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陰譁變的談判進行的比陸硯想象中要難一些, 最終在聖旨範圍之內, 陸硯答應替蔣哲義他們寫免罪狀,同時將被他們扣押起來未殺死的將官抓捕審訊, 從而打開了兩浙貪腐窩案的缺口。
崔庭軒看着陸硯整理出來的部分東西, 眉心緊皺:“這兩浙情況, 可比你當日奏摺更加嚴重!”
陸硯一邊整理案卷, 一邊點頭道:“這只是圍繞江陰軍貪腐的調查, 還有一些在錢塘。”
崔庭軒聽到錢塘二字, 微微垂了垂眼眸, 一句問話到了脣邊,最終還是默默收回。
陸硯瞥了他一眼,眼中有幾分複雜,離家已經十日, 不知阿桐那邊情況可還好, 便是自己離家前給了各州府的公函, 只怕十日時間,那些被看在田莊的內眷也都已經心煩意亂了。想到此, 他筆下一重, 原本乾淨整潔的公文瞬間多了一團墨漬。
身邊的棋福連忙上前將污了的紙張拿下, 先泡入水中,待墨跡花開之後,才丟進了香爐中燒盡。
崔庭軒見陸硯此狀,想了想,開口道:“可是憂心家中?”
陸硯點頭, 眉宇中帶着深深的擔憂:“十四州具有內眷在錢塘城外的桃花莊上,便是我離開時,將各州府的官員盡數關押,也安排了護衛守護,可畢竟心中還是不安……”
“你留阿桐一人在錢塘?”崔庭軒聞言,聲音立刻提高起來,帶着幾分責問,卻在看到陸硯沉靜的面龐時,心中所有的焦急不安皆像是被冷水澆滅一般,半響後才緩緩道:“六娘子只怕挾持困難,這裡的案卷交給我,你明日便回錢塘吧。”
陸硯盯着崔庭軒看了許久:“這裡的案卷我明日要帶回錢塘與兩浙貪腐案一併處理,崔小郎只怕要跟隨某一同前往。”
崔庭軒微微點了點頭,凝眸看拴上的卷宗不再說話。
陸硯將棋福重新鋪好的文冊推開,起身走向門外,突然停下,轉身看向崔庭軒道:“六娘乳名崔小郎以後還是莫要喚了,終歸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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長寧看着手中剛剛送上來案冊,看了眼坐在對面手腳有些不安的章夫人,忽然漾開一抹笑:“章夫人如此深明大義,乃是章大人的福氣。”
章夫人胡亂應了聲,眼巴巴的看着長寧:“那我這就可以出去了吧,我夫君也會無事的吧?”
長寧將手中的案冊放到一邊,輕輕搖了搖頭:“不行呢。”
“你!陸夫人,咱們不是說好了麼。只要我主動說出來,便可以歸家,夫君也會無事的麼?”章夫人猛地站起來,氣惱的看着長寧:“你可不能如此說話不作數呀!”
長寧見她如此着急,笑道:“章夫人還是真是急性子,你歸家自是可以的,我一會兒就讓人送你回去,只是章大人這有事無事……只怕還要等夫君回來後量律而定……”
“你!”章夫人狠狠的瞪着長寧,一臉上當受騙的頹唐。
長寧也站起來,走到章夫人身邊,輕聲漫語道:“你莫急呀,法理不外乎人情,若是章大人真的念顧章夫人及那幾個孩兒,就該知曉如何做讓自己能夠更好……你們夫妻分別數日,章夫人又是這般大義,稍待我使人送章夫人回去時,順便讓你去看看章大人,只是咱們有言在先,事在人爲,有些事,總要自己先做,別人纔好說話。你說是麼?章夫人。”
戶參章明的夫人送給長寧賬冊之後,當天午時便離開桃花莊的消息很快就在已經被圈的十分焦躁的夫人內眷們中傳開,一些夫人覺得章夫人太傻,如此這般不等於自己將到送到別人手裡嗎?
還有一些夫人對眼前遭遇心中已做最壞打算,如今見章夫人如此待遇,心思也紛紛活絡開來。還剩下幾位依然是觀望態度,僥倖盼着能躲過這一遭。
凌飛燕在屋中來回轉圈,心中暗恨自己這兩年一直未能接手丁家中饋,要不然也不至於讓那章夫人佔了頭魁!
事情到今天這地步,若是陸三公子沒有抓住他們的把柄,豈會這般圈着她們,只怕自己那阿翁早被關起來了!也就自己那蠢婆母和每日前來其他幾個州府的夫人還心存妄想。此時此刻,只有主動妥協,尚能求得一絲寬待!
她緩緩在桌邊坐下,喝了口茶,沉思起來。事情到了這一步,丁家怕是回天乏術了,她與其在此與他們共存亡,不如套的話來,到時請求陸三公子幫自己與丁家和離,唯有此才能免自己被連帶!
凌飛燕眼神漸漸堅定,突然起身對着身邊的丫鬟道:“隨我去幾位娘子哪裡坐坐。”
章夫人的牽頭的效果很好,一連幾天,每天都有人向長寧送來案冊,長甯越看心中越氣,卻還不得不笑着接待,只是對於有些明顯非死不能免其罪的情況,長寧皆都默默不言的將冊子送還回去。
此舉直接讓一些人歇了僥倖心理,那些夫人們吃香喝辣這麼多年,便是再無常識,也知長寧不接賬冊的意思,個個驚慌不已。人總是在生死關頭纔會特別惜命,這種暗示的心理壓力讓那幾位夫人口舌生瘡,夜不能寐。
春深日暖,萬物哺育出一派生機,湖州餘寶乾的夫人滿面憔悴的跪在長寧腳邊,死死的抱着她的腿哭求道:“……自知與夫君罪孽深重,但稚子無辜,還請陸夫人在陸大人面前求求情,饒恕幾個孩兒吧……”
長寧默默的看着她,半響後輕輕開口道:“夫人久居湖州,應知曉城中有一位商戶叫曲元安吧。”
餘範氏眼淚佈滿了一臉,不解的看着她,點頭:“有些印象,似是做乾果生意的。”
“那是我三舅舅,你家夫君毒害了他……”長寧命人將已經僵住的餘範氏拉開,起身走到窗邊,聲音如風般清淡:“他可否無辜?餘夫人還是請起吧,我家夫君能力小薄,只怕餘知州之事,實在是難以插得上話。”
餘範氏呆愣在原地,她已經做好了赴死的準備,只求爲兒孫留一條活路,可是爲何這條活動也因爲這樣的機緣而破滅了?瞬間萬念俱灰,眼前一陣黑暗襲來,軟軟的暈了過去。
長寧冷冷的看着暈倒在地上的餘範氏,冷聲道:“讓人擡出去!”
白一剛帶人進來擡走餘範氏,銀巧就一陣風似得從門外奔進來:“郎君回來了!已經進門了呢!還有……”
長寧聞言先是一愣,隨後猛地上前抓住她的手道:“郎君……回來了?”
銀巧用力點頭,還未開口說話,就見長寧提着裙襬跑出了門外。
陸硯剛轉過花門,就聽到一陣微亂的腳步聲,轉頭看去,如煙霞般的杏梨芬芳中,一個身着桃粉色衣衫的人兒如精靈般向着自己跑近,風吹起讓落在鬢邊的長髮,果綠色的披帛和鵝黃色的裙角高高揚起,柔和的讓人心軟。
大步向前,張手將還在跑着的人兒一把抱起,低頭在她有些微微汗意的額間狠狠吻了兩下,低聲喚道:“阿桐……”
長寧雙眼明亮的看着眼前的男人,脣角的笑意越來越深,終於化作了明媚如陽光一般的笑容,晃得周圍一切景色都失去了顏色。
“三郎回來了,真好……”長寧窩在陸硯溫暖堅實的懷抱中,輕輕喃道,眼睛像是一刻都不捨得離開他一般,貪婪的看着他臉上每一處。
陸硯緊緊的抱着她,惦記人的滋味他在北地時便心有體會,可如今尤甚當初,此刻軟軟嬌嬌的小娘子就在自己懷中,他忍不住想將她揉進自己懷中,填滿這些時日心懷的空蕩。
“瘦了……”
“瘦了!”
兩人同時開口,陸硯微微鬆了鬆胳膊不滿的看着懷裡的小女人,眉頭皺成了一團。長寧手掌還輕撫着他的面頰,順勢幫他撫平眉間的不平,聽到二人都說一樣的話,兩人先是一愣,隨後相視笑開。
牽手一路返回臥房,短短的一段路被兩人走的情誼纏綿,相互絞纏不捨移開的目光,讓跟在身後的一種僕從腰都快彎垂到了地下,眼睛更是一刻都不敢亂瞟,生怕看到什麼讓自己臉紅心跳的畫面。
長寧揮退丫鬟,親手開始整理他帶回來的東西。當日走得匆忙,陸硯只帶了幾件換洗衣服,回來時倒是多了好幾個匣子。
長寧捧着匣子走到他面前,奇怪道:“這是什麼?”
陸硯正在看長寧書案上寫的一東西,聽到她的問話,看了眼,拉着她的手抱進自己懷中,笑道:“打開看看是否喜歡。”
“送我的麼?”
長寧驚訝的回頭看向陸硯,卻被陸硯輕輕啄了下脣瓣,低低應了聲:“江陰事多,也沒有細逛,前日返家時纔去街上看了看,覺得這幾樣東西阿桐應該喜歡,便買了回來……”揪着她的手,將匣子打開,裡面是一整套精緻的鳥碗,品相極美。
長寧微微有些驚歎的從匣中拿出一隻放在掌心端詳,嘆道:“這個可比我在錢塘看到的美多了呢,這天青色簡直澄清……”
鳥碗周徑不到長寧掌心的一半,瓷質細膩透潤的如同水晶,帶着淡淡光暈。
陸硯抱着她,下巴放在她的肩頭,緩緩閉上眼睛輕聲道:“裡面加了翡翠,是江陰那邊一個瓷行特有的工藝,當時看時,就覺得這套鳥碗極其匹配阿桐的那隻黃鸝。”
長寧微微一頓,小心翼翼的將鳥碗放進匣子中,轉頭看着陸硯道:“原本想對你說的,可是後來事情太多,一時也無空暇……那黃鸝,是……崔家二郎君送的……”
陸硯摟着她腰部的胳膊緊了緊,閉着的雙眼跳了跳,半響後才平靜道:“我知曉……不過也不是你還是小娘子時送你的麼!我再小氣,也不至於和一隻鳥兒過不去。”
長寧聞言輕聲笑了起來,將匣子放到一邊,在他懷中轉了轉身子,摟住他道:“我就知曉夫君大度呢,待會兒我就將這套小碗兒給阿黃換上。”
陸硯臉色帶着幾分不愉快,抵着她的額頭一下一下的吻着她的脣,廝磨了半響,才鬆開她有些紅腫的脣瓣,道:“一會兒設個接風宴,朝中宣旨的人一併跟着從江陰過來了。”
“好的。”長寧立刻應道,準備從他身上起來去佈置,卻被陸硯緊緊箍在懷中,看着她問:“你一會兒要不要與我同去?”
長寧覺得有些奇怪,搖頭:“那位大人應沒有帶內眷吧?那邊不用了,夫君去招待便是了。”
陸硯聞言翹了翹脣角,緩緩鬆開手,讓她去佈置。見他疲憊,長寧交代了幾句,便回來讓陸硯去牀上休息,卻連人也被挾裹上了牀。
長寧連忙推拒:“此時不行!”
陸硯低低的笑聲在牀幔中散開,捏了捏她的小鼻子:“阿桐想多了,爲夫只是想抱着阿桐躺躺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