谷底沒有別人,只有一條狗和幾隻雞,以及那個進了茅屋,想來不會輕易出來的年輕人。
大黃狗斂了殺意,趴在溪邊,就好像是一條真正的狗,那幾只雞更是從來沒有過特別。
不多時,谷底忽然下起來一場雪。
雪花飄落到了大黃狗的頭上,很快便積了厚厚一層,再要不了多時,便把大黃狗徹底掩蓋,就剩下一對眼睛露在外面。
大黃狗趴着,但是卻醒着。
像它這樣的狗,不是那麼簡單的。
趴了一會兒,它忽然站起身來,朝着不遠處的那幾只雞叫了幾聲。
聲音裡充滿了警告。
它抖落了一身的雪花。
那幾只雞卻好似沒有見過那般,自顧自在草裡找着蟲子。
而且奇怪的是,那場雪並未落到那些雞旁邊。
狗又叫了幾聲。
那幾只雞這才擡了頭。
眼裡全是漠然的情緒。
然後便不再理會這邊。
大黃狗還想多叫幾聲,看着這幅場景,卻是隻能閉上了嘴。
茅屋裡,李扶搖翻完手札,開始調息,只用了半個時辰,靈府裡便又充滿了劍氣。
他握住青絲劍柄,看着窗外,想着此刻出去面對那條大黃狗,也不過是一樣的結局,如此還不如就待在茅屋裡。
可他怎麼能一直待在這裡面。
李扶搖站在窗前,看不到那條大黃狗,也感受不到那些殺意。
只能看到那幾只雞在吃着蟲子。
李扶搖看着那幾只雞,發現其中有一隻是公雞,而且那隻公雞很明顯與另外幾隻母雞格格不入,也不在草叢裡找蟲子,只是站在遠處,看着遠方,頗有些出塵的味道。
李扶搖看着那隻雞的背影,想着這難不成也是一位被言河聖人用以試驗的童子?
“要是這樣,是不是可以試一試。”
李扶搖一個人自顧自唸叨。
他看着那隻雞,正在措辭。
那隻雞便轉過頭來,看了李扶搖一眼。
只是一對視,李扶搖腦袋裡便轟然作響,似乎是有一記重擊打在了他的身上。
這讓他極爲難受。
臉色瞬間蒼白。
這隻雞眼底都是漠然的情緒。
它看着與它對視一眼的李扶搖,竟然沒有半點退縮,一時間有些好奇,淡然問道:“你是劍山弟子?”
既然李扶搖是劍士,在他們看來,這理所應當便是劍山弟子,不說這世間還有沒有別的劍道宗門,但它相信,別的劍道宗門是絕對培養不出這麼優秀的年輕弟子了。
唯有底蘊還算是不差的劍山,纔有如此可能。
李扶搖看着它,艱難說道:“不是。”
那隻雞顯得有些意外,然後感嘆道:“現在山河裡多出這麼些有意思的年輕人了嗎?”
依着它的境界和修爲,自然能夠看出李扶搖的資質一般,可就是這資質一般的年輕人,都能和它對視一眼,這已經說明不凡。
世間肯定還有比他更爲優秀的年輕人,這纔是他發出感嘆的原因。
李扶搖沒有回答這個問題,只是看着別處,但是卻對那隻雞說道:“前輩爲何在此?”
大公雞隻是平淡道:“和那條狗一樣。”
當年言河要找人做試驗品,當然不會就只是找大黃狗而已,一定會有些別的人,只是那些人的運氣都不好,就只有它和那條大黃狗活了下來。
只是人和人之間也有道不同不相爲謀。
它和大黃狗也是如此。
在這些年裡,它們從來沒有說過話。
變成雞了,個一段時間,忍不住總是要叫一叫的。
狗也是這樣。
可不管是雞還是狗,也就只是叫一叫而已,沒有別的什麼東西。
“前輩理應不是什麼惡人。”李扶搖看着那隻雞,試探着開口。
大公雞說道:“你要我去和那條狗搏命,是不可能的,我即便是一隻雞,也能活上很多年,你要讓我去和它搏命,我有可能會死,即便不會死,你走了,以後我連一條狗都沒了,豈不是要孤寂到死?”
大公雞說話有理有據,讓李扶搖找不到半點話來反駁。
李扶搖想了想,問道:“前輩不能離開這谷底?”
大公雞淡然道:“青猿離不開竹海,我與狗離不開谷底,這本就是註定的事情。”
知道李扶搖還要說些什麼,大公雞已經搖頭道:“言河的佈置,非滄海不能破,滄海出手,這方天地都要化作飛灰,所有人都要死,所以沒有辦法。”
話已經說到了這個地步,真的就沒有半點轉圜的餘地了。
李扶搖轉過頭去,不再說話。
他重新盤坐在地上,開始想着那本手札。
手札裡記載的東西,大概是他能夠在這裡度過時間的唯一方式。
大公雞的聲音傳了進來,“你想要那本手札後半部分,就要找到言河真正的洞府。”
李扶搖站起身來,看着正在梳理自己羽毛的那隻公雞,問道:“前輩知道去路?”
大公雞搖頭,“不知道。”
李扶搖有些無奈。
大公雞說道:“言河的洞府裡會有後半本,你要是能找到,隨便把他的屍身上灑上些雞屎。”
李扶搖有些怪異的看着大公雞,想着它爲何會有這麼個怪異的想法。
“你若是受了這麼些苦難,只想着在仇人的屍身上拉一泡屎,你覺得可否過分?”
大公雞第一次情緒有些波動,它看着李扶搖,眼裡是些譏諷之意。
“你們覺得言河是聖人,我只覺得他連禽獸都不如。”
大公雞說道:“你不必想太多。”
李扶搖說道:“我要怎麼出去?”
之前大公雞說不會和大黃狗搏命。
那要怎麼幫李扶搖。
這是個問題。
大公雞說道:“你只要應下我,我自然能夠說服那條狗。”
李扶搖說道:“我不一定能夠找到他的屍體。”
大公雞說道:“盡力而爲便可。”
李扶搖不再說話,然後點了點頭。
這便是應允了。
這是口頭上的承諾。
但是大公雞似乎是一點都不怕李扶搖反悔或是違約。
它看向溪旁,很快便緩緩走了過去。
大黃狗抖落了一身積雪,看着那隻從來都不靠近它的大公雞,眼裡滿是忌憚。
當年他們還都是人的時候,兩個人便看不對眼,只是他的境界實在太高,大黃狗一直都不是敵手,直到現如今,他們都不是人,都成了禽獸。
所以再無高下之分。
雞犬相聞,卻老死不相往來。
大黃狗看着朝着它走過來的大公雞說道:“我不知道那小子給了你什麼承諾,但是我絕對不可能讓他離開谷底。”
大黃狗說着話,身上的毛有些蓬鬆感。
這就好似一柄柄劍,蓄勢勃發。
大公雞說道:“我沒讓他承諾我些什麼,我只是讓他離開這裡之後,讓他在言河的屍身上,給我撒上雞屎。”
即便是說着這樣的話,大公雞都顯得很是淡然,就像是某些看管世事的老人一般。
再說了,依着他們活的歲數,怎麼都該是老人了。
大黃狗再度冷笑道:“如此便能消去你的仇恨?”
大公雞平靜道:“你不讓他走,你什麼也做不了。”
大黃狗有些沉默,他知道這句話沒有說錯。
要是他不讓李扶搖走,誰知道下一個進來這裡的人是誰,既然不知道,也不見得會有,那麼它便一輩子都沒有辦法對言河做些什麼。
哪怕是他的屍身。
大黃狗說道:“言河的屍身不見得能被他找到,就算是他找到了,也不見得真能做些什麼,他不過是個太清境。”
大公雞沒有急着說話。
有些事情,說不說,都是一樣的。
大黃狗果然有了些變化,它看着大公雞,說道:“我可能不能讓你如願了,我想要把言河的屍身大卸八塊。”
大公雞平淡道:“先撒雞屎,再大卸八塊,不衝突。”
說完這句話,大公雞便沿着來時路走了回去。
很快便來到窗前。
它看着裡面,說了些話。
大抵就是狗的想法。
“你若是做不出來這種事情,也不見得非要去做,狗反正不知道。”
李扶搖聽着這樣的話,有些動搖,他看着大公雞忽然腦海裡一片空白,片刻之後回神,腦門上滿是冷汗。
大公雞說道:“我知道你是個什麼樣的人。”
它看着李扶搖,充滿了期待,“應下吧。”
這是他第二次有了些特別的情緒。
李扶搖說道:“你知道之前我騙了你。”
是的,李扶搖自己的性子,是絕對不可能因爲某些事情便要去傷害某些人的,即便那是爲了他自己的性命,之前假意答應,爲得也只是逃命。
沒有別的。
只是他沒有想到會被那隻大公雞看了出來。
大公雞說道:“我知道你在騙我,我也去找了那條狗,知道是爲什麼嗎?”
李扶搖搖着頭,他哪裡知道這其中的奧秘。
大公雞說道:“無非是累了,這麼些年一句話都不說,任誰都會被逼瘋的,要不是這樣,你覺得那條狗第一次會和你講這麼多嗎?”
“你能活幾百年?即便是把你留下來,有朝一日你一樣還是會死,而我們,只要言河的法陣還在,就一定會活着,那就意味着我在接下來的時間裡,也不能和那條狗說話,這種日子,想來是個正常人都受不了。”
大公雞看着李扶搖,說道:“我沒有他那般變態,見了人便想着吃了,你只要離開這裡,有了由頭,我便能和他說話,如此便可。”
長久的孤獨足以把一個人逼瘋。
大公雞便是如此。
再這麼下去,他即便是不死也會瘋。
所以李扶搖這個由頭,他想着利用一下。
各取所需。
李扶搖說道:“其實最大的想法,還是出去看看吧?”
大公雞說道:“我一般不想想不到的事情。”
李扶搖說道:“要是言河聖人真如你們所說的這般,我會幫你做些事情的。”
大公雞搖頭道:“無所謂了,事情都已經過去這麼些年了,即便是再看見他,我也懶得做些什麼了。”
時間真是奇妙的東西,他能夠沖淡一個人對於另外一個人恨意,當然,除此之外,還有許多別的東西,也抵不過時間這個東西。
“言河成了聖人之上,卻是活不到這麼久,我們成了雞,成了狗,卻是活了這麼些年,真的是有夠可笑。”
李扶搖抓到關鍵詞彙,“聖人之上?”
大公雞沒有多說,“手札會給你答案的。”
說完這些,它便轉身去了屋前。
它終究不是大黃狗,不會想着多說些什麼,它即便是能夠和大黃狗再一起說話,也不會像是話癆一樣。
這本來就是他做不到的事情之一。
小半時辰之後,李扶搖走出茅屋。
大黃狗站在遠處,有些輕慢的看了李扶搖一眼。
它沒有說話。
大公雞站在某塊石頭上。
給李扶搖讓出了一條路。
李扶搖看了他們一眼,說道:“我會替你們辦到事情的。”
大黃狗叫了一聲,大公雞卻是沒有理會他。
李扶搖提氣掠上斷崖。
用劍氣破開一條通道,很快便消失在那裡面。
大黃狗看着李扶搖的背影,說道:“他要是真把言河的身子大卸八塊了,我們也能走了。”
大公雞轉過頭,顯然有些茫然的情緒。
“你不知道的,我都知道。”
大黃狗說道:“你以爲當年你境界高些,便是他的心腹,但你怎麼想得到,其實我知道得更多些。”
大公雞沉默片刻,搖頭道:“現在說些這個,沒有什麼意義了。”
大黃狗說道:“不過那小子,真的不太好殺。”
說完這句話,也不管大公雞怎麼想的。
大黃狗便重新回到茅屋前去趴着了。
大公雞想着之前那一眼,沉默着沒有說話。
那一眼足以“看死”所以春秋境之下的修士,爲何卻是偏偏看不死李扶搖。
這便是他不凡的原因。
想着這事。
大公雞說道:“果然不凡。”
……
……
李扶搖走出谷底,卻是沒能回到竹樓裡,出現在了一片湖泊之前。
湖旁坐着一個女子,不是蘇潭又是誰。
她手裡拿着一個青銅器,看着應當是個如意。
看到李扶搖出現,蘇潭很高興的說道:“你看我撿到了個什麼?”
李扶搖卻是皺了皺眉,“撿的?”
之前蘇潭從竹海里飛起來的場景還歷歷在目。
這明顯是受到什麼牽引了,應當就是這個如意,既然是這個如意,又怎麼會是撿的。
至少也是異寶認主。
蘇潭說道:“當時我的腦子迷迷糊糊的,等到醒了,就看見這如意了,不是撿的還能是什麼,倒是你,去了哪裡?”
李扶搖看着蘇潭,想着我去了某個地方,差點丟了命的時候也要告訴你?
李扶搖沒有說話,蘇潭也就沒有多問。
她把玩着這個如意,顯得很是開心。
李扶搖揉了揉眉心,這才經歷過生死,實在是有些累了。
他擡頭看向遠處,要是說之前找不找那座聖人洞府都是看緣分了,那麼從此之後,他便真要認真去尋了,那座聖人洞府,有後半本手札,這算是李扶搖來此的重要原因。
關鍵是上面記載的東西,很重要。
劍士爲何凋零,便有可能在裡面有所涉及。
顯然有些茫然的情緒。
“你不知道的,我都知道。”
大黃狗說道:“你以爲當年你境界高些,便是他的心腹,但你怎麼想得到,其實我知道得更多些。”
大公雞沉默片刻,搖頭道:“現在說些這個,沒有什麼意義了。”
大黃狗說道:“不過那小子,真的不太好殺。”
說完這句話,也不管大公雞怎麼想的。
大黃狗便重新回到茅屋前去趴着了。
大公雞想着之前那一眼,沉默着沒有說話。
那一眼足以“看死”所以春秋境之下的修士,爲何卻是偏偏看不死李扶搖。
這便是他不凡的原因。
想着這事。
大公雞說道:“果然不凡。”
……
……
李扶搖走出谷底,卻是沒能回到竹樓裡,出現在了一片湖泊之前。
湖旁坐着一個女子,不是蘇潭又是誰。
她手裡拿着一個青銅器,看着應當是個如意。
看到李扶搖出現,蘇潭很高興的說道:“你看我撿到了個什麼?”
李扶搖卻是皺了皺眉,“撿的?”
之前蘇潭從竹海里飛起來的場景還歷歷在目。
這明顯是受到什麼牽引了,應當就是這個如意,既然是這個如意,又怎麼會是撿的。
至少也是異寶認主。
蘇潭說道:“當時我的腦子迷迷糊糊的,等到醒了,就看見這如意了,不是撿的還能是什麼,倒是你,去了哪裡?”
李扶搖看着蘇潭,想着我去了某個地方,差點丟了命的時候也要告訴你?
李扶搖沒有說話,蘇潭也就沒有多問。
她把玩着這個如意,顯得很是開心。
李扶搖揉了揉眉心,這才經歷過生死,實在是有些累了。
他擡頭看向遠處,要是說之前找不找那座聖人洞府都是看緣分了,那麼從此之後,他便真要認真去尋了,那座聖人洞府,有後半本手札,這算是李扶搖來此的重要原因。
關鍵是上面記載的東西,很重要。
劍士爲何凋零,便有可能在裡面有所涉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