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珩帶着三七在青陽城裡轉悠,無憂則一直在客棧裡補眠,儘管不會像別的邪靈一般見光死,但這並不代表她就喜歡陽光,比起白日出門,她更喜歡夜行。空曠無人,肚子餓了的話,半夜三更還在外頭閒逛多半不會是什麼良善,正好打牙祭。
青陽很大,據說這座王城裡有三四十萬人口,是洛邑的三倍有餘。不過城雖大,給人的感覺卻是不同的,辰國的洛邑,哪怕蕭條,給人的感覺也是北地冷峻的高山,鬱懷蒼冷,冷峻奇漠;而青國的青陽,給人的感覺卻是南國之水,溫潤細緻,儒雅風流。一者山,一者水,截然不同的風情。
地處南方,青水穿城而過,青陽自是多水的,僅次於離國建立於河心的鄴城。阿珩帶着三七在嚐遍了青陽街頭的所有美食後轉而釣起了魚,青陽與洛邑不同,洛邑城裡的溝渠池澤都是官府財產,每年都有人往裡頭放養魚苗,待到魚苗長成了大魚再一次性捕撈上來。阿珩看過那盛景,漁網奇大,一網魚需要動用牛馬方能拉起,網中之魚,最小的也有一尺,更小的一條都沒有,漁網的網眼很大,小一點的魚不會被捕撈。每年官府捕撈放養的魚兒時,洛邑的魚價都會大跌,儘管大部分魚都會被送到軍營,但常備軍也就那麼些人,吃不完,因此少部分也會流入魚市,但也足夠影響物價了。
在洛邑,因爲溝渠與人工挖掘的池澤裡的魚都是放養的,漁人自然是不能在裡頭捕魚的,最多允許小孩摸幾尾小魚。阿珩每回去昆池釣魚都得先付給看管昆池的散吏一筆錢當買魚的錢,在青陽卻沒這方面的顧慮,山澤鹽金都是暴利,因此收歸國有,北地諸國因着獸災的關係,只是鹽金收歸國有,山澤之利則予民。南方國家的山澤鹽金因爲沒有獸災的關係,都是收歸國有的,青國稍微例外,萱夫人執政時,除了善金是鑄造兵器的材料,惡金是打造農具的材料仍由國壟斷,其餘東西都允許民間私營。
許是因爲國庫充裕,因此青國沒辰國那般無語,在溝渠池澤裡放養魚苗以補貼將士餐食,因此在青陽是可以隨便釣魚的。唯一的問題是,沒人年年放養魚苗,給魚苗餵食,卻年年有人釣魚,青水在青陽這一段流域的魚非常少。阿珩在橋上坐了一個時辰也沒釣到魚,三七倒是釣到了一條,是一條草魚,個頭跟三七的巴掌一般。
三七問阿珩:“這魚能吃?”他記得阿珩是不吃動物幼崽的,魚也是動物。
阿珩瞅了瞅可憐兮兮的小魚,對兒子道:“我們去魚市上買條大魚,讓你阿父做梨花白燉鯉魚如何?”
梨花白是辰國有名的烈酒,梨花白燉鯉魚是辰國的一道名菜,但......三七提醒:“阿父還在辰國。”
阿珩一怔,說:“我忘了。”
三七默然片刻,道:“我們回辰國吧?”
阿珩微笑搖頭:“那可不行,我還有事要做呢。”
長生方的事必須解決,所有知道方子內容的人都必須死乾淨。
匹夫無罪,懷璧其罪;人子無罪,記方有罪。
“我們去買魚吧,我給你做魚湯喝。”阿珩準備起身,剛起身便看到一個鮮衣怒馬的少年郎策馬而來。
青陽的人口很稠密,做爲天下第一的大城,街道上的人自然也不少,摩肩擦踵,少年騎的是駿馬,即便是做爲戰馬也是最好的那一茬戰馬。一句話,馬很強健,街上人很多,少年一點減速的意思都沒有,他在跟人賽馬,所以只能別人避開他,避不開的活該被駿馬踩死踩傷。不過踩死踩傷的機率不大,因爲少年的馬術很嫺熟,一手策馬,一手揮鞭,前頭擋道的人都被抽飛了。縱然如此,也是一陣雞飛狗跳,人可以避開,攤子卻不可能。
打頭的有些陰鬱的俊美少年很快來到了橋上,阿珩趕緊抱着兒子讓出了足夠戰馬過去的空間,別的行人也紛紛退避,有的更是退得太着急,失足掉進了河裡,引來鮮衣怒馬的少年們的大笑。
阿珩的指甲悄無聲息的在少年們過去時彈了彈,當少年們過去後,便取出了一方帕子擦拭了手指,這纔對兒子道:“走吧。”
三七沒問阿珩剛纔做什麼了,而是問:“方纔那些人是?”
阿珩搖頭。“不認識。”她這是第一次來青國,哪認識青國的人?唯一能篤定的是那些少年應是青國的貴族子弟,在北地,有很多草場,因此普通人家也不乏養馬的,但在南方,馬是珍貴的奢侈品,只有貴族才養得起。而剛纔那些少年騎的駿馬,若她沒眼花的話,應有山海原駿馬的血統,是非常好的名馬,即便在北地也價值百金,在這南方,只會更貴,想來,那些少年不僅是貴族,更不是普通的貴族。
三七哦了一聲,沒再追問,也沒打聽,因爲不需要了,那些被抽飛卻沒死的庶人紛紛站了起來,攤販開始收拾自己的攤子,將自己滿地都是的貨物撿起來,不論是行人還是小販,臉上都帶着一種壓抑的麻木。顯而易見,那些少年爲禍青陽街頭已非一日兩日。
有與阿珩一般新來青陽的人忍不住氣憤的罵了幾句立馬被捂住了嘴,有好心者說了怎麼回事。
那些少年都是貴族子弟,而領頭的那位更是青王的庶長子公子橫。
雖是庶長子,但青王十九位公子裡,公子橫最受寵,人如其名,驕橫跋扈。
阿珩很快從百姓說出口的內容裡分析出了大概。
公子橫出生的時候是青王最低谷的時候,青王雖非靈王最名正言順的繼承人,但只要是王族子弟都不可能對王位沒點渴望,而坐上去之後不管是靠自己的能力坐上的還是做爲傀儡被扶持上位的,都會渴望大權在握,唯我獨尊。一般來說,君主少年繼位,自然要元服加冠大婚後才能親政,元服加冠代表已成人,可以成家了,大婚則代表可以做爲成熟的大人蔘與進正事裡了,對於君王而言,這意味着可以親政了。不管是執政太后還是輔政大臣都該下臺滾蛋,將權利還給君王了。青王十一歲時,有臣子上書萱夫人給青王元服加冠。
一般來說,華族男子二十歲冠禮,提前的人不是沒有,但提前到十一歲的......也不是沒有,就是非常少而已,少得可以忽略不計。十一二歲的少年已經能人事了,元服加冠,再娶一位王后,便是成年人了,萱夫人自然不能再以君王年幼爲由把持朝政。
對此,萱夫人的迴應很直接,將那名大臣給貶到最偏僻最窮的地方去做地方官了,那位大臣的前程也到此爲止了。萱夫人不會再用他,而君王,君王真的很年幼,即便日後扳倒萱夫人得以親政,也得是很多年後的事,那個時候他的身邊自然聚集了新的保王黨,君王能否想起曾經的臣子真不好說,即便想得起來,被變相流放到最偏遠貧瘠的地方,誰能心平氣和熬十幾年?事實也的確如此,青王親政後大力提拔自己的黨羽,有人向他提起了當年那個倒黴蛋,青王也讓人去找了,但十多年,那人早已鬱鬱而終。
雖然懲罰了那名大臣,但萱夫人不可能想不到大臣的背後是誰,因此青王倒黴了,原本雖然是個橡皮印章,但還能上朝聽政,而那之後便連上朝都不能了。萱夫人以君王身體有恙爲由讓青王無法再上朝,反正所有朝政有沒有王璽並不重要,只要用了萱夫人的印璽,比王璽更管用。雖然不耽誤任何事情,但青王終究是名正言順的王,臣子最關心的不是朝政會不會耽誤,而是君王會不會被萱夫人給害了,爲此萱夫人讓青王每個月都亮一次相,證明君王還活着。
爲了讓萱夫人放低警戒心,青王在很長的時間裡都裝作醉心酒色,聲色犬馬,夜夜笙歌。看得出,青王雖然是演,卻是真刀真槍的演,十二年的時間便耕耘出了十幾個兒子,很是爲青王族開枝散葉。
儘管萱夫人軟禁了青王,卻沒像別的權臣一般不希望君王有後,好以此說君王仍是孩子。萱夫人彼時已經權勢滔天,很穩固,不論貴族們怎麼想,青國的中下層士子庶人都是支持她的。尤其是那時,因爲青國朝堂的臣子都出自公族的關係,萱夫人潤物無聲的用寒門士子與外來士子替代了那些公族子弟,當公族意識到時,大勢已去。萱夫人的權位很穩固,因此不需要做無用之事,青王愛演聲色犬馬,萱夫人便隨他演,每年選秀的時間都沒忘了讓人給青王選秀。青王也沒客氣,每年都會增添十幾二十幾個妃嬪,並且宮裡的女子,除了萱夫人及萱夫人宮室裡的侍女不敢動,青王宮的宮女就沒誰是他沒碰過的。夜夜笙歌,白日宣淫,將一個聲色犬馬,荒淫無道的君王給演得活靈活現,就連萱夫人都信了,若非如此,青王熬不到萱夫人離世親政時。
阿珩記得雲洛提起過,萱夫人曾經想過殺了青王的,因爲青王早時的表現野心太大,那樣一個有野心的人是不會容許自己的王位不穩的。因此萱夫人很擔心青王親政後會殺了自己的子嗣,公子澤就算是個盲人,一個嫡字便讓他天然壓了青王一頭,只要他活着,青王的王位便算不得名正言順,哪怕青王是萱夫人親口所立的王。
青王十二年如一日的荒.淫讓萱夫人相信了這位主是真的被酒色給腐蝕了少時的野心,變成一個廢人。畢竟,演戲不難,難的是一演就是十二年,且是不帶喘口氣休息一下的演。
因爲不需要,所以萱夫人並不干涉青王的子嗣,宮裡每個懷了孩子的妃嬪宮女,萱夫人都隨青王自己處置。公子橫就是在那個時候出生的,最落魄時,青王對於這個兒子自然感情不一樣,或許是因爲他自己那時過得太憋屈,所以對這個兒子便可着勁的寵着,就差寵上天了。
青王未必是惡意,但驕子如殺子,王族子弟本就驕縱跋扈,行事暴虐,被他這麼一寵,就更跋扈了。
萱夫人在時很是被公子橫與宗室子弟給氣了一番,就算貴族殺幾個賤民,女幹或搶幾個民女不犯法,但做爲宗室子弟,成日裡惹是生非,也着實影響王族名聲。憑心而論,早期時,萱夫人的名聲都比這些公子公孫好,畢竟,萱夫人只是養面首,你情我願,誰也不害,而那些宗室子弟,誰碰上誰倒黴,還是有冤無處訴的那種,貴賤有別,貴者殺賤者頂破天也就賠幾個錢,賠命是做白日夢。
萱夫人爲此專門令所有未成年的宗室子弟,不論父母是否在王都,都必須在泮宮讀書學禮,特別是後者,禮必須學好,學不好就別回去了。泮宮的傅者便是萱夫人的那位面首,沒人知道他是如何做到的,反正在萱夫人離世,他辭去傅者之職前,泮宮的宗室子弟哪怕公子橫都一個比一個會做人,也不招貓逗狗了,至少明面上是如此。至於暗地裡,誰知道呢,反正只要做的乾淨,那就天知地知自己知了,等於沒人知,沒人知便是沒發生過。
現如今,萱夫人死了,面首先生也不當傅者了,一直都在西山不怎麼出門,沒了人管,公子橫是第一個故態萌發的,萱夫人還未下葬他便大肆慶祝,慶祝方式很別緻,在宮裡因爲公子澤身份特殊的關係不敢動,但萱夫人另外的兩子一女卻是可以動的。若非當時公子澤不放心,專門去找,公子芾三個青王族的污點就被公子橫給抹去了。
不能趁機維護王族血統的純正,公子橫的心情極不好,出了宮便想着如何發泄,正好看到了一個有幾分姿色的女子,便順手搶回了府。第二日,那女子的夫家尋來時,公子橫在青王的命令下心不甘情不願的將女子還了回去,但還的時候人就剩一口氣了,真正意義上的一口氣,神仙難救。
這些年,公子橫愈發跋扈,若非他是青王最寵愛的兒子,而青王又沒嫡子,他是最可能繼位的人。阿珩覺得,就他這些年拉的仇恨,足夠他被人下鑊鼎裡活烹個百八十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