禍水東引其實不難,雪狼羣在只發現一個嫌疑犯時自然容易認錯,但真兇和嫌疑犯站一塊,肯定不會弄錯誰是偷自己幼崽的人。
雲洛也沒做別的,就是朝着睢軍藏身的地方後退,那裡有個山谷,很適合休整,暫時甩掉雪狼羣后便進入山谷休整,而等候已久的睢軍自然就殺了出來。按正常發展,接下來就該是睢軍伏擊成功,滅雲洛及冬狩銳士。
然而,進入山谷的兩千餘人固然狼狽,固然精神不太好,但那都是演的,而少了的兩千銳士也不是如睢軍所想的被雪狼給滅了,而是遠處藏了起來,睢軍一上鉤,立馬將雪狼給引了過去,然後......根本沒有懸念的事。
爲了逼真,讓睢軍相信辰軍真的中了計,雲洛親自上陣跳了陷阱,進了山谷。睢軍將領瞧瞧山谷裡張揚得生怕瞎子都認不出來的雲洛,實在捨不得走,若是能斬首雲洛,傷亡再大也是值得的。咬咬牙,富貴險中求,豁出去了。而不肯走的結果自然不會是狹路相逢勇者勝,睢軍先是被雪狼羣攻擊,再是被雲洛裡外夾擊,最終逃脫的十不足一。
雲洛着實好奇是哪個王八蛋出的這麼陰險的主意,在將逃散的雪狼給捕殺得差不多,確定不會對周圍的城鎮村莊造成危害後第一件事就去審問俘虜。
俘虜不少,辰國如今人口問題挺嚴重,因此在戰場斬首一名敵人雖然也有功,但若能俘虜一個四體健全的敵人,功勞便相當於斬首兩名敵人。因此辰軍在完全控制住了戰局後沒再大開殺戒,儘量留活口,俘虜了一千餘人。
將俘虜裡頭的將領揪出來一番拷問,雲洛得到了一個名字:壟谷彧。
這名字有等於沒有。
壟谷是一個很常見的氏,人族的氏除了神裔氏族一直堅持着蠻荒時代遺留下來的氏,別的宗族在什麼年代有什麼氏那還真說不準。氏是改變的,如雲洛,可以叫他雲洛,也可以叫他高陵洛,因爲高陵是他的封地,而以封地爲氏是很常見的事;還有陶某某,意思是做陶器的某某;公孫景,叫景的公室後裔。
壟谷彧意爲發跡前(現在可能仍是)與田地有密切關係的氏族的叫彧的族人。
壟谷氏在列國都有,這麼一個氏鬼知道是什麼人,尤其是這些俘虜還根本不清楚壟谷彧的詳細情報,只知道壟谷彧是兩年前入伍的,表現很不錯,得到了這次領兵的將領的重用,不過也談不上言聽計從。戰事打到一半的時候壟谷彧就覺得不對勁,勸將領撤退,結果......所有人都知道。
壟谷彧說不動將領,便帶着他自己的心腹先跑了。
雲洛抓了柄青銅劍架在了被俘的底層將領的脖子上。“就沒點有用的嗎?比如他是哪家的兒郎,師從何處。”
將領們抓着腦袋想了許久,終於想到了一個可能有用的信息,壟谷彧的姓是羋。
這信息還真有點用,不過......沒記錯的話,羋是青國的王族之姓,一個青國王族後裔是怎麼跑睢國去的?還入了伍。
阿珩不理解雲洛的疑惑。“士子出仕他國不是很正常的嗎?辰國朝堂上的士子不也有很多是別國的王族後裔嗎?”只要不是公子,甲國的王族子弟跑到乙國去出仕在捭闔時代是正常的不能再正常的事。對於士子而言,最重要的是自己的抱負與才華能否實現,而君王得到了士子後也不會擔心士子背叛,士爲知己者死。自然,放心只能限於已認主的士子,對青雀先生那種沒有認主,在列國亂跑的,多留幾個心眼準沒錯。
“是很正常,但列國中,青國與唐國兩個國家有點特殊,在這兩個國家的氏族十之八.九是王族的旁支,任人唯親。只要是宗室後裔,都能出仕,壟谷彧若是青國王族,他犯不着跑異國他鄉去白手起家。”
阿珩打着呵欠道:“說不定他在母國沒法出仕了呢,三年前青國不是有一場大動亂嗎?指不定他就是那場動亂裡的倒黴蛋。”
雲洛無語:“你莫不是想說他是青國那個鼎鼎有名的壟谷氏後裔吧?”青國壟谷氏是極有名的老氏族,根深葉茂,但與執政太后萱夫人的瓜葛太深。青王熬死萱夫人得以親政後的第一件事就是收拾萱夫人的黨羽,壟谷氏被青王給打壓得夠嗆,兵權被收回,族長都給幹掉了一個,新族長是個好色貪財的庸才,壟谷氏的輝煌也就到此爲止了。
阿珩道:“這些俘虜說了一些關於壟谷彧平時的習慣和談吐,你覺得那是出身卑微的人能有的?有些東西比如自小耳濡目染才養出來。”青國壟谷氏,也不是不可能。
雲洛反駁道:“那也不一定,你不是奴子出身嗎?可你放到貴族的宴飲中去,我可以肯定你的表現不會比任何貴族子弟差。”
生爲奴子,可阿珩的身上沒有半點出身下位者的人該有的卑微與怯懦,更甚至,她的談吐以及某些下意識的習慣,不知道的還以爲是氏族之女呢,且是非常古老的氏族。誠然,羲和氏的確是很古老的氏族,可阿珩繼承的是羲和氏的血脈,並非傳承,羲和氏的傳承早在鬱炎時代被王權給摧殘得斷絕了。
阿珩道:“我的情況有點特別,壟谷彧不可能與我一樣。”
不是誰都跟她老孃一樣彪悍和不拘一格,高門貴女,看上個奴隸就直接嫁了。
那也只有她老孃做得出來,在這個重視血統尊卑的時代,貴賤之別猶如天塹。貴族男子納出身庶人黔首的女子爲姬妾倒無妨,但若是女奴,只能做婢子,妻妾姬婢,婢是最低的一等,子嗣沒有半點繼承家業的資格,哪怕夫主只有婢生子一個兒子也不能將爵位與家產給這個兒子。雖然有云氏兄弟這兩個特例,但他們倆也是特殊情況,雲氏一族人口少,前宰輔雲離在世時,雲氏一族就是他的一言堂,別說娶個奴隸出身的女子,便是讓一頭豬當族長夫人,也沒人敢發表意見。
貴女若是嫁人更是隻能嫁出身貴族的男子,嫁庶人也不是不行,但很少,且嫁的都是貴族庶女,而娶妻的庶人男子也是很有能力能出仕的人。然而嫁給奴隸,連庶女都不可能,貴女與奴隸婚嫁等同於豬羊媾.和,而她老孃,氏族嫡女,想嫁就嫁了。也虧得她全家已經死光了,當然,就算沒死光也不可能管得了她,否則阿珩還真不好說自己能不能來到這世上。
然而,阿珩知道自己老孃的性格,那是特例,獨一無二的特例,不可能有重複。
“好吧,那就當他是青國壟谷氏的人,你說他怎麼就不來辰國呢?這麼好的人才,不能爲辰國所用,真可惜。”
阿珩反問:“你猜不到?”
雲洛嘆道:“猜得到,他志向遠大,只怕是想成爲太子琚那樣的存在,凝鑄軍魂,訓練最強的軍隊。辰國的軍隊已經有了堅不可摧的軍魂,且名將如雲,最缺的是文治邦交方面的人才。唐國只有宗室子弟才能得到重用,齊國王族內部的混亂現在都還沒結束,離王如今的性格,風險太大,其它幾個大國也各有各有的問題,睢國是最合適的。罷了,人各有志,我可惜也沒用。”
阿珩默然,離國太子琚,毛病挺明顯,優點也同樣明顯,單從他死了幾十年,離國的軍隊在失去了名將後仍有三分銳氣,沒一蹶不振成爛泥就可略窺一二。“我們幾時走?”
“我已令人通知了附近的地方官,等他們來接管了俘虜再走,趁着這段時間可以休息一下。”
一千多個俘虜等於一千多個苦力,辰國修建道路、興修水利都需要大量人手,這麼多苦力簡直就是雪中送炭。自然,最重要的還是,一千多名敵國士卒不處理好,一個不慎,在自己的地盤裡亂竄,那周圍的百姓就得倒黴了。邊境的百姓本就不易,何必再給他們製造麻煩?
阿珩沒意見,大冷的天她也不想離開篝火堆。
周圍縣城派來的人手很快就到了,帶走了俘虜和軍中不能再跟着急行軍的傷員,大軍繼續出發,這回真的有點急切的味道了。
許是知道了埋伏失敗,飲馬城那邊的睢軍不僅攻擊更猛了,還增了兵,原本只是爲了以防萬一才讓雲洛去看看,本質上還是很輕鬆的飲馬城守將立馬不輕鬆了,求援的書信跟催命似的飛來,讓雲洛很是無語,招魂呢你。
雖無語,但云洛還是加緊趕路了,不過一日便抵達了雲水。
雖然只是上游,但云水的河面仍舊是寬闊的,各個支流的匯入擴充了雲水的河道,大部分河段的寬度都不少於一里。
雲洛一看雲水寬闊的河面便感慨這可真是個伏擊的好地方。
阿珩瞅了瞅丟塊百斤大石下去都未必能砸穿的冰面。“除非是魚。”人要是能在這樣的環境裡埋伏,那就不是人了。
安全第一,雲洛還是先讓人到河面上檢查了下,確定沒問題後又保險起見的將手裡剩下的三千多人分成了三隊,一隊先行探路,沒危險的話自己帶一隊再跟上,最後一隊注意四周別再殺出一支敵軍來,飲馬城離這也就百里左右。河對面固然是辰國的疆土,但更多的還是睢國的地盤,冒出一支睢軍來也不足爲奇。
阿珩與雲洛是在一起的,出發時隨口問雲洛:“要是真有伏兵,不打前隊,也不要後隊,就盯着你,我與你同行不就倒黴了?”
“冰面厚達七尺,你覺得哪個人能在這種鬼季節埋伏在河裡?”
人的確不可能在這樣的鬼季節埋伏在水裡,然而,大荒不止人族一個種族。
走到一半時冰面突然裂開,跑都來不及,連人帶馬車掉進了大河裡。
冰冷的河水沒過頭頂時,阿珩想,原來自己也有烏鴉嘴的天賦啊。
瞧着向自己游來的上身爲人,下身爲魚的生物,阿珩果斷閉眼等死,投毒倒也不是不能自救,可這大河流經的地方太多。普通□□一下就被河水給稀釋衝散了,不普通的□□吧,也不是沒有,但方圓幾十裡都得人畜俱亡。她又不是蒼凜那個生而爲人卻堅定的認爲自己不是人,人族全是異類的混蛋,還沒喪心病狂到去煉製那種□□帶身上,有危險時就隨便撒,殃及多少人都無所謂。
因此阿珩只用了一息便判斷
出一個既定事實:自己死定了。
死了就死了唄,她這可談不上自盡。
阿父的醫術已經整理成書,天花如何消滅,她也跟桔梗說過,相信桔梗日後會將那個法子傳播下去的,三七有云洛照顧,肯定能平安長大成人,死了也沒什麼,反正也沒什麼遺憾了。
應該沒什麼遺憾了吧?
阿珩的腦海裡倏然浮現出一張俊美而可惡的容顏,怎麼會想到了他?
鮫人的匕首貼到脖頸肌膚時阿珩覺得有點冷,麻煩下手溫柔點,她可不想死半天才嚥氣,那太痛苦了。
不過......若是自己死了,那個傢伙應該會難過吧,不知會不會流淚。
說到眼淚,阿母說,一個人的一輩子失不失敗就看他死後有沒有人真心爲他流下一滴傷心的眼淚,也不知道自己死後會不會有人真心爲自己一哭,應該不會有,畢竟自己做過的事,是個人都接受不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