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大人,小的玉成問大人安好。”
崔庭軒收回正在打量房間的目光, 看向站在門口的廝兒, 略微想了下, 笑道:“陸大人真的是客氣了,居然讓你過來了。”
玉成咧嘴一笑,命人將文房四寶、各式擺件還有嶄新的杯盤碗盞拿了進來, 恭聲道:“郎君知曉大人此次前來未帶僮僕,特讓小的這些時日前來停用, 還請崔大人吩咐。”
崔庭軒微微點了點頭,拿起一件玉葫蘆擺件拿在手中把玩了一會兒, 道:“留下必須的,這些物件兒就拿回去吧。”
玉成愣了下,點頭應是, 看了眼崔庭軒剛剛放下的玉葫蘆,道:“這些都是夫人讓小的備下的, 說是之前並不知曉大人到來, 準備疏忽, 有所不周, 還請大人見諒。”
崔庭軒擡頭看向玉成:“你家夫人……備下的?”轉頭看了房中已經擺上的物件兒, 都是一些尋常擺件兒,雖然質地、做工可見不凡,但器型、寓意並無什麼特意之處。
他慢慢將目光收回,將剛剛放下的玉葫蘆拿起,緩緩道:“留下那邊的一套漆器和這個玉葫蘆, 其餘的都拿走吧。”
陸硯抱着長寧睡了一個多時辰便醒來了,長寧卻依然睡得香甜。垂眸看着臂彎中的人兒,清楚的看到她眼下的青色,心疼的撫了撫,想到剛剛在書案上看到她記下的那些東西,就知曉這些時日她在家中過得也甚是疲累。
帳外傳來輕輕地喚起聲,陸硯小心翼翼的起身,卻不想剛一動,長寧就被驚醒了。看着她剛醒來還有些惶然的樣子,陸硯只覺得心裡密密的刺痛,將人擁進懷中,吻了吻她的發頂,輕聲哄道:“莫怕,我回來了。”
像是卸了一口氣一般,原本還僵着的人兒,陡然放鬆了身體,軟軟的靠進他懷裡:“我都忘了,還以爲是夢呢……”
長寧低低的嘟囔聲帶着幾分稚氣,聽的陸硯心尖有些癢癢的,脣瓣碰了碰她冰涼的耳廓,柔聲笑道:“可見阿桐是日日念着夢着我呢。”
長寧帶着幾分羞澀的在他懷裡蹭了蹭,又依賴的在他懷中打了個哈欠,纔看向垂下帳幔道:“時辰不早了罷,夫君要去招待朝中使臣了。”
陸硯實在是不捨得放開她,可是就那樣將崔庭軒帶過來不聞不問的實在不是待客之道,因此只能有些怏怏的起身下牀,道:“確實是時辰了,阿桐都已安排了對麼?”
“嗯,你說那位大人此次前來未帶僕從,所以我專門讓玉成過去了,今日先安排在東苑,轉運使前衙客院也派人去收拾了,夫君待會兒再問問看貴客還有何需求,可要伎人伺候……”長寧說到這點,微微擰了下眉,但很快恢復了平靜繼續道:“若有不周到的地方,咱們再補上罷了,畢竟是聖上身邊的近臣,總是要悉心招待的。”
陸硯聽到長寧提出的話,臉色微頓,道:“那般他應是不需要的……阿桐已經佈置的很好了,餘事不必管了。”
“夫君如何曉得?”剛說罷,纔想起什麼,眼珠微轉,脣角帶出一抹笑:“我都忘了,即使天子近臣,想必夫君也應是知曉的……可是夫君之前所提到的南世子?”
陸硯正在整理袖腳的動作猛地停下,擰眉看向她:“你怎麼會想到他?不是對他印象不好麼?”
長寧正在給他掛腰配,聞言奇怪的看了他一眼:“我覺得他不好又不是聖上覺得他不好,難不成因我覺得他不好,聖上便不用他了麼?你這話可真真是沒道理。”說罷瞥了他一眼,低頭幫他將衣袍整理好。
“是我說錯了。”陸硯伸手將她圈在懷中,看着她的雙眼,定定的看了好一會兒,就在長寧眼中疑惑越來越甚的時候,突然開口道:“是崔小郎。”
“啊?”長寧一時有些反應不過來,眨巴眨巴眼睛才慢慢將官職與人對上了號,驚喜道:“來人是崔二哥?”
陸硯看着她眼睛陡然迸發的光彩,不由眯起了眼睛:“阿桐……很開心?”
“那是自然!”長寧似是沒有注意到陸硯微微冷下來的表情,依然眉飛色舞道:“崔二哥與大伯父有師生情誼,對夫君自然是好的呀。”
陸硯微微一怔:“對我好?”
長寧見他一副不甚明白的樣子,忍不住跺跺腳,着急道:“可不是麼!雖說是爲了控制兩浙形勢,可畢竟尚未有證據之前,夫君先行扣押兩浙十四州官屬,這事必定是瞞不住的……兩浙貪腐窩案几乎將八成官員牽扯其中,若說三省無人知曉,我是不信的。夫君這般,看似整治的是兩浙,實則也牽扯了朝中一些重臣,你覺得他們會放過奏劾你的機會麼?到時祖父爲了避嫌,只能讓文士學子們幫你應辯,力量大小,尚未可知。而這些奏疏中,聖上最信任的應是他所派之人的說詞,崔二哥此時前來,又與舒家情誼深厚,便是略略看顧些,也是好的呀。”
陸硯看着長寧的目光漸漸的變得炙熱,這些牽扯他早已知曉,但怕她多思憂慮,因此從未向她講的太明白,可不成想,她這般嬌嬌柔柔的人兒,居然將事情想得這般透徹!
長甯越說,心中憂慮越甚,一把抓住陸硯的手道:“我知曉你與聖上是自幼的情誼,可是西漢晁錯曾是漢景帝的老師,可最後不也因爲得罪了衆諸侯王而被景帝殺掉了麼?景帝不寬和麼?二人師徒情誼不深厚麼?你榜眼出身,史冊定是比我讀的要多,也曾說過斷人財路猶如奪人性命……兩浙一事,牽扯甚廣,不僅在這兩浙地面,還有朝中……可這乃是君命,你應做,那些蛀蟲也該殺!然,阿桐卻不願你成爲晁錯那樣的下場……”
長寧的眼淚像是砸落在陸硯的心上,燙的他心口發疼,一把將人攬進懷中,輕輕的吻掉她眼下的淚水,沉聲道:“阿桐之心,執玉曉得了。是我之過,讓阿桐如此勞心憂慮!”
“我不怕勞心,夫妻一體,本就應共進退,共憂心,我只怕夫君一身孤勇,忘記了阿桐。”長寧擡手拭去眼淚,仰頭看向陸硯,輕聲道:“三郎,若真有那日,阿桐定會隨你一起去的……”
陸硯猛地擡手捂住她的脣,低聲喝斥道:“不許胡說!今生今世,我都不會讓阿桐有如此遭遇!”
長寧的杏眸中蘊滿了晶瑩的淚水,定定的看着陸硯,似有千言萬語,讓他心柔軟的快要化掉了,低頭輕輕吻了下她的額頭,聲音很小,但卻帶着堅定:“我知曉你擔憂,我們遠離廟堂,不在君前,確實不利,但阿桐信我,我有分寸。”
陸硯的聲音帶着堅定自信的力量溫暖了長寧這些時日一直惶惶不安的心,看着他柔和的雙眸,用力的點了點頭,此生,僅他一人,天涯海角、黃泉碧落,都隨他去了……
“我想隨你一起去……”
陸硯快出門時,長寧突然拉住了他的袖腳,弱弱道:“便是不爲你的事情,以陸崔兩家的關係,我也應該見一見崔二哥的。”
陸硯的心像是突然漏跳了半拍,定定的看着拉着自己袖子面色有些怯怯的長寧,半響後才微嘆一聲,反握住她的手道:“好……不過我不愛聽你那般喚他,換一個稱呼吧。”
長寧連忙點頭:“那崔二郎君如何?若是再不行,與你一般喚他崔小郎麼?”
撲簌簌眨巴着眼睛期待的看着自己,陸硯覺得這般的她很難讓自己說出拒絕的話,儘管這兩個稱呼哪個他都不願意,確切講,他根本就不願意帶她去見哪個與她青梅竹馬一起長大的男子!只是才應下的話,不好反悔,因此只能有些悶悶的點頭:“都好。”
晚宴時間將至,長寧也無空閒時間可重新整梳更衣,只能挑出一套富麗堂皇的釵簪帶到頭上,以示隆重。
陸硯自從答應了待長寧去見崔庭軒,臉色便一直是氣悶的,此時見她光彩明麗的樣子,不悅道:“換套衣裙吧,這套不好。”
長寧一愣,今日原本沒有安排,所以穿的也十分簡單,粉色的對襟上襦,鵝黃色的百褶繡花裙,因爲心情一直鬱郁不安,所以挑了一條果綠色的披帛,家常簡單的衣服,好似確實不適合見客,因此順從的讓人從衣櫃中拿出前些時日爲了桃花宴準備的幾身禮衣,一套套的問着陸硯的意思。
陸硯看着眼前讓長甯越加嬌豔的衣衫,眉頭越擰越緊:“都不好!”
長寧猛地瞪大眼睛,半響後才喃喃道:“可是沒有了呀,本來到此帶的衣服便不多的。”
陸硯瞅了她一眼,又看了看丫鬟手裡捧着的衣衫,最後指了指其中幾件,道:“就這樣配着穿吧。”
長寧看着他指的那幾件衣服,眼睛瞪得更大了,茄紫色的交領上襦、蔥綠色的間色裙還要再配一件薑黃色的半臂麼?
她疑惑的看了眼坐在榻上的陸硯,紫玉冠束髮,丁醬紫的圓領箭袖袍、玄色緙絲鏤雕腰帶、雲紫色的香袋……配色和諧又高貴,可是爲什麼給她挑的眼光就這麼的稀奇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