雲洛、巫盼以及離王將雲水下游地毯式的掘地三尺也沒能將阿珩給找出來。
雖然沒找到人,卻也有線索——公子蘭。
發現這一線索,不論是雲洛還是巫盼都忍不住想到了公孫係,公子蘭的身體註定他不可能坐上王位,離王也不可能傳位給他,哪怕所有兒子孫子都死光了也不可能,公子蘭那形象......只能說,當年太子琚下手有夠狠,根本就是將這個人給徹底毀了。
一件事情,想要知道真正的兇手是誰,很簡單,看誰是最大的受益者就知道了。
公孫係離王位只有一步之遙了,但阿珩的出現讓他這一步之遙變成了永不可及,雖然公孫係的性格挺不適合做王,但對王位的渴望是每個王族與生俱來的渴望,說他對那個位置完全沒興趣,鬼都不信。因此對於阿珩這個正統嫡脈的出現,公孫係能無動於衷嗎?多年謀算,一朝盡毀,是個人都咽不下這口氣。
雲洛當即就想讓人去北境把公孫係殺了,巫盼仍有些疑惑:“怎麼有種這線索是故意被你我發現的感覺?”
“阿珩死了,公孫係是最大的受益者。”雲洛道。
是否有直接證明是公孫係的證據不打緊,他是最大的受益者,這一點便足夠雲洛將公孫係大卸八塊了。至於會不會殺錯,殺錯了又怎樣?不過他很快就改了主意,公孫係不是受益者。
兩個人在離國境內得到的消息,離王想要弄出來很容易,一看着線索,頓時生疑,做爲最大的受益者,公孫係是第一嫌疑人,離王本就懷疑他,如今更加生疑了。
而在此時,北境的細作傳來消息:阿珩失蹤前一段時間,公孫係的心腹死士曾經離開過,然後再也不曾回來。
啥也別說了,離王寫了一道王令送去北境,將公孫係抓起來帶回王城。
若是阿珩無事,那麼公孫係可以去地府見他的父母了,若阿珩有事,那麼離王再厭惡也會捏着鼻子傳位給公孫係。
公孫係不明白這些,但他明白,此次回王城,必然凶多吉少,非常不想回去,但看着大有自己不配合就要就地斬了自己的王令使者,終不得不屈服。
做爲北境主將的子昭瞅着公孫係不敢反抗的模樣,脣角勾起一抹譏笑,這麼個孫子,難怪離王遲遲不願立儲,甚至不惜將與離王族有恩怨,一旦繼位必然大開殺戒的蘇珩給找回來。
爛泥扶不上牆便不用扶了,給扶得起來的人當墊腳石吧。子孫太多,死個百八十給新君出氣,不心疼。
雲洛找到了鹿縣,這裡是阿珩停留第二久的地方,也是附近災情控制得最好的地方,阿珩不管遇到什麼事,若是受了傷需要補給藥物的話,方圓幾百裡這裡是唯一的選擇,別的地方都是一團亂。
至於阿珩有沒有可能被人給抓回鄴城製成藥了,雲洛相信不可能:阿珩出嫁時,她的嫁妝裡有蒼凜精心煉製的一瓶日光傾城,只要將日光傾城用出來,方圓百里將人畜皆亡,什麼危險都該沒了。
阿珩雖然有醫德,不喜濫殺,但吃人,不管是吃別人還被人吃於她而言都是大忌,逼急了肯定不吝於動用日光傾城。
雲洛的信任並未出錯,阿珩的確沒被抓,但也談不上多好。
鹿縣隔離區,除了寥寥幾個醫者,全是疫疾病人。鹿縣的防疫做得很好,但別的地方的流民因爲這裡有糧食,有藥,有醫者紛紛趕來,因此隔離區裡的病人始終有增無減。
甘草是隔離區的一名病人,本來不叫甘草,他是庶民,庶民也稱鄙賤庶人,沒有氏,也多沒無名無姓,若是有姓,便按着排行喚某幾郎/丫。甘草十一歲了也沒有名字,因爲排行第四,一直都被人叫着小四,不過現如今也談不上了,他下頭的弟弟與一個哥哥餓死了,父母被做了盜匪的流民給打死了,一個哥哥得了疫疾死了,另一個哥哥被流民給吃了。
甘草這個名字還是醫者給起的,覺得小四根本不是名字,最多做暱稱,因此給他起了個正式的名字——甘草。
據說甘草是一種味道很甘甜的草藥,像糖一樣,不過甘草沒嘗過糖,所以不能確定甘甜如糖是什麼味道。這年頭,糖是比鹽更昂貴的奢侈品,庶人黔首吃不起。
甘草喝着難喝的藥,很想吐,但還是捏着鼻子將味道與顏色都詭異無比的湯藥給飲盡了。
湯藥飲盡,一枚蜜餞遞到了面前。
“這是之前鹿縣令送我的,嚐嚐,看能不能壓壓你嘴裡的苦味。”
甘草接過蜜餞,完全沒用,口腔裡全是苦意,蜜餞入口也成了苦的。
瞅着甘草的表情,躺在甘草旁邊的草蓆上的人也無奈。“看來新式烹藥法的副作用還需要想想辦法。”
藥效是被百分百的發揮了出來,但那苦味......足夠要人命了。
雖然是苦的,但甘草也捨不得將蜜餞吐出來,這樣的奢侈品,他只在很久以前吃過一回。家鄉那個列侯,在生了二十幾個女兒後終於生了個兒子,爲了慶賀,賞了封地裡每戶人家一包蜜餞,甘草彼時還是老幺,因此分到了兩枚。甘草從未吃過那麼甜的食物,即便過去多年仍記憶猶新。
瞅着甘草的模樣,草蓆上躺着的人不由得默然,她少時日子過得雖然也苦,但父母在的時候,很多好東西也是嘗過的。
熊掌、逢澤鹿肉、蜜餞、糖......她都吃過,阿父是遊醫,只求溫飽,手裡有錢都會很快爲了買各種各樣的藥物而花掉,沒什麼攢錢的概念。阿母倒是有點攢錢的概念,然這年頭,金子銀子不如一碗菽飯,存錢還不如囤糧,而要囤糧便不能做遊醫。因此孩子出生後,兩個人都將錢花在了孩子身上,她少時的日子,除非特別倒黴趕上災年,不如都過得很滋潤。
將蜜餞吃完了,甘草忽問草蓆上的人。“師父,我會死嗎?”
自己什麼情況,甘草是清楚的,所以得了疫疾的人裡,他是活得最久的,沒有惡化,卻也沒能痊癒。
草蓆上的人將手腕擡了起來,白皙的手臂上纏滿了白布,白布的縫隙下隱約可見紅色的疹子,典型的疫疾病人特徵。
甘草搖頭。“師父,我說過了,我不吃人。”
“可你快死了呀。”草蓆上的人涼涼道。
“我不吃人。”
“我不會殺你。”
“那我也不吃,我不想變成禽獸。”甘草說。
草蓆上的人將手放下,不吃就算了。
甘草想了想,還是忍不住問:“師父,你不喜歡被人吃,爲何還要讓那些病人吃你的肉?在他們痊癒後又殺了他們?”
那一場大火讓甘草很想做噩夢,除了他們兩個,所有人都死了,被活活燒死於火海里。
“人與牲口最大的區別在於,人不吃同類,若是吃了同類便一定不是人。我曾經答應過,不殺人,可他們不是人,是牲口,屠戮牲口與殺人是兩回事。不過認真說起來,這些都是藉口,他們不想死,所以吃我的肉。我能理解,但這也不妨礙我殺了他們。因爲我也不想死,所以我想他們應該能理解我殺了他們的舉動,畢竟,這種事一旦開了頭,就沒完沒了了,不論是我還是我的子孫都會受害,甚至倒黴點還會被人當做藥豢養起來。”
阿珩完全相信以人的劣根性做得出來將人當藥豢養的時,蒼凜就是前車之鑑。
大家都是爲了生存,所以沒有對錯,那就只能搏命,勝者存,敗者亡。
“我沒吃你的肉。”甘草道,他不想吃人肉,哪怕那是藥也不願吃,因此那一碗藥被他給打翻了。
“所以放火的時候我把你背出來了呀。”草蓆上的人理所當然的道。
甘草:“......”
醫揆提着今日的朝食來時,一直焉巴巴的躺草蓆上的人立馬就坐了起來,完全沒有一個病人應該有的虛弱,醫揆忍不住抽了抽嘴角,知道你體質特殊,但這也未免太變態了。
朝食很豐富,整個隔離區裡吃得最豐盛的便是這對師徒了,人蔘蘑菇湯、炙豕肉、燉魚、野菜、一籃雞卵、粟米粥。
人蔘燉蘑菇被草蓆上的人三兩口飲盡,人蔘連參須也沒放過一根的嚼吃,燉魚同樣吃得乾乾淨淨,只剩下一條雪白的魚骨架,雞卵與野菜各吃了大半,這才慢吞吞的開始喝粥。
人蔘是百年人蔘、魚是一尺的雲鯉、雞卵十幾枚......醫揆看着病人驚人的胃口無動於衷,等人吃得差不多了才道:“之前你傷得太重,沒法問,現在是不是可以說說你這是怎麼弄的了?”
“我比你更想知道自己招誰惹誰了。”少女一臉的無奈,可惜臉上也纏滿了白布,只露出了鼻子、眼睛與嘴巴三個位置,再無奈也是俏媚眼給瞎子看。
醫揆沉吟了片刻,欲言又止。
“有話就說,有屁就放,憋着很容易憋出問題來。”少女毫無貴女應有的淑女口德道。
“你的母親是離王孫?”
“誰?”
“離王孫,先太子琚嫡女。”
“是又如何。”
“離王已將你的身份昭告天下。”
少女噎了下。“他有病啊。”
醫揆:“.......認祖歸宗不是很應該嗎?”
“我姓風,我的氏是蘇氏,跟離王族沒有一枚銅錙的關係。”
“你是他的後代,血統最尊貴的嫡系後代。”
“除非是羲和氏這樣能帶來特殊好處的血統,否則什麼血統都是屁。”
“這血統也有好處,你如今可是離國地位僅次於君王的人。”
“離國若是亡了,這血統便一點好處都沒了。”阿珩不以爲然,羲和氏的血統副作用再大,也有一個好處:不論氏族興衰榮辱,這種跟蜚蠊有的一拼的生命力都不會因爲失去權勢而被奪走。
離王的正統血脈,也就離國還存在時有點用,離國若是亡了,那就是最大的麻煩。
醫揆無言以對,阿珩的邏輯雖然不好聽,但無可辯駁。“我知你的性子不喜這些,但我想告訴你一件事,你必須儘快做出選擇。”
“怎麼了?”阿珩滿不在乎的問。
“儲君候選人接二連三的出事,離王的年紀又不小,前幾日在朝堂上突然昏厥。”醫揆道。
“很正常,老傢伙早年夜夜新郎,若非身體底子好,早幾十年就該死了。後來因爲中了毒纔開始修身養性起來,怕死到奇葩的境界了,不過也因此才活到現在,雖然他體內的幾十種毒挺平衡的,但年紀到底大了。我原先估計,他再怎樣也能再撐個一兩年,不曾想,這麼沒用。”阿珩很是感慨的道。
重點是這個嗎?醫揆心累的抹了把臉。“做爲唯一的正統繼承人,你覺得王族有誰繼位後會放過你?”
“不管是誰繼位都會殺我,不過不會明目張膽的殺就是了,這世間有千百種法子讓一個人合理的死去。”阿珩想也不想的回答。
“那你就不擔心?”
“我擔心,他們就不會弄死我了?”阿珩反問。
醫揆:“......”不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