遠來是客,肥羊也是客,何況這隻肥羊還是來幫忙解決麻煩的。
阿珩很有誠意的將人請到了自己住的院子裡,藥廬除了前面正在使用的地方,別的地方都在大興土木,也就這裡能招待一下客人,別的地方都不太方便用來招待客人。雲洛大咧咧的隨着阿珩走了,到了目的地立馬就後悔了。
不論是貴族還是黔首,都會在居住的院子裡種植一些植物,不過貴族種的多爲觀賞性植物。自然,這不包括辰國,辰國的貴族在府中院子裡種的多爲果樹,到了季節,小孩子可以爬上去摘果子吃,也順帶鍛鍊一下身手。黔首會種一兩株果樹,但大部分還是桑樹,再種一些青菜與姜蒜,桑樹可以養蠶,而成材後桑木是制弓與制車最好的材料,青菜姜蒜則可以添補餐食。
阿珩也沒有免俗的在院子裡種了植物,只是別人種的植物不是觀賞性的就是實用性的,阿珩雖佔了後者,但......哪個正常人會在自己住的地方種上一堆毒花毒草?雲洛瞅了半晌都沒認全,只認出來七八種,別的就完全抓瞎了。但想也知道,以阿珩的惡劣,不可能種什麼無害的東西。
“你稍等一下,我給你準備食水。”阿珩向屋內走去,想了想,又對院子裡一大一小的兩個人各囑咐了一句。“這院子裡的花木,你不要隨便動,有好幾種都是毒發的速度不超過一盞茶的時間,這麼點時間,根本不夠我配解藥。”
雲洛:“......”蘇姑娘至今還不曾將自個給玩死,真真是千古奇蹟。
“還有三七,不準偷吃豬油渣,你再肥下去以後便天天吃野菜。”
三七苦着臉回道:“哦。”
待阿珩走了,雲洛瞧着垂涎不已的盯着豬油渣的三七,覺得挺好笑的。這個時代,雖然貴族是食肉者,庶人黔首以野菜五穀爲食,要在亂世裡吃飽雖然挺難,但偶爾打打牙祭還是不難的。大荒太大了,九州之外無從得知,但九州,極其遼闊。華族的足跡廣佈於中州,而華族列國總人口加起來只怕有兩三千萬,可相對於中州而言,這點人口......半畝地裡撒了兩碗芝麻約莫就是如此了。自然,這是大疫之前,大疫之後,華族人口銳減三分之一,天知道中州如今究竟有多地廣人稀。
中州的具體面積不得而知,想要勘測這樣大的一片地區,太難了,沒有一個國家做得到,但根據遠古留下的文獻推算,中州方圓約莫五六千里。如此遼闊的疆域,資源自然極其豐富,至少動物資源挺豐富的,只要不怕遇上猛獸,在山林里弄幾個陷阱,總能弄到些許肉食打牙祭。
因着一年到頭,總能打上幾回牙祭,只要不是最貧窮的人家的孩子,對於肉食的渴望都不是特別嚴重,三七這般......雲洛很是懷疑,這孩子莫不是狼崽?永遠都吃不飽,對肉食有着異乎尋常的渴望。
雲洛以一種誘惑的口吻道:“想吃?”
三七苦着臉點頭。
雲洛從袖裡取出了一隻雲紋荷囊。“兔肉乾,要嗎?”
三七欣喜點頭,卻很快遲疑了起來。“阿母不準三七再吃肉。”
爲了給三七減肥,阿珩非常用心的定製了一整套的減肥計劃:嚴格控制每日的飲食,尤其是肉食。在藥王谷時,因着三七先天不足,最開始時身體一直很不好,阿珩便一直縱着他,想吃什麼就給什麼,於是吃成了如今的模樣。只是如今兒子的身體被養好了,做母親的態度自然隨之發生了變化,既然不是病秧子了,又是個男孩,自然要糙一些養,那身低頭根本看不到腳丫的肥肉必須減了,着實有礙觀瞻!
雲洛慫恿道:“她只是不准你吃豬油渣,沒說不許吃兔肉。”
三七歪着腦袋想了想,好像是誒,只是說了不準吃豬油渣,那兔肉就是可以吃的囉。
“謝謝阿叔。”三七歡喜的收下了荷囊裡,打開一看,裡頭赫然是用上好的香料精心製作出來的兔肉乾,拿了一塊咬了一口,有點酥脆,很是可口。“好吃,阿叔你也吃。”
三七大方的與雲洛共享吃食,雲洛見了,搖頭。“我暫時不吃這種食物。”在軍營的時候,肉乾乾糧早就吃膩了,如今回了王都,雲洛是一口都不想再碰這些東西,哪怕是狗都不吃的熱飯食都比干糧好吃。
阿珩拿着一包東西出來時看到的便是三七跟倉鼠似的嚼着什麼,三七吃得很快,她出來的時候,他手裡的荷囊已經空了,活似有人搶食。
“三七,吃什麼呢?”
三七邊答邊嚥着嘴裡的兔肉乾:“沒、沒吃......咳咳......”
事實證明,不是什麼人都有一邊說話一邊吃東西的本事的,至少三七沒有,所以他噎着了。
阿珩五官輪廓鮮明卻素來蒼白無半點血色的臉上難得出現了一點旁的顏色——黑色。
“這個兒子我可不可以直接掐死當沒生過?”阿珩就差將這句話赤.裸裸的寫在臉上了,偷吃也就算了,還噎着了,這是多沒用?
雲洛對阿珩表示羨慕,三七這孩子,真的挺有意思的,如果阿珩不要的話,是不是可以考慮給他?反正大兄已經開了先河,過繼了一個嗣子,他再過繼一個也無妨啊。
一邊胡思亂想着,雲洛一邊拍了三七的背,想幫三七將食物吐出來,三七卻躲開拒絕了,雲洛微怔,這是什麼意思?
“到了嘴裡的肉,他是不會吐出來的。”阿珩磨着牙齒從花架下的案上倒了一杯水給三七。
三七接過水飲盡,用力的將喉嚨裡的肉嚥了下去,生理性的淚水自眸裡流出。瞧得雲洛瞠目結舌,忍不住問阿珩:“你平時給他吃的什麼?”阿珩別是虐待孩子了,這得平時吃得多差才能對肉這麼執着?
阿珩面無表情的道:“一日兩餐,每餐一碗大肉,三碗素菜,兩碗粟米粥,飯後一盆水果。”
呃,雲洛瞧着三七的體型,他大抵明白三七這體型是怎麼來的了。“那他怎麼還?”這麼執着肉?
“他原本每餐是兩碗大肉。”
雲洛誠摯的道:“這孩子是該減肥。”
阿珩涼涼反問:“哦,那他剛纔吃的是誰給的?”
雲洛囁嚅道:“......這不是不曾想到他原本的伙食那般好嗎?”總不能說他來之前因着覺得這孩子投緣,便特別打聽了下,曉得這孩子無肉不歡,便專門準備了這兔肉乾吧?不過,兩碗大肉,小胖子你是咋吃進肚子裡的啊?怎麼就沒給撐死?他幼時伙食都沒這麼好。
“你怎會這般養孩子?”雲洛覺得很不可思異,兩碗大肉,就算孩子吃得下,尋常父母也不會真讓孩子吃那麼多,肉食吃多了不克化,很容易傷害孩子的腸胃。
院中搭了花架,纏着葡萄藤與鉤吻藤,很是遮陰,阿珩令人在下面放了案几短榻以及吼你小爐,將手裡的東西放了上去,聽到雲洛的話,回道:“他在胎裡時母體被下了毒,生來便先天不足,又帶有胎毒,剛出生時虛弱得連呼吸都沒有,我險些就以爲他是死嬰了。之後雖救了回來,身體卻一直不好,我花了兩年的精力才堪堪將他養好。因着他那是體弱,不免縱容了些。”事實上,彼時她也不知道這孩子能不能養好,畢竟,實在是太嚴重了,便是蒼凜都說就算救活了,也不可能活到成年。念着這一點,谷裡的人對着孩子都極爲憐惜縱容。不過她在憐惜之餘卻不甘心,七百多個日日夜夜,耗費了無數心血,終究是將孩子給養好了。
雲洛將肉糰子撈進懷裡,沉吟了下,還是頂着上頭的鉤吻坐了下來,別人自己都不怕中毒,他怕個什麼,且這鉤吻還沒開花呢,也沒什麼好擔心的。“小孩子吃那麼多肉,你簡直是驕子如殺子的典範。”
“我是醫者,沒那麼蠢,他吃一碗肉便得喝兩碗粟米粥,飯後陪我散步半個時辰。”雖然食用大量肉類對身體不好,但只要化解了油膩,又多多鍛鍊,還是有益無害的。
飯後散步半個時辰?雲洛呵呵的捏了捏糰子的小肥肉,那步散了跟沒散有區別嗎?
被捏了臉上肥肉的三七捂着臉怒道:“不準捏臉。”
“好,我捏你的肚子。”雲洛輕輕拍了拍糰子的肚子,肥肉立時向四面八方亂顫。
三七快哭了。“肚子也不準捏,哪裡都不準捏。”
雲洛回以委屈之色:“我捏你是因爲三七長得可愛,很喜歡你,三七不喜歡我嗎?”
三七聞言愣了下,腦子有點轉不過來,好半晌才道:“那你可會同三七搶阿母?”
雲洛聞言微怔,這是什麼問題,很想想問問阿珩,這孩子以前是遭遇過什麼。
阿珩隨口道:“載前些想與我破鏡重圓。”
雲洛聞言頓時想笑,齊載倒是會做白日夢,阿珩這人,瞧着癲狂不着調,實際上卻是決絕得很。說退婚就是真的退,絕不會再啃回頭草,哪怕哪根草再好也不會回頭啃,何況載可不是優質的牧草,而是一根被啃過的爛草。
雲洛淺笑着問三七:“我搶你阿母又如何?不搶又如何?”
“你若是不搶,三七會很喜歡你,你若是搶,三七......”三七咬了咬手指,有點不知說什麼好,討厭雲洛?他發現他自己挺喜歡雲洛的,覺得很親切。可繼續喜歡?都來跟他搶孃親了?還喜歡個鬼?
一旁燒水的阿珩詫異的瞧了三七一眼,微微挑眉,載才流露出一點破鏡重圓的意思,這小混蛋就直接給人下毒了,到了雲洛這卻糾結扭捏了起來,真稀奇!
雲洛戲謔的問三七:“你不喜歡阿珩嫁人?”
三七想也不想的道:“不喜歡,阿母是三七的,不給分。繼阿父不好,會虐待孩子,不給三七吃的,還要賣掉三七。”
“......”雲洛無言的扭頭瞅向阿珩,肉糰子果真是早慧啊,小小年紀便知人性本惡了。
阿珩略尷尬。“我師父,有些許毀人不倦。”豈止是毀人不倦,簡直就是黑色污染源,三七那麼吃肉,特別是肥肉,就是那傢伙引導的。肥碩是一種美,是強壯,小孩子應該多吃肉,越肥越撞。當她終於從三七的身體狀態中分出心神來考慮兒子的三觀塑造時,錯愕發現兒子早已被人給養歪了。
雲洛詭異的讀出了阿珩的未盡之語。“你怎會拜蒼凜爲師?瞧瞧孩子都被養成了什麼樣?”
三七不解:“我怎麼了?”
雲洛微默,這要怎麼說?孩子,你以前的長輩告訴你的所有東西都是在玩你?這話能說嗎?三七雖對他有好感,但這好感還沒重得越過蒼凜。人有親疏遠近之分,這個道理他還是懂的。“不是所有的繼阿父都會虐待繼子的。”
三七明擺着不信。
雲洛:“......阿珩你同你師父有仇?”沒仇沒恨至於這麼誤導孩子?三七如此想法,阿珩日後若要再嫁,可就難了。
阿珩道:“我若想嫁,三七喜歡與否不重要,他不喜歡,我頂多待他成年後再嫁。”在孩子成年之前,她會將孩子看得很重,但孩子成年後,呵呵,你都成年獨立了,我還管你做甚?
你們可真不愧是師徒,雲洛腹誹,這孩子以後也不知得歪成什麼樣,越想便越是忍不住爲三七掬一把同情淚。
三七毫不猶豫的糊了雲洛清雋的臉一巴掌。
雲洛(不解+疑惑+委屈):“......三七你做什麼?”
三七理所當然道:“師公說,有人你剛纔那樣的眼神瞧三七,就殺了他,可阿母說,殺人不好,我便只打你。”
雲洛懵逼的瞧向阿珩。
阿珩神色略扭曲的道:“師父認爲,憐憫是弱者才需要的東西,強者不需要,誰敢憐憫他,他就殺了誰。”雖然她一直都覺得蒼凜病得比她還嚴重,但蒼凜也與她一樣,就算病得天下人都頭疼,也沒人能將他們如何,至少蒼凜是如此,那傢伙已然天下無敵。哪怕他的腦子有病,他也能一直病下去。
雲洛真誠的道:“阿珩你不如將這孩子送我養,我一定待他如親子。”絕不將人養成變態。
阿珩反問:“你若有兒子,可會將他送人?”
雲洛毫不猶豫的道:“除非我要死了,否則誰敢搶我兒子,我滅了誰。”
阿珩打開了之前從屋裡取出的包,裡頭是一包粉末。“我亦然,你可要嚐嚐?”
雲洛:“......多謝,我方纔只是說笑。”
阿珩沒說什麼,將粉末倒進了茶壺裡,待粉末融於水後倒了三杯,一杯給自己,一杯給三七,最後一杯給雲洛。三七一看到水,立馬端起來要喝,卻被雲洛按住,頓時委屈的瞧着雲洛。雲洛絲毫沒有鬆手的意思,而是反問:“你阿母什麼德行你不知?也不怕有毒?”一個人狠得連她自己都能用來做實驗,進行一些亂七八糟的改造,焉知不會順手給兒子同樣的待遇?
三七皺眉道:“這是三七,沒毒。”
雲洛果斷想歪了:“同你有何關係?”這玩意別是因爲什麼與三七有關的實驗而製造出來的。
阿珩臉色陰沉的道:“南荒有芝草,名曰三七,被譽爲南國神草,是上品的補血益氣之物,極是養生。你若是怕有毒,可以不喝,我還不想浪費呢。”三七粉就那麼點,若非對方是大肥肉,她根本捨不得拿出來待客。
雲洛頓時尷尬:“......抱歉。”不過也不能全怪他,誰讓姑奶奶您老劣跡斑斑,在這方面根本沒有信譽可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