安樂侯震驚的轉過身子,看到了那個一身白袍的年輕人,他年過古稀,見慣了世間的很多事,因此在短暫的震驚之後便回過神來。
他知道這個年輕人能夠瞞過這麼多人來到他的身後,一定不是普通人,所以他很平靜,沒有大喊大叫。
他這輩子都不願意和太過年輕的人打交道,因爲害怕年輕人太過於衝動,很多事情還沒有商量,就沒了商量。
白袍年輕人看着他,認真問道:“我說我要讓謝應做皇帝,你覺得怎麼樣?”
安樂侯蒼老的臉上出現一些嘲弄,但很快的便被他掩飾,變成了恰到好處的一絲驚訝。
“這位公子,你是謝將軍的朋友?”
白袍年輕人看着他,往後面退了幾步,坐在了石凳上,然後說道:“我去吳山看了看糧食都在山底裡,你的賬目也是假的。”
安樂侯確定這個年輕人不是那種只憑意氣用事的傢伙,於是便放了心,“糧食我有,賬目即便是假的,可那又有什麼關係?”
很多事情,沒有那麼簡單。
白袍年輕人看着安樂侯,輕聲說道:“不想不想死?”
他不太想和人講道理,於是想着用這句話嚇一嚇安樂侯,要是嚇住了他,自然事情就簡單了。
安樂侯眼裡出現了些嘲弄,“你殺了我也沒有用。”
白袍年輕人扳起手指數了數,“我要是殺許多人,會不會讓周國亂起來。”
安樂侯只覺得這個年輕人是個瘋子,他說道:“你即便是首屈一指的武道宗師,難不成你能殺這麼多人?”
白袍年輕人皺眉道:“所以殺的人會很多,有些麻煩。”
安樂侯蒼老的臉上有些莫名的情緒,他閉着嘴巴,不願意說話。
白袍年輕人站起身,認真的看着他,“我知道殺人不是個好辦法,所以我想讓你自己把糧食拿出來,當然,要讓你覺得你做再多都無法改變,我應當讓你絕望纔是。”
安樂侯覺得這句話有些道理,但不會認爲這個年輕人是正常的。
白袍年輕人站起身,在安樂侯失神的目光中,腰間的那柄劍瞬間出鞘,掠過天際,不見蹤跡,他笑着看着安樂侯,“我忘了給你說,那柄劍叫遮雲,我是個劍士。”
“是劍士,不是劍客。”
安樂侯或許無法明白什麼是劍氣,但能感受到那股讓他害怕的冰冷寒意,他也不太清楚劍士和劍客的區別,但他知道能讓劍自己出鞘掠向天際的,絕不可能是江湖武夫。
安樂侯有些失神,很快便回過神來,然後看着那柄去而復返的遮雲停在了他的身旁,正對着他的腦袋,他有些膽戰心驚,然後便顫顫巍巍跪了下去,拜倒在地,“見過仙師!”
一個江湖武夫解決不了一個國家的大多數問題,但一個修士,完全能夠解決一個國家的很多事情。
白袍年輕人伸出手,露出手心的虎符,笑道:“原來沒啥用。”
安樂侯看到了那隻虎符,很是震驚,心想原來陛下是有這位仙師在身後,怪不得底氣這麼足,那這位仙師之前是怎麼想的,是調動周國的大軍直接將那些反對的門閥推翻?
要真是這樣的話,想來便是一件真的駭人聽聞的事情。
征戰沙場的邊軍們對付這些只有江湖鷹犬和私軍護院的世家門閥,不會太難,只是會引起很多後面的連鎖反應。
不過這位身在山上的仙師,應該不會在意。
反正他只要謝應坐在皇位上,即便周國是個爛攤子,也不會讓他有半點什麼開心或是不開心。
“我要糧食重新出現,我要你手下的所有人對這件事表示贊同,接下來我要去見更多人,希望他們也會像你這樣配合,要不然,我就開始殺人,你在意的人,都要死,或許你能幫我?”
安樂侯一張老臉上,有很多情緒,但最後都只是化作一句話,“老朽明白。”
爲何武夫不能讓人有那般害怕,是因爲他們做不到他們想要做的事情,做不了他們害怕的事情,而修士不然,他們能夠移山填海,他們能夠御劍天際,他們能做到他們想做的事情,而且不會生出什麼其他不該或是後悔的心思,因此安樂侯很害怕。
支持皇子是爲了得到更多,也是爲了防止謝應成爲皇帝之後,他擁有的一點點減少。
可現在擺在他面前的,不是讓他選支持誰會更合算,而是讓他選擇是擁有得少還是所有都失去。
他是個聰明人,自然該怎麼選。
所以當他擡頭看着白袍年輕人已經不再原地的第二天,吳山的糧食都已經回來了。
他開始將糧食運入少樑城。
至於其餘的那些世家大族,或多或少,或長或短的都已經見過了那個白袍年輕人。
每一個人只花了他很少的時間,但走過這麼多地方,見過那麼多人,也是讓人覺得極累。
因此做完這件事的時候,已經是深冬了。
少樑城裡喝酒,都要用着木炭取暖的小火爐,然後再在爐邊溫酒。
清平調也是如此。
掌櫃的把小火爐端上來,放在了那個白袍年輕人身前。
他看向年輕人的眼神裡滿是恭敬,至於對他身旁的老人,卻是敬佩。
很多人都應該敬佩他纔是。
年輕人放了一壺酒上去,身旁卻是坐着一個老人。
白髮蒼蒼的老人,宰執李濟。
這位整個朝堂上的文臣第一人,現在就像是一個十分安靜的學生,坐在了白袍年輕人身側。
年輕人問道:“李大人覺得自己還能做些什麼?”
李濟看着那壺酒,想着平日裡想喝這裡的酒,也只能喝一些,今日卻是能夠暢飲,本來便是一件極好的事情,心情應當不錯纔是,可是看着這個年輕人,以及這個年輕人放在一旁的劍。
他高興不起來。
半個時辰之前,年輕人說這柄劍叫十里。
劍叫十里,年輕人叫李扶搖。
十里有多長,反正比這柄劍長。
這是當時李濟的想法。
只是他明白,李扶搖絕不僅僅是請他來喝酒這般簡單,也不是想着告訴他他是個修士,是山上神仙,讓自己小心一些那般簡單。
李濟知道,一定還有更爲重要的事情。
只是他歷經滄桑,在朝堂上站了超過五十年,看了衆生百態,也沒有想清楚一件事,那就是這個年輕人已經搞定了世家大族們,還有什麼搞不定的。
李扶搖沒有急着說話,等着那壺酒開始升溫,然後拿出酒碗,給李濟倒了一碗。
與讀書人喝酒,大多數情況下應當是用酒杯的。
畢竟讀書人有雅氣,並不應當用酒碗這樣的酒具。
但李扶搖笑了笑,說道:“酒應當不錯,酒杯裝得不多,想來李大人應當喜歡用酒碗纔是,畢竟能多喝一些。”
說這句話的時候,李扶搖在笑,聲音很溫和,就像是正在爲李濟考慮的後輩子弟。
李濟神情有些古怪,然後拿起了酒碗,喝了一口,這才說道:“李仙師當年便極受陛下尊重,現如今又有陛下支持,更是一位山上仙師,想做什麼都該是自己的想法,也沒有必要問其他人的想法纔是。”
李扶搖搖頭,“李大人是朝中的大臣,極有名望,我覺得應當是問問李大人的想法纔對。”
李濟雖然年事已高,但身子骨極爲硬朗,想來繼續當幾年宰執其實也沒有什麼問題,他說道:“我是個普通的老傢伙,我也想要留下來多看幾眼。”
他已經猜透了李扶搖的想法。
但是他不想走。
李扶搖能夠殺所有人,但是無法殺宰執李濟。
李濟代表着以往的朝堂,要是不能妥善處置,以後的朝堂便要亂起來。
只是即便李濟已經表明自己願意走向新的朝堂。
很多人會覺得很彆扭。
李扶搖直白道:“我不清楚您到底是不是真要走向新的彼岸。”
李扶搖覺得彼岸這個詞彙很是不錯。
他說了個您字,表示對李濟的尊重。
李濟問道:“我記得你不是周國人?”
李扶搖明白他的意思,平靜道:“但我不想把這個地方變得更壞。”
李濟平靜道:“我不太相信。”
“所以我想看看。”
李濟在朝堂上站了五十多年,見過很多事情,卻不是一個恪守成規的人,他知道眼下週國有謝應掌舵纔好,所以他沒有反對,也知道李扶搖做的事情,最後一件是要他離開。
他也覺得不錯。
但是不想離開。
沒有什麼道理。
就是單純的不想離開。
李扶搖看着他,“我不願意見到現在的周國了,我很失望。”
李濟說道:“說起來失望,我也有一些,年輕的時候,我也是個疾世憤俗的年輕人,隔了這麼久,我覺得我也還能說是個年輕人。”
李濟笑着說道:“所以請讓我留下來看看。”
李扶搖哦了一聲,點了點頭。
“那麻煩你了。”
李濟微笑道:“不用謝,很久沒有和年輕人一起打交道了。”
李扶搖說道:“希望您能多活些年纔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