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架馬車在日暮時分駛進白魚鎮,駕車的是一位年邁的老馬伕,頭髮花白,身材高大,眼神裡倒是沒有半點老態,拉車的那匹雪白大馬生着一雙大眼,一看便極有靈性。
老馬伕不是普通馬伕,這匹白馬也不是普通白馬,那這車廂裡坐着的那位,到底是什麼身份,便值得人琢磨了。
馬車普通,裝飾看起來也並不豪華,馬車進入白魚鎮之後,原本便不快的速度便更慢了不少,駕車的老馬伕頭也不轉,只是笑呵呵說道:“沈先生,誰能想到在這個偏僻到極點的地方,有朝一日還能涌來這麼多人?”
馬車裡有個笑意醇厚的中年書生,掀開簾子往外看了一眼,平靜說道:“儒道兩教的人都來了,只是動靜似乎有些大了,不過就只是朝青秋與他有些關係,便要我親自出手,實在是有些過了。”
老馬伕呵呵笑道:“沈先生,這個年輕人才從妖土回來,已經確認身旁有一位登樓作伴,劍士殺力沈先生該是知道的,咱們這邊來一位登樓,等到道教那邊也來一位,纔是萬全之策。”
沈先生搖頭,有些擔憂的說道:“要是之後惹怒了朝青秋,惹得他親自出手,咱們頭頂的聖人們不見得會出手,朝青秋的劍,現在可是不好招惹。”
老馬伕點點頭,贊同沈先生的擔憂,“就是因爲如此,所以便該快刀斬亂麻,要不然,等到朝青秋回過神來,事情便難辦了。”
沈先生點點頭,沒有急着說話,只是想着那個喜歡穿着一身白袍的男人,那一位的劍,現如今還真是天底下任何修士都害怕的東西。
一不小心便落到某人的脖子上的東西,誰不怕?
馬車在白魚鎮不寬敞的街道上緩緩而行,老馬伕一隻手撫摸馬鬃,另外一隻手拿了一壺酒,喝了口酒,隨口問道:“沈先生,下榻何處?”
沈先生沒有回答這個問題,只是轉頭看着白魚鎮上這些沒有見過的風光,笑道:“已經有人先來了,我們就在這裡等着便是,最後不管如何,還是得回到這邊的,再說了,那年輕人要死,最後死在這裡,也算是死得其所了,之後要悔恨也不會悔恨太久。”
老馬伕點點頭,驅使馬車靠在街道,在一處石牆邊停着,他仰起頭,倒了幾口酒入嘴,看了看遠處的那座酒樓,笑呵呵說道:“沈先生,金山觀的十個弟子之中,可否有入你眼的?”
沈先生想了想,搖頭說道:“現在不好說,至少也得還有個百年光陰纔看得出來,誰能在登樓佔據一席之地,不過他們的那位老師父,境界不錯,遇上我,恐怕也能撐上很久。”
老馬伕哈哈笑道:“沈先生,你說這句話,便實在是有些太過直白了,那位真人當年可是得樑亦說過一句不錯的修士,怎的在你嘴裡便這般不堪?”
沈先生平靜道:“觀主出手,我自然要避其鋒芒,但是那老傢伙,還真不是我的敵手。”
世間多得是說大話的人,但站在他們這個高度,是什麼便是什麼,自然是不會有半點誇張的。
老馬伕又問道:“那依着沈先生來看,這學宮裡,除去掌教,還有誰是先生的敵手?”
沈先生搖頭,“沒了。”
一樣是如此直白。
老馬伕往嘴裡倒了許多酒,正要說些什麼,沈先生便開口說道:“你要是不酗酒,指不定境界已經踏足登樓了,也不至於就在春秋打滾。”
老馬伕哈哈大笑,擺手道:“酒總得喝盡興了纔是,之後什麼個光景,我不擔心,反正書院有沈先生坐鎮,便已經夠了。”
沈先生揉了揉額頭,有些無奈的說道:“敢情什麼都依着我一人了。”
“這是多少年纔出一位沈先生,自然是要好好高興一些日子了。”
老馬伕是個灑脫性子,不管沈先生怎麼說,都是那副樣子。
沈先生想了想,認真說道:“我要是真的有那般厲害,要殺人,會被人半請半逼?”
老馬伕張了張口,想要說些什麼,偏偏又看到遠處街道上並肩走來兩人。
正是早先到此的兩位春秋境修士,一位出自儒教,一位出自道教。
兩人來到馬車之前,身爲儒教修士的那一位行禮問道:“車廂裡可是平陽書院的沈先生?”
沈先生還沒有出聲,老馬伕便開口問道:“你是何人?”
那位春秋境修士笑道:“在下白露書院陸堯,也是得了學宮召喚來到此地的。”
沈先生還沒有說話,老馬伕便已經多看了這位名爲陸堯的儒教修士好幾眼,這延陵地界固然是以學宮爲尊,年輕一代資質最好的弟子也是學宮的讀書種子顧緣無疑,但的確不是所有好事都被學宮一個人獨佔了。
就如同此人,當年拜入白露書院的時候,尚且不顯其名,在同代人之中也算不上出彩,可等了半個甲子,陸堯緩過神來之後,便成了那一代裡境界攀升最快的一人,境界攀升之快,更是幾乎把那幾位本來在學宮便極爲出彩的幾個讀書人一併壓下去了,成了那一代名正言順的第一人。
白露書院因爲有此人的存在,在延陵的衆多書院中,名聲也提高了不少,因此這些年,白露書院所招弟子,也要比往年多出不少。
只需要這位陸先生有朝一日成爲登樓,白露書院便一定會擠進延陵衆多書院前列。
只是這位陸先生要是比起來車廂裡那位沈先生,便要差的多了。
原名沈復的沈先生,在延陵世俗裡的名聲,只怕比之掌教蘇夜都還要高得多,這位沈先生原本是出自延陵的書香門第,從小便喜好讀書,只是並不以參加科舉走上仕途爲畢生追求,家道中落之後,曾以賣畫爲生,卻不曾想,被尊爲一代丹青妙手,他的一幅畫,在世俗裡竟然賣出了數萬兩白銀的高價,有了錢,這位沈先生卻是一點都不高興,千金散盡之後,又去賣酒爲生,可不知道爲何,這釀酒的手藝有這般好,賣着賣着竟然又積攢出來了一份厚實的家底。
畫畫是興趣,賣酒也是興趣,當兩者都沒有興趣之後,這位沈先生便開始到處遊歷,最後到了平陽書院,本來依着沈先生當時已經差不多四十歲的年紀,沒有哪家山上宗門會願意收留的,可是當時那位書院院長,慧眼識人,將沈先生留下之後,竟然不到百年,書院裡便多出一位太清境的修士。
再百年,沈復便已經成爲了一位朝暮境修士。
若是前面都不算是驚世駭俗的話,那從朝暮到登樓。
沈復卻只用了二十來年,便足以說明很多東西。
十年春秋,十年登樓。
這般修行速度,只怕是那位道種到了之後沈復這個境界,也不見得能比他快。
所謂大器晚成,說的便是沈復這般人。
他本是和掌教蘇夜一代的山上修士,若是早些上山,不知道會不會聲名勝過蘇夜。
只是現如今即便沈復的名聲及不上掌教蘇夜,他也是平陽書院的院長大人,平陽書院是在延陵數得上的書院,沈復更是一位登樓修士。
一樣不算差了。
陸堯拱手道:“此次既然有沈先生親自坐鎮,自然是不會出現紕漏了,只是沈先生是否要親自出手,或是在查漏補缺便是?”
陸堯這番話其實問的極有水準,沈復來此,是爲了什麼,想來也有許多人是知道的,同樣是受學宮召喚,平日裡書院們哪怕是再不把學宮當一回事,當此等大事發生之後,一樣是要聽從學宮調遣的,哪怕不是那位掌教的意思,學宮裡其他的人想法,也一樣不可小覷。
只是出手斬殺那個年輕人也好,還是說幕後坐鎮也好,其實其中都有些問道,說不清楚的。
沈復坐在車廂裡,平靜道:“還有一位登樓要來,你們問過他的意思吧,反正這一趟,我是不會出手的,我們的敵手,另有其人。”
陸堯一驚,隨即問道:“沈先生此言便是說,這一次前來,不是爲了那個年輕人?”
能夠走到他們這個境界的修士,哪裡會有一位蠢人?
這一次學宮爲了對付一個太清境的劍士,不僅發動了兩位春秋境,還有兩位登樓,這等陣仗,要是傳出去,指不定要被誰笑掉大牙。
既然如此,那麼這個陣仗便一定不止是爲了那個年輕人準備的。
即便是有朝青秋的關係,他也不該是被如此認真對待的。
沈復沒有多說,只是擡眼看向遠處天際。
有一道五彩光芒閃爍。
那位道教的登樓境,來了。
沈復站起身問道:“是誰來了?”
在場他的境界最高,如果是說連他都不知道是誰來了的話,那麼這些人誰也不知道來人是誰。
只是隨着沈復出聲,在場的這幾位修士都擡頭看去,想要看看到底來人是誰。
之前的那道五彩光芒,衆人第一時間想到的是那位一手五彩長河,一手明月的沉斜山觀主。
可仔細一想,觀主怎麼會親自來此。
畢竟作爲登樓第一人,滄海之下第一人,觀主的身份實在是太過尊貴。
陸堯問道:“沈先生,比起你,是高是低?”
沈復沒有搭話,只是一直擡眼看着天際。
……
……
天際之上,來的那位道教修士,一襲灰白道袍,腳下踩着一朵雲。
其實說是雲,不過是被一股濃郁氣機包裹下的某件看不清真容的法器而已。
就這樣站在半空,面無表情看着下面白魚鎮。
沈復走出車廂,擡頭望去,看到那人容貌。
這才感嘆道:“原來是你。”
隨着沈復開口,那人也看到了沈復,對視一眼,那人微微揮手,落到街道上,出現在衆人的視線裡。
竟然是一位道姑。
男子被說成道士,女子自然便被說成道姑,只是既然是一位境界在登樓的道姑,便不是那麼簡單。
在葉笙歌出現之前,這世間沒有什麼有名氣的女修,這位道姑是登樓境,但不僅是陸堯不認識她,就連另外的那位春秋境修士也一樣不認識她。
老馬伕想到了某種可能,於是有些吃驚。
沈復終究還是一方書院院長,說得上見多識廣,而且從之前開口來看,他一定是知道來人身份的。
他看着這道姑,有些怒意,“他們怎麼會讓你來?”
很明顯,這怒意是對着這道姑的。
道姑面無表情,只是漠然道:“那你們要去問問他們。”
這一次謀劃的局,是道門和儒教兩家心照不宣的手段,爲得自然不只是一個李扶搖,所謀甚大,自然追求的是萬無一失。
要不然也不會有多達兩位登樓出手。
只是沈復怎麼都沒有想到,學宮要他出手,道門那邊竟然是讓她來了。
衆人不知道她是誰,但是沈復知道。
她知道這個道姑的名字叫桂晉,知道她是登樓境的修士,可是還知道她的脾氣是極差,在許多年前,山河裡出現了一尊春秋境的大妖修,道門和儒教弟子都有被殘害的,可是兩邊誰也不願意先出手,一方商議之下,便讓道門和儒教各派一人前去鎮壓,當時正好便是桂晉和沈復兩人。
當時兩個人都還是春秋,對付那個妖修,沈復的本意是要穩紮穩打,誰知道這道姑脾氣十分暴躁,一見面便要生死相搏。
能在山河中修行到春秋境的大妖修能是一般貨色,那一戰十分艱難,最後沈復差點喪命,才勉強將那尊妖修鎮殺,沈復見識到了桂晉的脾氣,自從那時候之後,便是再沒有和這個道姑見過面。
誰知道現在他已經成了登樓,那道姑也成了登樓,還是他們兩人一起。
桂晉平靜道:“或許是他們知道派你來了,所以纔派我來了。”
這是個很不錯的解釋。
沈復也不能反駁什麼。
他想了想,然後說道:“你得到的消息,也只是一位登樓?”
桂晉搖頭,冷笑道:“兩位。”
沈復有些驚駭,“哪裡來的兩位登樓劍士?”
——
朝風塵說要去慶州府,自然不是說的玩笑話,他已經踏足春秋境界,御劍的速度極快,身後的枯槁老人境界在朝暮,也不會慢到哪裡去,因此他只用了極短的時間便來到了慶州府的一座城裡。
枯槁老人聞着這滿街的辣椒味道,很不適應,打了好幾個噴嚏。
他看向朝風塵,認真問道:“你是要來見誰?”
之前一番交談,朝風塵言語之中說是要見那位劍仙,但實際上朝青秋神龍見首不見尾,誰知道他到底會在什麼地方。
朝風塵站在原地,看了看遠處的那個火鍋館子,笑着說道:“十幾年之後的第一次相見,怎麼都應該會相談甚歡纔對。”
枯槁老人不知其意,便有些茫然,到底這位要如何做,他也不知道。
朝風塵走在街道上,笑道:“我之前也不知道爲什麼我有那麼喜歡吃火鍋,後來才知道,原來自己是慶州府人氏,只是他也是慶州府人氏,卻從來不吃,可不吃不代表着不想吃,於是便有了我,我本該固執一些,爲何你想吃的我就要吃?可實際上呢,那是我也想吃,所以纔有這回事。“
朝風塵這番話說的雲裡霧裡的,枯槁老人聽不出其中的深意。
但隱約是覺得這不是吃火鍋那麼簡單的事情。
朝風塵說道:“你不是一直想知道我到底是誰嗎?想知道我是哪一位的轉世嗎,你現在再猜一猜,我那位‘前世’境界有多高?”
枯槁老人心想當年你還是朝暮境的時候,我便猜測你的那位前世是境界在春秋的劍士,可現在你只用了這麼兩年,便已經成爲了春秋境的劍士,那你的那位前世不得是登樓?
登樓之上呢?
可是這世間的滄海劍士,也就是隻有一位啊。
況且那位還活着呢。
枯槁老人揉了揉臉頰,有些不可置信。
朝風塵坦然道:“我姓朝,樓上那位,就是我的‘前世’你看看。”
枯槁老人擡頭,看向那家火鍋館子。
他低聲喃喃道:“該不會是那位吧?”
朝風塵笑道:“不用猜了,我就是他,他就是我。”
之前即便是有諸多猜測,不管如何,也只是猜測,天底下練劍之人,誰能跳過朝青秋,可天底下的練劍之人,誰又能和朝青秋真有關係?
朝風塵拍了拍枯槁老人的肩膀,“上去看看吧。”
……
……
二樓靠窗那個位子,有個白袍男人坐在那裡,看着身旁的女子,平靜道:“即便你是她,又關我什麼事,即便他是我,那我又能怎麼做?”
女子一頭霧水,不知道這句話的意思。
她只是輕輕喊了一聲朝先生。
朝青秋回過神來,看着她,難得柔聲道:“吃完便自己走吧,不適合你的生活,你不要去嘗試。”
女子倔強的咬住嘴脣,“我不要。”
朝青秋不再言語,話已至此,說不了再多的事情了。
樓梯那邊傳來響動,很快便有一個同樣是一身白袍的男人走上二樓。
兩個人容貌大相徑庭,可是當他們出現在同一個地方的時候,無論是誰,都覺得他們本該是一個人,而不是什麼孿生兄弟之類的。
女子看了一眼朝青秋然後又看了一眼朝風塵。
枯槁老人停在樓梯旁,看着這邊,不可置信。
他看起來比這兩人都要老,但實際上,他遠沒有朝青秋的歲數大,朝青秋的活了數百年,比他實在是要長得多。
朝風塵,朝青秋。
朝風塵走過來坐在朝青秋對面,伸手去拿了一雙筷子,自顧自夾了一塊毛肚,然後說道:“朝青秋,好久不見。”
朝青秋看着朝風塵,想了想,然後說道:“你走的不算慢了。”
朝風塵嚥下毛肚,然後說道:“我想你知道那件事。”
朝青秋點點頭,“我自然知道,這件事本來就在我允許的範圍內。”
朝風塵問道:“怎麼說,你出手,其餘聖人也要出手?”
朝青秋搖搖頭,“不是這般簡單。”
朝風塵問道:“那若是我出手,會不會對你有些什麼影響?”
朝青秋問道:“你是想出手了?”
朝風塵又吃了一筷子的鴨腸,然後說道:“那傢伙是我的第一個朋友,我不願意見他出事。”
朝青秋想了想,然後點了點頭,“那個小傢伙,還是有些意思的。”
朝風塵問道:“你真覺得他有望滄海?”
朝青秋說道:“我要走,便要一個滄海才行。”
說完這句話,朝風塵沒有接話,朝青秋也沒有開口,這座火鍋館子有些嘈雜,很多聲音都能傳到他們耳中,但是卻也不能干擾他們。
朝風塵想了想,然後認真說道:“我不行?”
朝青秋看着他,想了很久,然後說道:“你有可能,只是時機不對,多半不能成,想來從有劍士開始,便從未有人做過像是我這般的事情,想來要是成了,會不會是第一人?”
說這句話的時候,朝青秋言語裡有些淡淡的驕傲。
這是一件極爲罕見的事情。
依着朝青秋的性子,本不該出現的。
只是這件事,實在是有些厲害,要是真的成了,有着驕傲的情緒也很是正常。
朝青秋說道:“有兩位登樓,一男一女。”
朝風塵說道:“那我們呢?”
朝青秋笑了笑,“不知道。”
朝風塵仔細想了想,然後說道:“要是我們都死了,你要做什麼?”
朝青秋平淡道:“持劍上雲端。”
雲端上有聖人,持劍上雲端,自然便是要殺聖人。
當朝青秋鐵了心要殺人的時候,還真的沒有人能夠阻攔他,至少沒有人能夠阻止他殺人。
朝風塵笑道:“那一定是一個極好的風景。”
劍仙殺聖人,這是六千年來都沒有發生過的事情,自然會是一道極爲罕見的風景。
風景罕見,那自然便要多看幾眼。
朝青秋說道:“你的劍叫新路?”
朝風塵無奈道:“實際上還是老路。”
朝青秋不再說話,氣氛一時間便有些冷。
朝風塵看向那女子,說道:“她還是如當年一般,我記着有人說過一句話叫啥來着,人生若只如初見?”
女子有些害羞,臉頰微紅。
朝青秋直白道:“都已經過去了這麼些年,她即便還是她,能一樣?”
朝風塵嘆了口氣,搖了搖頭,“你這個人倒還是不解風情。”
朝青秋平靜道:“當時被拒絕的人,是我不是你。”
朝風塵有些怒意,“我就是你,你就是我,哪裡有是我不是你的說法?”
朝青秋想了想,然後說道:“別說了,再多說些廢話,趕不上了,他真的死了,我真要提劍上雲端了,不值當。”
這是朝青秋難得開的一次玩笑,情緒也這般平靜。
朝風塵站起身,看着那女子,皺眉道:“像是我們這般厲害的人,怎麼當年也會被你拒絕呢?”
女子有些不知所措,她紅着臉問道:“先生你說什麼?”
朝風塵笑了笑,沒有多說話。
轉身便走。
來到樓梯口那邊,拍了拍枯槁老人的肩膀。
枯槁老人看着這邊,猶豫片刻,然後不確定的說道:“真的是朝劍仙?”
朝風塵指了指朝青秋,“你叫個啥?”
朝青秋笑着說道:“朝青秋。”
枯槁老人臉色發白,手有些顫抖,然後抱拳說道:“見過朝劍仙。”
朝青秋點點頭。
然後便沒有什麼表示。
朝風塵無奈道:“走了,走了,咱們去做件大事,不打擾他們兩人。”
枯槁老人回過神來,跟着朝風塵一起走下樓。
片刻之後,枯槁老人問道:“去哪裡?”
朝風塵看着某處,然後說道:“殺人,救人。”
枯槁老人搓搓手,“這一次是誰?”
朝風塵笑道:“很多人啊。”
——
草漸青御劍離開南海之後,在某處山林上空,碰到了周青夫婦。
這位纔去了佛土,並未走太遠的兩人,御劍而停。
三位劍士在高空懸停之後,相視一眼。
周青看着草漸青,笑着說道:“怎麼,也是要去?”
草漸青皺眉道:“原本我已經找了個人,可是誰知道,事情有這般大。”
周青說道:“這就是個局,等着我們進去。”
草漸青冷笑道:“未必不去?”
周青握緊了身後女子的身後,笑道:“我倒是想不去,可她不許。”
草漸青看了一眼那女子,女子報以微笑。
“你們身上的味道實在是太難聞了。”
周青稍稍愣神,隨即便明白過來,“有些酸?”
草漸青皺眉道:“豈止如此?”
周青嘆了口氣,做無奈狀,“這我沒辦法了。”
草漸青不去說這些閒話,認真說道:“那依着你來看,這個局是針對我們,還是朝青秋的?”
周青毫不猶豫的說道:“我們。”
草漸青點了點頭,並未反駁什麼。
“我已經是個無心之人,沒什麼好怕的,就是不知道你怎麼想。”
周青苦笑道:“我自然是想着好好活,但是腰間那柄劍說不行,她也說不行。”
女子至始至終都沒有插話,就讓周青一個人和草漸青交談。
在人前,女子做的極好,給自己夫君極大的面子。
草漸青說道:“那便走吧,殺妖我殺過,殺人我還真沒幹過幾次。”
周青握緊身後女子的手,御劍而去,盡是瞬間,便已經消失的無影無蹤。
他們這般登樓境的劍士,御劍本來就是天底下最快的。
草漸青看了他一眼,站起身,同樣是御劍而行。
御劍在天際的時候,草漸青看着天邊,笑着說道:“魏春至,你運氣差了些。”
——
當那位南海飛仙島的葉島主離開南海前往延陵的時候,其實最開始並未有多快,可是當他御劍走了差不多一半的路程的時候,忽然便收到一縷劍氣。
這是草漸青留給他的訊息,葉飛仙在看完那縷劍氣裡的東西之後,纔打起了心神,御劍的速度便快了很多,一日之間,便走了數千裡的路程。
草漸青留給他的訊息裡倒是十分坦然,說是這一趟前往延陵,很有可能是拼命的事情,只是最大的好處,便是能夠遇到許多劍士,並且能夠並肩殺敵,就算是死也不會那麼孤單,最後更是坦然告訴他,即便是不願意接下這個事情,也不算是什麼大事,在訊息的末尾,草漸青更是附上了一本全新的劍經,上面有她的許多感悟。
葉飛仙看完之後,並未有半點猶豫,當即便全速御劍而去,在天際劃過一條白痕。
很快便不見了蹤跡。
之後數日,葉飛仙一直在御劍而行,等到某日總算是落地的時候,其實距離那座小鎮,都已經沒有了多遠的距離。
葉飛仙在一旁的水潭裡洗了一把臉,揉了揉臉頰,正要站起身,便看到不遠處站着一個邋遢的中年男人。
那男人腰間懸劍,有一股劍氣淡淡溢出。
葉飛仙一眼便看出對方是一位春秋境劍士。
站在原地,葉飛仙看着那個男人,笑道:“閣下也是來赴會的?”
那個男人嘴角叼着一根野草,聽到這句話,才把那根野草吐出,似笑非笑的說道:“我是來替你們收屍的。”
葉飛仙一怔,隨即笑道:“倒是真需要一個人來收屍。”
懸着劍的邋遢男人,有些無奈的說道:“我這輩子都是想去何處便去何處,偏偏這幾年,接二連三的爲了個小兔崽子到處跑,你說冤不冤?”
葉飛仙沒有說話,他總不能告訴他,爲此他還從南海御劍而來吧。
邋遢男人說道:“相逢有緣,何不留下名字?”
葉飛仙點點頭,“南海,飛仙島葉飛仙。”
葉飛仙的介紹倒是簡單有趣,可是相比較起來,這個男人便更是簡潔,“劍山,陳嵊。”
劍山的名號,不管是在何處,都該是極爲響亮的。
好在葉飛仙聽了之後也沒有說上一句,久仰。
兩人共同看向前方,然後笑道:“一起?”
兩人對視一眼,那便一起吧。
——
在那座酒樓裡,葉笙歌接二連三的手段,讓同源真人吃夠了苦頭,這位出自金山觀的弟子,境界和葉笙歌相當,只是他踏足朝暮的事情,其實要比葉笙歌久得多,可是即便如此,在葉笙歌的這些手段下,一樣是佔盡下風,別說是斬殺葉笙歌,恐怕再這麼下去,就連他的生死都難料。
他看着葉笙歌,臉色陰沉,葉笙歌手裡的桃木劍,已經染紅,上面的鮮血,都是那位同源真人留下的。
這位金山觀的高徒,看着這位境界和他相當的道種,沉聲道:“葉笙歌,就這樣下去,只會兩敗俱傷,想來你也不願意見到這件事出現,我實話告訴你,就連我都只是個小卒子,真正的大人物,不是針對那個年輕人,也不是針對你,你要是收手,今日之事便當沒有發生過,要是說你非要斬我,不說要付出多大的代價,即便是斬了我,金山觀也不會放過你的。”
葉笙歌漠然道:“沉斜山不怕任何人。”
同源真人說道:“沉斜山倒是不怕任何人,只是除去觀主樑亦,真有人爲你出頭?”
葉笙歌搖頭道:“師父自然不會丟下我不管。”
同源真人冷笑道:“既然如此,如何不見觀主?”
葉笙歌沉默不語,遠處倒是響起一道聲音,“我來了。”
隨着這道聲音響起,便有一條五彩長河出現在二樓。
觀主樑亦微微揮手,那道五彩長河便從某處而出,直接便穿透了同源真人的身軀。
觀主樑亦身爲滄海之下的第一人,境界深厚,哪裡是一個同源真人可以匹敵的。
他看着同源真人倒下的身軀,神態平靜的說道:“你覺得呢?”
他是在問同源真人,只是同源真人已經死了,誰能回答他的問題。
葉笙歌在旁處說道:“我要救人。”
樑亦轉過頭看着她,然後笑道:“有些事情,就連我也沒有資格,你一個朝暮境,摻和做什麼。”
說着話,樑亦朝着葉笙歌一指伸出,有一道磅礴氣機便將其束縛,看着自己的這個親傳弟子,樑亦平靜說道:“別說是你,就連師父我也不是自在的,有些事情,師父能幫你,有些事情,師父幫不了你,師父幫不了你的,你便不要去摻和,跟我走吧。”
葉笙歌還要說話,樑亦便已經伸手搭在她的肩膀上。
葉笙歌眼睜睜看自己自己倒下,神情古怪。
樑亦背起自己這個徒弟,身形微動,便落到了街道上。
那位春秋境修士一看到樑亦,便拱手行禮說道:“見過觀主。”
桂晉對着樑亦微微點頭,也算是行禮。
樑亦看了一眼沈復,沒有說話。
然後身形一閃而逝。
沈復感嘆道:“這位觀主,同爲登樓,我竟然是連半點抵抗之意都生不出。”
桂晉冷笑道:“天底下只有這樣一位而已。”
沈復搖頭道:“學宮掌教蘇夜不見得不如。”
桂晉冷笑不已。
儒教道門,即便是現在要合力做事,但是在這些問題上,還是喜歡爭個高低。
沈復忍不住說道:“可這位觀主,也沒有留下來啊。”
桂晉看着遠處,眼神深邃。
兩位春秋不知所以。
今日之事,觀主都親自出面了,這看起來,遠遠沒有那麼簡單。
若是真的只有一位登樓,觀主會親自出面?
想來是應當不會吧?
沈復看向桂晉,認真問道:“你們到底讓幾位登樓來了?”
桂晉平靜道:“那你們呢?”
沈復原本是不想把這些事情告訴桂晉,只是到了現在這個地步,有些話不說也不行了,他猶豫片刻,才總算是說道:“既然有白露書院的我,自然學宮也要遣人來。”
桂晉冷笑道:“果然如此。”
她看了沈復一眼,平靜道:“大兄也來了。”
這算是答案。
沈復神情一下子有些古怪,他知道這女子的性子太過火爆,也知道她的性子是由她的兄長慣出來的,她的那位兄長,境界也是在登樓,比起來桂晉,也要勝出許多。
她的那位大兄,名爲桂友,是道門那邊極爲出名的一位登樓之一。
這位登樓,比起來桂晉,勝過太多。
沈復問道:“桂友真人現在在何處?”
桂晉搖頭道:“不知道。”
沈復說道:“那到時候他會出手?”
桂晉還是搖頭。
沈復有些生氣,“什麼都不知道?”
桂晉說道:“我得到的消息是咱們兩人應付一位登樓境的女子劍士,她好像是有些古怪,是個無心之人,至於其他的事情,我還真是不知道。”
沈復皺眉道:“無心之人?”
桂晉冷笑道:“想不到你什麼都不知道。”
沈復真是有些苦意了,他被請來出手,之前就只是認爲憑藉那個太清境的劍士引出一個登樓境修士而已,可是誰知道,原來這說來說去,竟然還不止是一位登樓。
還有其他人?
那是誰?
除去那個女子登樓劍士?
還有其他劍士。
沈復隱隱覺得自己應該在某個局裡面,有許多自己不知道的事情將要發生。
或許會有很多劍士?
他爲自己的這個想法感到可怕。
只是這卻是極有可能要發生的事情。
沈復臉色有些難看,要是真如此,今日便該是六千年以來最爲危險的一次戰事。
這世間的劍士,都是吃素的?
要是都那麼好招惹,爲何還會有這麼多人提起劍士便恨得牙癢癢。
桂晉難得多說了句話,“沈復,你要是想活下來,只怕就真要使出十二分本事。”
沈復無奈一笑,“只能如此了。”
看着這個人的這個樣子,桂晉說道:“就像是許多年前一般,你知道的。”
不提起這事還好,一提起這件事,沈復便火大。
只是他還想說話,視線便不由得投向了遠處。
遠處有不止一道劍氣。
都來了。
——
在白魚鎮外,光是此時,便有多達三位春秋一位朝暮劍士而至。
朝風塵、陳嵊、葉飛仙、還有那個枯槁老人。
朝風塵腰間懸劍,氣態出塵,看着陳嵊,打趣笑道:“你倒是真有個好徒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