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雪大作的小園城,寒意逼人。
但好像是那些在城裡的百姓沒有感受到半分,也沒有任何旁人聽見那個男人在河面上說的話,自然也沒有人看着。
但在小園城裡的劍意是真的,這些風雪也是真的。
當然,這位被困在此地的男人,也是真的。
那個雙肩都被鐵鏈穿透的男人似乎一點疼痛都感受不到,他站在河面上,喝了幾口酒,然後眉頭舒展,然後提着那條血線一用力,冰霜下落,無數劍意離體而去!
狂暴到了極致的劍意順着那條血線,很快便到了那座宅子裡,到了李扶搖身前,尋仙劍在顫動,但很快被李扶搖一隻手按住劍柄,即便在李扶搖手裡,尋仙劍依然顫鳴,但並未往前掠去,李扶搖擡頭看着前方,仰頭說道:“前輩,這是我的劍。”
斬釘截鐵,不容置疑。
李扶搖的聲音在黑夜裡傳出去很遠,自然能夠傳到那位大人物的耳朵裡,況且小園城裡到處都是他的劍意,他如何聽不見這道聲音。
沉默片刻之後,男人寂寥的聲音傳了出來,這聲音一會兒如冰雪般寒冷,一會兒又什麼孤高。
“帶上你的劍來見吾,吾送你一場機緣!”
那男人將酒罈子扔出去,站在風雪中,漠然說道。
李扶搖按住劍,平靜問道:“前輩究竟要什麼?”
男人站在河面上,平靜道:“你說破天都不敢過來,只不過是怕吾殺你罷了。”
“可小園城裡都是吾的劍意,你覺得吾想殺你會很困難?”
“前輩若是真能殺我,只怕早就動手了,何至於現在這般,聲勢駭然,卻不曾動手?”
“既然你說吾是虛張聲勢,那爲何不敢過來見吾?”
“前輩或許殺不了小園城裡的人,但不見得不能殺在自己面前的人。”
李扶搖的聲音悠悠傳去,他看得很清楚,況且不論那男人的身份,光是之前尋仙劍生出的那一條血線,便讓李扶搖謹慎莫名。
況且這一聲聲吾,讓李扶搖更是生出很多想法,山河雖然還是這個山河,但隨着時間變化,總會有很多變化,就好像是現如今的自稱,光是這麼一個吾字,便足以說明那男人至少不是這近百年的人物,再加上那滿城劍意,更讓李扶搖不敢輕舉妄動。
氣勢這種事情,一向是很縹緲的事情,就像是氣勢不能代表着境界,境界也不能代表着戰力一樣,但是劍士不同,劍道修爲的高低,便體現在殺力上,劍意更是能直觀的體現出一位劍士的厲害與否。
這滿城劍意做不得假。
那些威勢十分駭人的劍意,讓李扶搖覺得很是可怕,他現在已經是一位朝暮境劍士,但在感受到這些劍意的時候,還是生不出半點戰意,就連那些劍,也是如此。
境界相當的兩個人,遇見之後,若是一方生出怯意,大多在之後交手便要敗亡了,可是若是兩方境界相差如此之大,那有沒有怯意,便都不再重要了。
站在河面上,那個男人又往前走了幾步,粗大的鐵鏈在結冰的河面上拖行,發出微微的響聲,他看着那個老劍修,然後說道:“吾這輩子,從不濫殺。”
“你可知道吾名?”
他雖然是看着是對着老劍修說的這句話,但實際上卻是還是在對李扶搖說話。
李扶搖沒有見過這個男人,怎麼會知道他的身份?
所以是沉默相待,空氣中到處倒是安靜的味道。
那男人停下在河面上前行的腳步,自嘲一笑,“辛墳當年未能斬吾,時間倒是把吾名淹沒了。”
聲音寂寥,傳到了遠處。
在小園城的夜空中飄蕩。
“吾名劍君!”
……
……
李扶搖沉默片刻,想着那位劍君若是還活着,至少距離現在已經是七八千年了,都說滄海只能活一千多年,可李扶搖這些日子遇到的滄海,言河聖人也好,還是那位柳巷劍仙也好,都是活了很多年的人物,至少遠遠不止六千年了,滄海究竟能活多少年,只怕絕對不是那個簡單的一千多年能夠說清楚的。
“原來是劍君前輩。”
李扶搖在感嘆。
辛墳是誰,只怕這個世間不會有多少人知道,但若是說起辛墳的另外一個稱呼,那就不同了。
那柄尋仙劍的主人辛劍仙,那位在遠古時代的絕世劍仙,境界高妙,無敵於世間的那位辛劍仙。
就叫辛墳。
辛劍仙一輩子殺過好些滄海,大多都是妖族的大妖,以及三教的聖人,可也不是說這位劍仙從未斬過一位劍仙,他當時是世間第一,自然也會有許多劍仙想要挑戰他,與他比劍,這一點,就和六千年前的柳巷是一樣的。
只是柳巷一輩子從未斬過劍仙,可辛劍仙不是。
在典籍中記載,辛劍仙總共斬殺過數位劍仙。
那個時候的劍仙數量比之六千年前都還要多些,即便是斬殺了數位劍仙,有辛劍仙在,仍舊能保證劍士一脈一力在高峰之上,當然,這被斬數位劍仙中,有幾位是犯了大錯的,甚至還有私通妖族的,被辛劍仙所斬,倒也不算是什麼不可接受的事情。
可那位劍君,爲何會投靠妖族,一直都是後人不解的事情。
劍君,曾是山河之中某一王朝的君王,這位俗世帝王,不過十六歲便已經繼承大統,成爲俗世之中的主宰,可是誰都沒有想過,在成爲俗世帝王之後,這位劍君卻是不滿足現狀,轉而練劍,沒要多少年,便成了一位境界不低的劍士,此後他更是讓出皇位,開始追尋那劍道大路,兩三百年之後,更是成就了滄海境界,從那個時候,那位從俗世裡走出來的劍士便被人稱爲劍君。
當時的世間無敵是辛劍仙,無數劍仙要想證明自己的劍是世間最無敵,就得先和辛劍仙戰上一場,劍君當初成了最爲耀眼的年輕天才,是世間最爲年輕的劍仙,他自然也生出這種心思,因此在百年之後,劍君正式向辛劍仙問劍!
一位是當初的世間無敵,一位是最爲驚豔的年輕劍仙,兩人對決,自然是世間最轟動的大事,這一場大戰,自然也舉世矚目。
而事實上,到了最後,這場大戰也足以說得上是酣暢淋漓,纔不到五百歲的劍君和辛劍仙大戰了數日,一直都不落下風,直到半月之後才被辛劍仙找到破綻,一劍破開他的劍氣,將其擊敗,當年不知道有多少人把打敗辛劍仙視作畢生追求,但從來沒有人成功過,所以很多人把這一戰,都視爲劍君的雖敗猶榮,認爲再過些時日,劍君真的是有可能將辛劍仙拉下馬來的。
可劍君似乎耐心不多,十年之後,便再度約戰辛劍仙,這一次的聲勢更爲駭然,但結果一般,都是敗在了辛墳的手下。
辛劍仙兩戰全勝,告訴世人,自己依舊是那個無敵的人物,無人能夠將其擊敗,而劍君在兩戰之後,也積累起來不少聲名,就在許多人都認爲,即便現如今劍君不能成爲世間劍道第一人,但是在辛劍仙飛昇之後,他便是那個第一人的時候,忽然傳出消息,劍君投向了妖族。
這是無比讓人震驚的消息,初時並沒有多少人相信,直到後來有某位德高望重的劍仙被人所斬,那劍仙的傷口上,便結着無數冰霜,寒意刺骨的劍意就在上面。
誰都知道,劍君一旦起念,必然會有一場風雪,他的劍在世間獨一無二,沒有任何人可以仿照。
因此所有人都認定了事實。
於是便有無數人想着要去斬殺那位劍君,可是劍君這樣的人物,當初便只差辛劍仙一線,除去辛劍仙誰又有能力將其斬殺?
所以最後還是隻能辛劍仙。
最後這場大戰無人知曉,但所有人都知道,辛劍仙最後斬殺了劍君,因爲他帶回了劍君的佩劍。
那位之前被無數人看好的劍君就這樣被辛劍仙斬殺,從此之後的數百年裡,也沒有任何一個人能夠比擬辛劍仙,無敵寂寥的辛劍仙最後飛昇離開人間,尋仙劍被他留在了人間,從而引發了一場動盪。
而劍君也漸漸被人遺忘。
可現如今,這座小園城裡,有個男人說自己是劍君。
李扶搖並不怎麼懷疑,劍山上的古籍記載,那位劍君的確如此,一旦動念,天地之間便風雪大作,他的劍意,是世間獨一無二的,沒有任何一個仿照得了。
只是古籍上記載的東西,並不全部都是真的,就比如說那位劍君已經被記載身死,可爲什麼還活着,而且就待在小園城裡。
知道當年真相的人絕對不多,甚至於可能除去那位辛劍仙之外,就只有這位劍君了。
自報家門之後,那位劍君也不再開口,彷彿是要留下些時間讓李扶搖自己去思考。
“前輩既然已經自報家門,那要晚輩做些什麼,不如開誠佈公,若是一直這般雲裡霧裡,晚輩自然也有顧慮。”
深思熟慮之後,李扶搖說出這麼一番話。
劍君站在河面上,灑然一笑,“吾當年和辛墳一戰,你可知道?”
李扶搖對着大雪說道:“傳言辛劍仙將前輩斬於妖土,是因爲劍君前輩私通妖族。”
劍君漠然笑道:“你覺得傳言如何?”
磅礴大雪落到李扶搖的頭上,帶着鋒芒劍氣,讓李扶搖自始至終都顯得十分清醒,這位劍君不管是不是惡人,但既然直到現在都沒有生出殺意,那自然能夠和他聊上一番。
“劍君前輩既然還活着,傳言自然是假的,只是辛劍仙已經飛昇離開人間,真相難尋而已。”
李扶搖對着大雪,沉聲開口。
劍君聽着這話,往前走了幾步,不知道爲何,就覺得有些生氣,身後的鐵鏈雖說困着他不能讓他離開這條河的範圍,但在這個時候,他無比想往前面走出幾步,如果他真的是那個劍君,真的是那位天資卓絕的劍仙,那麼這就是一位貨真價實的滄海劍仙。
滄海修士,李扶搖遇到過另外一位,言河聖人,可那一位,因爲苟延殘喘,到了李扶搖遇見他的時候,已經基本上沒了所有生氣,一點都沒有滄海修士的風采,可這一位,還沒見面,這鋪天蓋地的劍氣便足以說明它的主人是個什麼樣的人物。
這還是那位劍君被困住的局面下,現在那位劍君,下定決心要去見李扶搖。
鐵鏈在河面上發出很大的響聲,無數劍意在鐵鏈上迸發出來,整個天地之間,充滿了肅殺的氣息,這些劍意和之前劍君的劍意,並不是同一種,這是別人的劍。
這是誰的劍?
恐怕只有劍君知道。
劍君看着前面,漠然道:“辛墳,都這麼多年了,你以爲還能困住吾?”
說話間,無數劍意在他身上散發出來,直衝雲霄,然後大雪便更大了一番,這些劍意在天際四處肆掠,但很快落到了那些鐵鏈上。
有無數劍光,就像是在夜裡點燃了星火,看起來十分絢爛。
就算是在遠處的李扶搖都看到了。
磅礴的劍意在那條河上不斷的肆掠,無數劍意如同星光一般有跡可循,這是數千年之後,劍君和辛劍仙的又一戰。
劍君似乎明白些什麼,他並未糾纏,劍意落到了鐵鏈上,然後他便硬生生將鐵鏈拉長,去到了遠處。
黑夜之中,那條血線上寒霜越盛,李扶搖便越緊張。
直到前方寒意濃郁到了極點,李扶搖這纔看到有個男人從黑夜裡走了出來。
沒有燈火嗎,但白花花的大雪,能夠映照出一個人來。
李扶搖定睛一看,大雪之中,只有一個男人站在不遠處,身後是兩條粗大的鐵鏈,從雙肩而出,應當是被深深嵌入血肉之中,要不然依着他的境界修爲,說不定早就給破開了。
“劍君前輩?”
有着一頭雪白長髮,但卻不顯老態的男人看着這個面容年輕的年輕人,神情漠然。
李扶搖卻是在這位劍君的身上看到了那位魔教教主的影子,同樣是一頭白髮,只是這位劍君的氣勢,要比那位魔教教主強出太多了。
劍君看着李扶搖,“如此年輕的朝暮境,現如今的山河,有你這般的劍士,倒是很少見了。”
看着這個一出現,便讓人覺得喘不過氣來的男人,李扶搖沉默着不說話。
腰畔的青絲劍尚好,那柄劍十九,已經在劍匣裡不斷顫鳴。
劍君看了一眼那柄青絲,沒有說話,若他真的是劍君,那麼他生活的年代比之六千年前的那些個劍仙都要久遠,就連白知寒這個世間最後一位劍胚,也及不上他活的時間長遠。
ps:八月,你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