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下是不是險惡,人心不古,世道艱難,恐怕對此,那位道種便算是有切切實實的體會,可要是換做李扶搖,便沒有這般深切的體會,與葉笙歌相反,李扶搖或許更覺得山腳最難過。
春末時他登劍山而沒有登上山頂,便開始在山腳修行練劍,時間一晃便已經是冬末,幾場大雪下完過後,想來便要迎來第二個春天,他是去年秋末跟着陳嵊開始學劍,算是正式開始了自己練劍的日子,這一年多之後,仍舊未踏足劍士第三境,只在第二境打轉,雖說劍道一途遠遠要比其餘路子要坎坷的多,但不管如何說這修行都是一個由淺及深的過程,前面幾境相對來說便要簡單些,當然這山河之中也不乏有在前幾境被困幾十年,之後便勢如破竹,一年一境,甚至是半年一境的怪人,但總歸少數,絕大部分人都是前面的路走的要比後面的快許多,像陳嵊這種天才,也是如此,走到第三境只用了一年,之後踏入第四境之時便足足花了差不多七八年,之後更甚。
只不過李扶搖的天資不及陳嵊,走的慢一些實際上也沒讓那劍山腳下的三人覺得有些什麼,謝陸不管不顧只管喂劍,柳依白連自己的境界都不在意,更加不會在意李扶搖,至於洗初南本來便是個看淡世間俗事的性子,李扶搖破境速度不快,便更是不擔憂,這反倒是讓李扶搖自己有些羞愧,於是在冬末的第一場大雪之後,他便每日早起兩個時辰,獨自在破廟前空地練劍,傍晚和洗初南打坐過後再獨自去走一趟登山路,這些日子下來,劍道修爲不見有如何精進,但整個人的確是憔悴許多。
洗初南初時並不在意,可等看着這小傢伙越發憔悴之後方纔語重心長告誡他劍道一途,只要是一步一步往前走便不要怕快慢,大器晚成之人數不勝數,這一時半會不必爭。只不過說是這樣說,那小傢伙當時也是點頭深以爲然,可就在這番談話之後,便又繼續如此拼命練劍,讓洗初南都覺得有些無奈。
倒是柳依白前來勸慰自家師兄,說是要是這小子練劍練煩了,自己便消停了,有些南牆,旁人千言萬語去說了都沒用,非得自己撞一撞才明白的。柳依白這番說辭說出來之後倒是讓洗初南對於自己的這個師弟有了些新的看法,覺得自己這個師弟平日裡吊兒郎當就算了,真正經起來還是能說出些有道理的言語的,只不過這番看法尚未維持片刻,柳依白便說起他之前從木匠轉而練劍,仗劍江湖那陣的事情,說是見到那些長相俊俏的姑娘明明不傻,可爲了那些浪蕩的讀書秀才天天要死要活的,誰勸都不好使,最後哈真是要撞上南牆才明白道理,說到最後,柳依白興致勃勃,“若是那些姑娘喜歡的是我,那師弟我怎麼都不會負了她們的,說不定現如今也練不了劍了,早就兒孫滿堂,過上了神仙般的日子喏。”
原本還準備點頭的洗初南勃然大怒,差點拔劍相向,這讓柳依白真的被狠狠嚇了一跳,這之後許多天都沒敢再和自家師兄吹噓自己當年的往事。
倒是謝陸,每日出劍都興致不低,到底一點都看不出疲憊之意。
李扶搖練劍練的勤,木劍折斷的次數便不少,厭倦了做木匠活的柳依白看見那小子去登山路那般搬來劍木便覺得頭疼,幾次想躲都被謝陸和洗初南堵了回來,最後實在是沒有辦法了,柳依白把木刨一丟,憤憤道:“這樣下去也不是個辦法,該給那小子找柄劍纔是。”
謝陸冷眼看着這邊,譏諷道:“山上洗劍池去不了,怎麼找?”
柳依白吐了口唾沫,發狠道:“怎麼去不了,趁着天黑,讓洗師兄摸上山去,找一柄趁手的古劍下來,洗劍池的王師弟哪裡是洗師兄的對手,洗師兄取劍,輕而易舉。山上老祖宗親自給李扶搖那小子指的路子,讓他在山腳修行,想來去順上一柄劍,不是難事,老頭子睜一隻眼閉一隻眼的可能很大,師兄你今夜上山,必有所獲!”
柳依白一番話說得慷慨激昂,結果洗初南只丟下一句要去你去便不再理會他,至於謝陸,更是丟下一句我不上山,便把這件事推到了柳依白身上。
實在是不願意再給那小子做木劍的柳依白一咬牙,當天夜裡真的便上山去了,只不過來到洗劍池之後,那位“境界低微”的王師弟確確實實沒有發現他,只不過尚未臨近那些劍的柳依白便硬生生接了山上老祖宗一劍,一劍之威,不亞於一位朝暮境全力施爲,柳依白拔劍出鞘,凌厲劍氣稍微和那老祖宗的一劍相抗半刻,便被之後滾滾而來的劍氣亂了心神,全身竅穴都侵入了些劍氣,那些劍氣在他經脈裡遊走,讓他苦不堪言。
實際上自認爲自己劍氣已經和老頭子所差無幾的柳依白對於這次失利,完完全全都怪在老祖宗的練劍時間比他長的多上,若是讓他也活上這麼長的年月,肯定要讓老頭子吃盡苦頭。
只不過這番話柳依白沒敢當着老頭子的面說出,下山之後謝陸替他梳理老祖宗留下的劍氣的時候隨口問道:“老頭子的劍又有長進?”
柳依白搖搖頭,“難哦,若是這一劍還是出了三分力氣,那就和之前一樣,若是隻出了兩分,自然就是有些長進,毋庸置疑,只不過老頭子要想百尺竿頭更進一步,實際上比朝青秋跨入滄海成就劍仙還要難。”
謝陸輕聲道:“老頭子或許有機會的,畢竟他的天資連登山路上的兩位劍仙都稱讚過是見過最好的,要更甚於朝青秋。”
柳依白依舊搖頭,“當年強行出手傷了劍道根基,迴天無力,若是真有機會,想來老頭子也不會這些年一直未有寸進。”
謝陸默不作聲。
她一直覺得自己這個師父該是比朝青秋的劍道資質更高的,若不是當初拼着也要維護劍山尊嚴,哪裡會變成如今這個樣子,說不定早已經入滄海,成了這六千年來劍士一脈的第二位劍仙了,甚至有可能還在朝青秋之前!
她謝陸就連當年那些成就劍仙的劍士都不曾佩服過,可對於這個老頭子,只是有些由衷的欽佩,只是說不出口,也不想說罷了。
那些陳年舊事,想來就算是老頭子,也不會想着提起的。
柳依白嘆了口氣,若是他當年在劍道通途和在劍山尊嚴之間兩選其一,想來也不一定會如老頭子一般直接了當便選了劍山,就算之後選了劍山,也絕對做不到老頭子那般灑脫,畢竟世間劍士,誰不想成爲那等瀟灑風流的劍仙,舉世矚目?
可偏偏就有人背道而馳?
洗初南走出破廟,來到柳依白和謝陸面前,忽然說道:“我忽然想起一件事。”
才被老頭子賞了一劍的柳依白沒好氣的說道:“洗師兄,你老人家又有什麼事?”
洗初南平靜開口,“我記得山腳有一柄劍。”
柳依白眼裡忽然有了些光彩,好像是想起了某件事情,然後很快便搖了搖頭,“你想讓扶搖那小子去拿,不怕他被人一劍斬了?”
洗初南笑道:“既然是想着成爲真正的劍士,沒有親自去拿上一柄劍,如何算得上?”
柳依白皺着眉頭,“就算是他能見到那柄劍,適不適合也還兩說。”
洗初南反問道:“山上洗劍池那些劍便敢說有適合扶搖的?”
“但總歸沒那麼大的風險,扶搖算是劍山這些年唯一的新人,你不等他下山就先要送他入一次險境,小心陳師兄拿着劍砍你,他現在膽子都大到敢提劍去挑釁沉斜山了!”柳依白歪着腦袋,一臉玩味。
兩人相持不下。
一直沒說話的謝陸突然開口說道:“讓他去試試,或許對他的境界也有所裨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