綠水紅燭,青絲白髮。
故人新仇。
當林紅燭從屋子裡走出來,來到裴綠水身前的時候,裴綠水一眼便認出了林紅燭,這個世間的修士,恐怕認不了那些聖人,不知道那些觀主掌教,但是一定會知道林紅燭,也一定會認識他。
因爲林紅燭實在是太特殊了,他的一頭白髮,他的一聲紅袍,他的那張臉都太好辨認了。
何況是裴綠水這樣的故人。
他現在是一副少年樣子,但是眼睛裡滿是滄桑,那意味着他的年紀絕對不可能就只是一個少年這般而已。
“林紅燭,我原本以爲,自從多年之後的下次見面,便是你的死期,卻沒有想到,或許現在是我的死期了。”
裴綠水有些感嘆,他看着林紅燭,笑着說道:“當年那件事,你一直記在心裡,真是個小氣的人。”
小氣的人這個世間有很多,都不怎麼重要,只要是林紅燭這樣的人也小氣便能說明很多問題了,至少對於裴綠水來說,只要林紅燭是那個小氣的人,他就還將那些過往記在心中的。
被一個登樓修士記住,不是什麼好事。
林紅燭看着裴綠水說道:“我那修煉法門對你還是有些用吧,你如今這個樣子,應當便是開闢出來了那條新路。”
當年裴綠水潛入魔教,假意和林紅燭相交,主要目的不是爲了覆滅魔教,而是他聽說林紅燭另闢蹊徑,自己鑽研出了另外的修行路子,所以他想去將其學到手,以用來佐證自己所行的那條路,最後一切都很順利,他潛入魔教,得到了林紅燭的信任,也得到了那修行法門,最後便順手讓魔教覆滅,他便回到綠水書院,開始鑽研那法門,想要藉此滄海。
不過修煉之後,這雖說還算得上一帆風順,但是最後也只是在登樓停步,並沒能再往前一步,他明白自己自身的資質不夠的緣故,因此在登樓之後,裴綠水有花費了百年時間去研究滄海的可能,終於想到別的辦法,因此後來知道葉笙歌就在這座小鎮的時候,他便來了,他不僅是想要葉笙歌的性命,還想要將葉笙歌的血肉練就一爐大丹。
那便能夠讓他脫胎換骨,成爲這個世間一等一的修煉奇才,那麼便有可能有望滄海了。
滄海對於一個人的誘惑實在是太強大了,所以他纔會冒險而來,他來的時候,想過樑亦會在這裡等着他,也想過會有別的道門強者在這裡,甚至想過蘇夜會阻止他殺葉笙歌,但是從來沒有想過,這裡竟然站着的不是任何別的人,就是林紅燭。
這位魔教教主多年未見世間行走,這次出面,便是爲了來殺人的。
裴綠水說道:“林兄要記恨當年之事也無可厚非,但真覺得現如今的綠水會不如林兄?”
當年他用林紅燭的修煉法門來佐證自己的路,已經受益匪淺,現如今入了登樓,面對同事登樓的林紅燭,他還真是沒有半點的畏懼。
畢竟林紅燭的修行法門就明明白白的擺在他身前,沒有一點遺漏。
他可以說把林紅燭看得清清楚楚。
在這樣的情況下,林紅燭想要勝過他,依着裴綠水來看,那就是比登天還難的事情,這種事情,絕對不會發生。
只是他面對的仍舊是那個殺氣如麻的林紅燭,其實勝負很難說。
林紅燭不想再多說,他往前走一步,一身紅袍招展,好似便出現了一片血海在院子裡。
林紅燭是魔教教主,在楚王殿下成就滄海之前,他便是是野修中最強大的存在,他最開始是儒教修士,後來不知道怎麼,便另闢蹊徑,要開創新的教統,雖說最後這件事失敗,他也被人說成了魔教教主,但是他在那場大戰中未死,反倒是消失了很多年,等到再到人間出現的時候,他便成爲了這個世間有數的登樓修士,但沒有幾個人看見過林紅燭出手。
看見林紅燭傾力出手。
當初在北海,林紅燭奪去那一爐聖丹,將所有的修士都引來,但是也不曾和某人交過手,在妖土裡他遇見過很多實力強橫的大妖修,可是那些戰鬥發生在無人的妖土裡,更是沒有人看到。
再之前,他和周宣策的邊陲小城一戰,還沒有來得及施展殺招,便被千萬裡外的老祖宗一劍穿胸,老祖宗許寂,當時纔是世間最強的那位登樓劍士,要一劍斬殺林紅燭也不算是做不到的事情,但是最後他留下了林紅燭的性命。
那些時候林紅燭出過手,勝過也敗過,但是不見得都是到了絕境。
林紅燭此刻的處境遠遠沒有這麼危急,可是當出手的時候,便是最強手段。
那片血海似乎就真實的出現院子裡,從林紅燭的那一身血紅的長袍而起,要流到裴綠水的心裡。
葉笙歌只是旁觀者,卻已經被這片血海驚得心神動亂,她趕緊退到了屋檐下,鎮守心神。
這位道種在這等頂尖的修士中,也一樣會顯露出來不足,這個世間有許多登樓修士,但真的有可能去爭那前三甲的,也就寥寥幾人而已,當初還沒有死的老祖宗許寂,盛京,後來還沒有死的孟晉,還沒有滄海的李昌谷,以及觀主樑亦和掌教蘇夜,以及林紅燭。
要是再加一位,也就只有蘇夜的那個朋友,王富貴。
就是這幾位,在許寂孟晉盛京和李昌谷接連不在登樓之後,這個世間能去爭一爭前三甲的人,也就只有幾個人了。
這幾個人裡不包括裴綠水,但這絕對不是說裴綠水不強,只是這些年裡,他沒有在世間行走,僅此而已。
林紅燭往前走的每一步,都帶着磅礴的天地威壓,他已經是隻差一步就能成爲滄海大修士,舉手投足之間,都有着說不清道不明的感覺。
裴綠水臉色不變,只是不知道爲什麼,身前便好似出現了一片湖泊,那片湖泊是綠色的,但是卻是一片墨綠之色。
看着便覺得十分粘稠。
這邊是一片綠色湖泊,後面這邊是一片血海,兩者相遇之前,中間便空出來一些東西,林紅燭眼神堅定,繼續往前踏了一步。
血海和綠水相撞。
這就好像是有一塊巨石被人重重的砸進了湖泊之中,然後便激起無數浪花,血海和湖泊在院子裡交織,這兩人雖然還沒有怎麼出手,可這本來就是至強手段了。
兩處相交,便是一片詭異景象,葉笙歌現如今所處的屋檐下,反倒是就好像是站在岸邊,看着眼前的一片詭異景象,即便是她這個道種,都有些心神搖曳。
院子裡的大戰,十分詭異,而院子之外長街上的那一場大戰,便顯得要正常許多。
李扶搖提着明月劍,草漸青在長街上四處掠走,這是以往他一直的戰鬥方法。
那位水先生之前說是要殺葉笙歌,其實和癡心妄想沒有什麼區別,這一場大戰的根本勝負手還是在裴綠水身上,當然,這前提是出現在小鎮裡的那兩位登樓,不要被捲入其中。
觀主樑亦,掌教蘇夜纔算是這場大戰裡最爲重要的兩個個人。
劍光時不時起於長街,當然也很快便在長街處消散,水先生不管怎麼說,是一位春秋修士,面對殺力驚人的李扶搖,雖說不能完全佔據上風,但也不會很快便落敗,這樣是不可能的事情,要是這麼容易,他的春秋境界便應當是白來的。
況且水先生一直被說成是有望趕上蘇夜的大修士,怎麼會這麼簡單便落敗。
他手持一本儒教典籍,一支筆在手中驀然出現,對着長街某處寫下寥寥數字,便有白光驚現,將劍光完全隔離在外,李扶搖之前一共遞出了差不多九劍,可每一劍都沒能夠落到水先生身前。
草漸青在長街上伺機而動,沒有再貿然襲向這邊。
水先生微微蹙眉,活了數百年的人了,他從來沒有見過像是李扶搖這樣的劍士,實際上他連劍過的劍士都屈指可數,只是李扶搖又是這劍士中的異類,自然便更爲棘手了。
李扶搖往後退去,在劍光散去的時候,便站住了腳,袖裡的那柄尋仙劍蠢蠢欲動,但是被李扶搖死死壓住,這柄仙劍雖然已經奉他爲主,但是劍本身仍舊有靈智,和青絲這幾柄劍不同。
李扶搖要是放任下去,很可能這下場不會太好。
他握住明月,輕輕一劍劃去,一劍之下,那劍氣激盪,起於此地,輕輕的便斬斷了長街上的一顆大樹,斬斷之後劍勢也不會停下,很快便襲向了之前那道白光。
白光遇劍光,相持片刻,片刻之後,便已經消散,水先生看着這一幕,微微往後退去一丈左右的距離,整個人向後仰去,放棄了要硬生生把這一劍攔下的想法。
磅礴劍氣從他的臉上,幾乎算是擦臉而過,將身後的長街石牆直接破開,只聽見轟隆一聲,煙塵四起,而水先生在站起身之後,很快便持筆在身前的那本儒教典籍上寫下仁義兩字。
這兩字落到儒教典籍之上,但是很快就在這上面散開,便爲兩條白色的光線朝着李扶搖捆綁而來。
李扶搖之前一劍遞出,對造成的景象毫不意外,他不知道這位水先生的情況,但是從這短暫的交手來看,這位水先生的春秋境界,實在得很。
深吸一口氣,劍身如同明月皎潔的明月在夜幕裡迸發出來了一道耀眼的劍光,只是那道劍光才生出便被困在這兩條白色的光線裡,就像是兩條遊入了一方小池塘的游魚,掙扎不得出。
既然掙扎不得出,那便是一個下場悲慘的命運,所以很快暗道劍光便消散到了長街上。
李扶搖提劍挽出一個劍花,一劍斬向其中一條白色光線之上。
劍氣襲去,暫時緩解了這兩條白色光線想要將李扶搖也變成那條游魚的想法。
李扶搖往後退去一丈左右,牽引那柄草漸青朝着那水先生而去。
僅是片刻,草漸青便掠過大半條長街,去到了水先生身前。
劍身上磅礴劍氣濃郁,不像是障眼法。
水先生微微蹙眉,這便是他覺得的怪異之處,這世間修士有本命法器,對戰之時,心思都該在這本命法器之上,很少有人能夠同時操控兩件法器的。
即便是有,也只能是一強一弱。
李扶搖現在持劍對敵,從某種情況上來說,應當是他手中的那柄劍纔是自己的本命劍,既然如此,這柄飛劍作何解釋?
還有這般強大,那怎麼說?
水先生心神都放在那兩條絲線上,可此刻草漸青殺到身前,便只能把心神收回,好好的看着這一劍了。
這便收斂心神,那邊的光線便弱了下來。
李扶搖輕鬆一劍斬開那兩條光線,然後又對着前面出了一劍。
劍光劃破夜色,又一次出現到了水先生身前,水先生臉色微變,一邊往後退去,一邊整個人提筆又在身前的那本儒教典籍上寫下幾個字。
這一次這幾個字並沒有散開,只是就用來阻攔劍光而已。
李扶搖微微眯眼,也有些無可奈何。
朝暮境的劍士能夠和春秋境的修士保持均勢便已經是不太容易的事情,像是李扶搖這般還在找尋戰機,要想斬殺對面的,真的不容易。
不僅是不容易,應當說起來是很難。
水先生在那石牆前停下,沉默了片刻纔開口說道:“果然不凡,假以時日,你恐怕便是第二個朝青秋,到時候是哦能殺你?”
第二個朝青秋,這樣的評價已經是很高很高了。
李扶搖笑了笑,“先生如此說,讓人聽了真是不錯。”
真不錯。
水先生說道:“既然如此,便不能讓你多活了。”
“之前我遇見的好些人,都是這樣說的。”
“冒昧問先生一句,可是學宮修士?”
嗯?
水先生緩緩搖頭。
李扶搖哦了一聲,沒有多說廢話,就是一劍而起。
只是這一次,明月劍,脫手而出。
和草漸青一起掠向了水先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