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場紅雨停後,海岸旁的高山上,那座樓閣裡又開了一次簡單的會議,會議內容只是在商討今後是否還要出海的事情,那頭鯤族大妖已經死在了朝青秋的劍下,但是聖丹還有許多在海底。
只是最後另外一位大妖可已經放出話來了,這一年他要留在北海,要是其他修士在打撈聖丹的時候惹到了他,恐怕死了也就白死了。
畢竟山河裡的聖人不會爲了幾個修士而和一位滄海境的大妖生死相搏,之前不過是有幾條鯤在北海,可今後便是有一位大妖了。
就在葛洪張守清這些修士在那處樓閣商議着到底該不該再出海的時候,海岸邊的三個人快要分別。
沉斜山觀主樑亦,學宮掌教蘇夜,以及那個魔教教主林紅燭。
三人沿着海岸旁緩行。
蘇夜率先開口,“爲何朝劍仙出劍斬的是那頭才入滄海的大妖,而不是其他?”
蘇夜其實已經隱隱猜到些什麼,只是不能判斷真僞,故而有此一問。
林紅燭直白道:“那頭大妖境界最低,才入滄海,境界不穩,朝青秋殺他,並不算是多麼費力,若是與其他大妖血戰,未必不會受傷,這位劍仙的性命很重要,可不能就這麼死了。”
林紅燭雖是如此說,但其實也有些東西沒有說清楚。
樑亦看了他一眼,“聖人惜命,劍仙一樣惜命,只是朝青秋本事夠大,沒那麼容易死,不過再厲害的人都始終是個人,因此朝青秋也有可能會死,他要出劍,既然殺哪一位都可以,自然選最好殺的一位來殺。”
“殺大妖和殺聖人是兩個概念,他真要鐵了心,誰都能殺,只是殺了聖人,劍士一脈在山河當中會更不好過,那只有把劍對準大妖,三位大妖之中,青天君戰力最強,又和朝青秋有些不深不淺的交情,朝青秋提劍的時候,自然不會對着他,剩下兩個,一個風泉一個贏魚,兩人都不會是朝青秋的對手,只是畢竟跨過滄海已經很多年,朝青秋要想殺,也沒那麼容易。”
林紅燭看了蘇夜一眼,繼續說道:“咱們雲端還有聖人呢,能安心?”
蘇夜做出總結,“所以那條鯤是非死不可。”
林紅燭呵呵一笑,看着雲端,有些輕蔑。
樑亦則是負手緩行。
像他們這樣的人,對世間的爭鬥其實並沒有太多心思,延陵和樑溪孰強孰弱,學宮和沉斜山或許會很在意,但樑亦和蘇夜不會有太多想法。
到了他們這個境界,便註定是要擡頭看向雲端的。
林紅燭忽然問道:“樑亦,你那臨門一腳,跨出去了,那隻腳是在地上,還是在半空?”
修士之間,境界無疑便是最大的秘密,尤其是像是觀主樑亦這種境界的修士,本來這種問題便該是最他最大的秘密,可樑亦看了一眼林紅燭,便笑道:“那隻腳還在半空懸着。”
世間的修士數以萬計,可真正能讓他樑亦看得上眼的,無非就那麼幾個,林紅燭一個,蘇夜一個。
林紅燭又問,“要懸多久?”
樑亦皺了皺眉,輕聲道:“要看你還有多久到那門檻前。”
林紅燭低頭不語,他從春秋到登樓,用了很多年,要想從登樓來到滄海,花的時間不會短,至少他想着不會在百年之內。
樑亦看了一眼林紅燭,“那爐聖丹,其實也很不錯,你沒留下幾顆?”
林紅燭看了一眼蘇夜,“當天是他看着我倒的。”
樑亦搖頭,“可惜了。”
蘇夜笑了笑,沒有說話。
樑亦站在海岸邊,任憑海風吹面,“這個世道,不是好世道。”
有句類似的話,之前朝青秋說過,當時北冥回答,需要朝青秋去改變。
朝青秋覺着這不是一個好世道,無非是因爲劍士一脈的艱難處境以及雲端聖人們的所作所爲。
這一次觀主樑亦這句話,透露着無奈。
林紅燭和蘇夜都知道這句話是什麼意思。
世間滄海就這麼些,多一位出來的局面誰都不願意看見,因此有新的便只能讓舊的去死。
舊的不願意,新的就來不了。
任憑樑亦是道門不世出的天才,是沉斜山的觀主,只要敢跨出那一步,便註定要惹出麻煩。
林紅燭感嘆道:“一個蘿蔔一個坑,這個蘿蔔沒被人拔走,這個坑便換不了人。”
蘇夜冷不丁的說道:“我們需要一個好世道。”
他重複道:“一個好世道,雖然看起來並沒有那麼好的好世道。”
樑亦和林紅燭都搖頭,然後各自說了一個難字。
的確是難。
蘇夜早便覺得學宮是這個世間所有修士的縮影,他立志改變學宮現狀,誰知道他的想法是不是想着要改變這個世間?
林紅燭率先停下腳步,朝着反方向走去,他的一頭雪白長髮被海風吹動,四散開來,走着走着他便沒了蹤影。
樑亦看着蘇夜,“我沒想過那麼多,蘇夜,你的想法很不錯,但很難。”
蘇夜點了點頭,沒多說什麼。
樑亦想了想,忽然說道:“有空來沉斜山坐坐,登天樓裡有不少書。”
說完這句話,樑亦也不等蘇夜開口,便不見了蹤跡。
這三位登樓境的大修士,就此分別。
蘇夜轉身向那些樓閣走去,禪子站在走廊上,看着走過來的蘇夜,神情溫和。
一行數人都在走廊上等着蘇夜,除去他們之外,還有許多學宮的修士。
蘇夜上樓之時,樓閣裡全是是此起彼伏的參見掌教大人的聲音。
走到一處拐角,有個面容年輕的修士忽然喊住了蘇夜。
蘇夜看着他,想着他的名字應該是叫林眠。
林眠看着掌教大人在自己身前停下了腳步,便擡頭低聲說道:“掌教大人,弟子可能不會回學宮了。”
說這句話的時候,林眠的聲音有些顫抖,不知道是畏懼還是激動。
蘇夜沒急着說話,想了想,問道:“準備去哪兒?”
林眠入學宮很多年了,從來沒有和蘇夜說過話,今日是第一次。
激動之餘便覺得有些對不起這位掌教大人。
不過想了片刻,林眠還是說道:“想去大餘看看。”
蘇夜點了點頭,想去大餘那座劍山看看。
他沒有攔着,只是說道:“我回學宮的時候,會替你知會一聲的,你以後小心些。”
林眠重重的點了點頭,然後小跑下樓,看來是馬上就要啓程了。
蘇夜繼續往上面走去。
總算是走到了禪子和顧緣身邊。
禪子對着蘇夜微微一笑,當作行禮。
蘇夜嘆了口氣,朝青秋那尊大妖斬得好。
畢竟是這六千年來第一次有人族修士斬殺妖族大妖,還在衆目睽睽下,看到這幅場景的修士不少,之後再一傳,便是更多。
要不了多久,整座山河都會知道朝青秋斬殺大妖的事情。
蘇夜當初傾倒聖丹在北海,只怕也沒有想過今日會發酵出這樣的效果來。
想來他一定會很開心。
人心這種事,不好琢磨,變了就變了。
……
……
北海海面上,青天君站在那條大船的船頭,第一次和李扶搖交談。
李扶搖不知道青天君的境界修爲,但知道他是青槐的爹,因此顯得有些侷促。
青天君看着這個才青絲境的小傢伙,想着該怎麼開口才不會嚇到他。
陳嵊和大黑驢看向遠處船頭的兩人,都有些想法,都沒有開口。
這場談話註定不會被他們聽見,依着青天君的修爲,想不讓人聽見,是很簡單的一件事。
兩位都穿着一身青衫,站在船頭似有些出塵之意。
青天君看着李扶搖,忽然問道:“她在你的生命裡有多重要?”
“你會爲她去死嗎?”
“她有危險了,你會救她嗎?”
“會堅定不移的站在她身旁?”
此時此刻的青天君哪裡還像是個滄海大妖,就像一個擔心自己閨女嫁得不好的老父親。
李扶搖有些疑惑,他甚至想開口問一問青槐,你們家這喜歡問問題這種事,是一脈相承的嗎?
不過最後,李扶搖也只是小心翼翼的回答了一些。
青天君最後直白道:“說到底,你現在也娶不到我閨女。”
修士的壽命很長,李扶搖才二十歲,已經是青絲境的修士,他還能活很多年,青槐也是這樣,因此李扶搖並不擔心這個問題。
青天君似乎是知道李扶搖在想些什麼,他接下來的一句話更現實。
“你沒有跨入滄海之前,是沒有可能娶到她的,因爲我不同意。”
李扶搖擡頭看向青天君,心想着您老要求這麼高?
真的是如出一轍?
青天君看了看李扶搖,覺得這小傢伙實在是有些傻。
青天君繼續說道:“只是考慮到那閨女的想法,你要是讓她等幾百年,好像也不太好。”
李扶搖擦了擦額頭的冷汗。
然後青天君嘆了口氣,“還得我親自來幫你,你說氣不氣人?”
李扶搖不明所以,就要開口相問,卻被青天君直接一腳踢進了海里。
陳嵊一怔,大黑驢只覺得解氣。
你小子也有今天?
然後接下來的一幕,讓他們都傻眼了。
因爲青天君也跳進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