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間十分安靜, 只有玉嬌微微有些含糊、斷續的話語, 長寧從中聽出了那位從那個未謀面的三舅舅任性又短暫的一生。
當年帶傷負氣跑出的富家公子, 還帶走了幾千兩銀的交子,然後用其中大半爲玉嬌贖了身,兩人一路出了阜城,落戶在距離阜城不遠的湖州, 許是還抱着家中會尋找他的想法,因此也並未改名換姓, 一開始與玉嬌也一直住在客舍中, 直到時光一日日過去, 便是他再三出現在曲家在湖州的商鋪前, 卻也無人理會,他才知曉家中許是真的不認他了。
雖然心中失落,但曲元安還是憋着一口氣,帶着玉嬌在湖州城落了腳, 用手中所剩的銀錢置辦了家產, 踏踏實實的開鋪子做買賣起來。許是遺傳了曲家人天生會做生意的血脈,曲元安辦的乾果蜜餞鋪子雖然不大,卻生意一直不錯, 後來慢慢的擴大了規模, 開辦起了茶社、客舍,生意也在湖州城做的不大不小。玉嬌爲他生了三個兒郎,除了想到家中仍有些惆悵,心中倒也安穩。
原本按照曲元安的想法, 待他再開兩家客舍,纔有顏面回家,卻不想不等他動作,一場重病突如其來,爲了醫好他,家中變賣了所有資產,遍尋名醫,卻也無濟於事,不等帶着他回到曲家,便撒手人寰……
玉嬌幾度哽咽,眼淚伴着脣頰的血水流下,身後的幾個兒郎更是哭成一片。
曲老夫人老淚縱橫,長寧擡手拭去眼淚,又拿帕子試了試老人臉頰的淚水,看向玉嬌道:“那三舅舅如今埋在何處?”
玉嬌看了眼這位千嬌百媚的小娘子,垂了垂眼眸道:“埋在湖州……本想帶着郎主一起回來的,然而實在是囊中羞澀,無力承擔。”
曲景曜眼眶微紅,卻在聽到這句話時,皺起了眉頭:“三舅舅在湖州城一共開了兩個乾果鋪子,一間茶社,一間客舍,現在居然生計艱難?”
玉嬌一直低垂着眼眸道:“郎主病勢沉重,家中財產盡數變賣了都不夠……回到曲家乃是郎主心願,也是奴家帶着幾位郎君實在是難以爲繼。”
曲老夫人緩緩睜開眼睛,接過長寧手中的帕子試了試眼淚,沉聲道:“你的身份,我不認!安郎在時,我不認,如今我也不認!至於你身後的三個兒郎,我更不會憑你幾句話便認下,這幾日你先住到西邊末院裡吧,沒有我的允許,你們誰也不許出院子!你的話,每一句我都會讓人查個清清楚楚!”
玉嬌面色驚訝,連忙叫道:“老夫人不認奴無妨,可這三個兒郎真的都是郎主的骨肉呀!”
曲景曜起身示意將人拖下去,待喊聲遠去,才轉身看着曲老夫人道:“孫兒這就派人前往湖州。”
曲老夫人沒有接話,半響後看了眼長寧,道:“你坐下,此時不用你,待陸三回來,讓他下面的人去查訪。”
曲景曜一愣,道:“是,孫兒聽祖母安排。”
待曲景曜離開,曲老夫人拉着長寧的手嘆道:“你可知我爲何要用你夫婿?”
長寧默了下,點點頭:“這種事情,大表兄應避嫌……因爲查回來,不管那玉嬌言語是否屬實,都總有人議論的。”
曲老夫人拍了拍她的手,輕聲道:“我這一生,共養育了你母親與四個兒郎,大兒聰明懂事、成熟穩重,卻剛過天命便留下曜兒兄弟幾人撒手而去;二兒放縱荒唐,也是我未好好教導之過,如今年過不惑卻依然一事無成;三兒從小伶俐,兄弟中就他讀書最好,卻被那酸文迷了心智,竟爲了那麼個上不得檯面的人舍傢俬奔,如今也早早沒了;只剩下個四兒也不讓人省心,而立已過,卻尚未娶親,眼看子嗣難繼,還爲個夷人與我處處置氣……真是我活的太久,妨克了這下面的兒孫麼?”
“外婆,你莫要這樣講……”長寧忍着眼中的淚,一邊幫曲老夫人擦拭眼淚,一邊輕聲道:“家有一老,如有一寶,若沒有你守着這曲家,只怕大表哥也無心管理他事,你可是這家中最重要的人呢……千萬莫要多想,大舅舅雖然去的早,卻也見過了靈兒,也算是子孫繞膝了;二舅舅行事不過灑脫了些,卻也從未惹出什麼大事讓你生氣;便是三舅舅……不也不靠家中在湖州將生意做的有聲有色?小舅舅年級輕輕便四處出海,膽識品性定是一流的,祖母不如且放寬心,他若真覺得那夷人可心,便由他去吧……“勸老夫人似是十分疲憊,長長嘆了一口氣,緩緩閉上眼睛輕聲道:“阿桐先回吧,我累了。”
長寧回到房中,坐在書案前,看着鋪開的花箋,半響也不知道要寫些什麼。放下心沉沉的嘆了一聲,復又還了張普通的信箋,提筆寫了起來。
“母親大人會晤:距上封信至今已過一月,兒仍尚在曲家,外祖母身體康健,無掛心。三舅舅……”
知曉長寧今日心情不好,院中伺候的僕從皆輕手輕腳,直到曲元白進了來,才慌忙前去通報。
長寧聞言,連忙放下紙筆,快步出去迎接:“小舅舅。”
曲元白背手立於檐廊之下,看着滿園開放的蘭花,輕聲道:“你三舅舅當年也喜蘭花,他曾對我說認識了一個蘭心蕙質的小娘子,要將她娶回來……可我萬萬沒有想到,他說的那個小娘子居然是……”許是意識到在長寧面前說這番話有些不妥,當下收了話頭道:“罷了,不說了,聽聞今日母親見過了那玉嬌?”
“是的,玉嬌說了三舅舅的事情……”長寧將曲元白應到正堂,將玉嬌的話重複了一遍,最後有些難過道:“當年,三舅舅出門之後,真的無人找尋麼?”
曲元白一直低頭看着地氈,半響後纔有些恍惚道:“你外祖父性子剛斷……當年是將你三舅舅除族的,若不是大哥苦苦規勸,又在家祠跪了三天兩夜,只怕現在族譜上早沒有三哥的名字了。”
長寧微微瞪大了眼睛,對這個已經無多少印象的外祖父嘆了一聲。
“她可拿出了三哥的手書?”
“什麼?”長寧沒想拿到曲元白突然發問,一時有些反應不過來,隨後很快道:“沒有,對呀!三舅舅若是真如她所說那般,不會不留遺信的……這……”
曲元白見她明瞭,目光冷了幾分道:“你如何看她帶來的那三位兒郎?”
長寧擰了下眉頭,道:“長輩之事,阿桐不好言說。”
曲元白從椅上起身,走了兩步扭頭看她:“阿桐也覺得他們未必是三哥的兒郎,對麼?”
長寧心中震驚,楞楞的看着曲元白離去,半響後才跌坐回椅上,怔怔道:“難道……真是那般?”
是夜,長寧照顧曲老夫人歇下之後,才返回自己的庭院,寬大的牀上只有她一人,想着往常陸硯的懷抱溫暖,有些惆悵的嘆了口氣,拉了拉被角,喃道:“一個人也好,想怎麼卷被子都行呢……”
只是卻好像怎麼都睡不踏實,半夢半醒中,總覺得心中焦躁難安,從牀上坐起來,聽着外面一片安靜,只覺得一陣口渴,下意識的伸手摸向一旁的案桌,才發現空空如也。
盯着那空蕩蕩的牀案,長寧將自己裹緊在被中,靜靜的看着燈影跳躍在帳子上發呆。
“阿桐?怎麼不睡?”
一個溫朗的男聲突然打破了室內的靜寂,長寧猛地驚了一下,擡頭看着眼前有些不真切的人影,半響反應不過來。
微微有些溫熱的大掌貼上她的臉頰,陸硯皺眉看着眼前怔怔的小人兒,擔憂道:“可是做了噩夢?”
“三郎?”長寧依然有些怔然,緩緩直起身子,擡手輕輕碰着臉的臉頰,感覺到指尖的溫軟,迷惘的小臉上一點一點綻開笑容,突然張手撲進他懷中,興奮道:“三郎?真的是三郎,你……你何時回來的?怎麼都不讓告訴我?”
陸硯見她高興的有些傻氣,忍不住笑着吻了吻她的額頭,將她微微推開一些道:“先讓我更衣,外面下雨了,衣服給你沾了溼氣不好。”
長寧這才感覺到他身上的微潮,連忙一把掀開被子,跳下牀,緊緊拉着他的手道:“你回來也不告知我一聲,我都沒讓給你備水……”
“無妨,我已經讓白一尋人燒了些熱水,我回來院中那麼大動靜,你居然一點都沒有聽到麼?”陸硯聲音帶笑的看着她給自己寬衣,順手將溼了的衣服丟在一邊,將人輕輕攏在懷裡道:“想什麼如此出神?”
長寧擡眼看向他,眼裡滿是相思,聲音也像是含了蜜一樣:“想你呢……”
屋外已經送來了熱水,陸硯止住長寧的動作,摸了摸她的臉道:“穿的單薄,先去牀上躺着,我擦洗一下便過去。”
長寧搖頭,將棉帕沾了水,小心輕柔的幫陸硯擦面,道:“我來!三郎一路辛苦,我定是要看看三郎在外有沒有受到什麼苦的……”
“行程不急,倒也不算太苦……”
陸硯猛地抓住她的小手,低頭看着她有些微愕的小臉,輕笑道:“倒是有一樣苦實在難熬,此時見了阿桐,更加覺得這幾十日,日日都苦了……”
帕子啪嗒落在地上,屏風後傳來的低聲嬌呼與吱呀聲讓送熱水進來的白一猛地紅了臉,連忙轉身退出去,掩簾之際,聽到男人低低暗啞的笑聲:“欲解此苦,唯有阿桐。”
再細小的聲音都被溫潤的脣舌包裹,廝磨吮吸間,相思醉了花紅……
作者有話要說: 還有慶祝營養液破1000的加更,和正常日更的6000 ,但是溪溪不確定什麼時候能碼出來,因爲白天要去做復健,估計還是在晚上更新吧,麼麼噠,謝謝大家一直的支持,233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