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門忽然就被撞開了,易時煊葉特同時轉頭看向門外。挺拔頎長的身軀在明亮的燈光下顯得更加頎長,栗色的長髮散亂地披在肩上,身上左一道右一道,都是刺眼的傷痕。
看到梅魯身上又帶了那麼多傷,易時煊早已顧不了他還被葉特勒令躺在牀上休息兩日的事,就想下牀朝梅魯走去,卻見梅魯極快地走了過來。
“時煊,你躺着好好休息。你別擔心,我身上這這些都是小傷。”他可是記得易時煊現在已經有了他們的寶寶,又是剛病好的,哪能讓他擔心太多。
葉特聽到梅魯那話無奈地嘆了一聲,不想讓人擔心,就應該先去別的房間處理他的傷吧。帶着這樣的傷口闖進來,能讓人不擔心嗎?
他真是不知道他家兒子原來也有那麼粗心大意的時候,就連易時煊懷孕將近一個月,他都不曉得,還要杜醫生提醒他才知道,真是服了他。
好在葉特以前就常常會看見梅魯帶着不少傷回來,也知道他的自愈能力強。看着他們兩脈脈含情的凝視着對方,於是就將房間留給了他們兩人。
良久的沉默後,易時煊看着梅魯身上的傷口,用他自己不知道的溫柔嗓音輕道:“你先去浴室洗洗,把身上那些傷口都清理一下。”
梅魯一聽,這才注意到他竟然就這樣帶着一身傷跑進房來,立即就衝進了浴室。他怎麼忘了時煊肚子還有個孩子,若是嚇到了他們,看他怎麼原諒他自己。
靠在牀頭的易時煊靜靜望着那扇浴室門,幾分鐘後垂眸看着自己的腹部,右手慢慢放到腹上。跟以前一樣平坦,可裡面卻是有了一條小生命,心裡莫名涌上一股難以言喻的悲傷。
他已經接受了那些即將到來的事,可誰曾想竟然會在這個時候冒出這樣的喜事,孩子還正在肚子裡邊慢慢成長,那種說不清的情緒全都涌上心頭。
仰頭望着靜靜照亮整間臥室的燈飾,如果那天真是現實,他真的不知道是否能夠安全度過那些未知的將來。應該不能的吧,畢竟現在發生的事情都在預兆着將要發生的那些事。
想到肚裡那個還未成型的孩子會隨着他一同離開,看着燈飾的雙眸酸澀非常。他這生經歷過不少事,後悔過懊惱過,但那些他都可以忘記腦後。可現在這件事,是他最不能放下的。
對不起……
無論是他瞞着梅魯他的來歷,還是肚裡的孩子或許要與他共度生死,這些都是他心裡頭最深的疼痛。接近了溫暖柔情,就會變得更加放不開,好不容易放開了,卻又忽然發生了變故。
眼前慢慢過來一道熟悉的身影,易時煊輕輕閉着眼,幾秒鐘後睜開眼看着已經走到牀邊的梅魯。梅魯此刻身着長袖的睡衣,身上的傷痕全都掩蓋在衣服之下,彷彿剛纔看見的那些傷口只是眼花看錯了而已。
梅魯翻身上了牀,和易時煊並肩靠着牀頭,將易時煊的左手拉到手中握緊,嗓音輕柔且低沉:“讓你擔心了。”
易時煊伸出右手摸了摸肚子,梅魯看到他的動作後,側過神來,伸出另一隻手覆在易時煊的手上。兩人的手掌交疊放在柔軟的腹部,雖然還是什麼都感覺不到,但卻好似看見了正在健康成長的小寶寶那樣。
“梅魯,不如我們先給孩子想個名。”易時煊看似隨意地開口,心裡卻涌上了難以言說的酸澀。
“也好,你給孩子起好了,我想你起的名字應該比我起的要好聽。”梅魯在心裡輕聲喃着易時煊的名字,確實是很好聽,他父親真的很會起名。
不由想起易時煊生病時喊的那聲“老媽”,梅魯一雙深邃的眼瞳浮現一抹深思。易時煊跟他說過他的家庭情況,但他聽着總覺得有些不對的地方,可他就是想不出來哪兒不對。
孩子的名字一時也想不出個好的,兩人最後決定還是有空的時候翻翻字典,順便問問葉特,他是家裡唯一的長輩,應該先跟他說說這事比較好。
於是,名字的事情暫時擱在一旁。魚人沒來的時候,梅魯就在家裡陪着易時煊。因擔心實驗室那些化學物質傷害到孩子,梅魯直接跟王子說了易時煊不能再去調香水的事。
王子剛開始是一臉的冷肅,臉上傳達着“懷孕也得給他去”的表情。梅魯怒極之下,直接跑到王宮找王后,跟他清清楚楚地說明了這事。
王后是位慈祥親切的雙黑,聽到這事後立即找到王子,讓他准許易時煊在家休養。多年的歷史告訴他們,懷孕了還去調香,對孩子或是孕夫都會造成很大的傷害。對於這樣的事,他自是不會睜着眼閉着眼,
易時煊就這樣在家裡休息了十來天,期間偶爾會有魚人出現,梅魯就會奔赴戰場。回來後總會帶着一身傷,第二天雖有不少傷口都會癒合,但傷得深的卻是需要幾天的時間才能癒合。
轉眼間就到了十月底。此時天氣開始變冷,但魚人卻是來得越來越多,好似並沒有削減一條魚人那樣,成羣結隊地出現在海灘附近。讓人更加擔心的是,那些魚人似乎正以一種戰略朝着人魚進攻。
這會兒,梅魯就在指揮着他帶領的小隊朝那些魚人進攻。跟人魚上身穿着的護甲不同,魚人本身就有魚鱗護身,且還比人魚身上的護甲還要堅硬。
要想成功擊敗魚人,那就要朝魚人的弱點攻擊。魚人是全身都覆蓋了魚鱗,但魚人喉嚨那處的魚鱗較爲柔軟,只要重傷魚人的喉嚨,基本上就可以輕鬆解決魚人。
然而,魚人也懂得他們自己身上的弱點,他們會保護他們自己的弱點。以至人魚雖知道弱點在哪兒,卻也要經過一番費力的功夫才能傷到那弱點。
旁邊都是廝殺聲,怒吼聲。聽到的各種暴怒聲,看到的各種血腥場面,以及那些刺激鼻腔的濃重血腥,全都讓梅魯胸腔中一股磅礴熱氣急速涌向各處穴位,就像有一股熱流即將衝破整具身體那樣。
鋒利的指甲劃出刺骨的冷光,雙瞳像是被血液浸染了那般,跳躍着一簇簇的火光,似乎隨時都會有熾熱的紅火從那雙嗜血的眼瞳飛迸而出。
當魚人中看來像是小頭領的魚人被擊殺之後,剩下的那些魚人急速離去。有不少人魚想要直接追上去,最後都在一句“窮寇莫追”中停下追擊的步伐。
梅魯轉身一看身後的海灘,被海浪衝到海灘邊的屍體,有人魚的,有魚人的,橫七豎八地倒在整片海灘。鼻腔聞到的都是濃重的血腥味,早已聞不到屬於海洋的鹹腥味。湛藍色的海洋已經不再湛藍,而是刺眼的鮮紅。
梅魯望天苦笑一聲,這就是他們每年都要經歷的事嗎?
帶着沉重的心情回了家,先把身上那些血跡污漬等洗淨,換上乾淨的長衣長褲。再去餐廳草草吃了些飯菜,隨後就回了臥室。
剛開門就看見坐在沙發上等着他的易時煊,整個人都稍微輕鬆了些。走到易時煊身邊坐下,兩人就這樣沉默許久,然後互相擁抱着交換了一個深情的熱吻。
一吻畢,兩人還保持着擁抱的姿勢,不知過了多長時間,易時煊才緩緩開口道:“今天看了新聞,冰川已經開始以一定的速度融化。”頓了一下,繼續道:“聽說隨着天氣變化,冰川融化的速度也會越來越快。”
天氣漸漸變冷,冰山卻在慢慢融化。興許這是他看過的最不可思議的事了,或是說這個世界的所有事情都讓人覺得不可思議。
梅魯將下巴擱在易時煊的頭上,想着兩人相識到相愛的種種,想着那個讓人悲傷無助的夜夢,想着那些不斷進犯的魚人,想着那個年月日,多少沉痛一一涌現心裡。
“你在哪兒,我就在哪兒。”得此所愛,他不想亦不願讓他就那樣靜靜等着他,他會難過會心疼會捨不得。
“梅魯,你不該說這樣的話。”易時煊擡頭看向梅魯,似要讓他收回方纔那話一般,眼珠子動也不動地盯着他。
梅魯不答話,起身將易時煊輕鬆抱起,只低聲道:“現在已經很晚,孩子應該睡熟了,所以我們也早些休息吧!”
接下來一個月,連續出現一段時間的魚人沒有出現,冰川卻已極快的速度融化。慶幸的是冰川不是忽然全部融化,留給了他們一點思考和準備的時間。
然而,這些已經全然無用,當海岸附近的那些居民不斷涌入內城之時,整個國家都陷入了危機。衣食住行成爲最難解決的問題,更讓人擔心的是,冰川融化的速度只有加快沒有減速。
坐落在半山腰的梅家別墅雖然看着像是沒有什麼變化,但別墅裡卻是真發生了不少變化。那些傭人早已被打亂了生活的腳步,做事心不在焉的。
葉特很明白他們的心情,於是就隨他們去了,想要回家的就回家,想要留下的就留下。他也不知道能在這裡撐多久,但卻知道他們或許都逃不開命運的安排。
易時煊抓緊和梅魯相處的每分每秒,時常會看着梅魯或是他自己的肚子發呆。梅魯只當易時煊是怕那日的到來,想要好好珍惜這段時間。他心裡喜悅的同時心疼得緊,就像錘子正錘着心底的某個角落一樣。
聽說洪水已經衝破層層抵禦,如猛虎出山那般涌進城裡。整個城市似從水中冒出一般,低矮的樓房接二連三地被洪水覆蓋。那些高樓大廈早就擠滿了人,就像一窩飄在水上的螞蟻。
隨着洪水的到來,人們都在想着也許那天要比預計的都要來得早。於是,巨大的恐慌成了這個城市最大的壓力,市民們開始嚎嚎大哭,哭得聲嘶力竭亦是不曾停息。
就算他們哭得再驚天動地,天氣還是在變冷,冰川還是在融化,洪水還是毫不留情的涌入整個小島國。也是到了這時,國家的領導層才曉得,他們的準備其實真的很不足。
人魚們慌手慌腳地讓國內的雌性都轉移到船舶上,此刻他們覺得慶幸的是,人魚待在水中無事。只要那些船舶能夠承載下國內所有雌性,那些人魚長時間待在水中也無事,只因他們原本就是生在海洋。
洪水上涌的速度越來越快,就算佇立在半山腰,梅魯也不敢再繼續待在家裡。立即就將易時煊和葉特送進一艘較少人的船舶,轉身就幫着將別的雌性送到船舶。
易時煊望着一片汪洋大海,再轉頭看向那漸漸被淹沒的城市。此時已是十二月份,天氣變得很冷,他身上穿着一件很厚的外套,卻同樣不能抵擋迎面而來的冷風。
他所在的船舶6續送了不少雌性過來,看着他們臉上那種茫然失神的模樣。易時煊心裡有着莫名的情緒,該來的終究還是會來。無論是他,還是他們,全都逃不開。
又是一陣刺骨的冷風襲來,易時煊縮了縮脖子,放在衣兜裡的雙手卻是仍舊冰涼,猶如剛剛纔從冰箱裡結凍出來一般。他不知道他都在看着什麼,想着什麼。
旁邊忽然有位位雌性像是發了瘋似的到處亂竄,被他撞到的雌性全都摔到了地上。等易時煊將目光放到雌性身上時,他只看見一雙冒着血絲的眼珠。就在那一瞬間,雌性忽地跑到他的面前,雙手毫無預警地抓着他的肩膀。
“我不想死,我不想死……”雌性不斷地重複着同一句話,兩眼呆滯無神,雙手像是上了發條似的不停地搖晃着易時煊。
易時煊雙手抓着雌性的手臂想要將他拉開,可雌性就像是腳生根似的,竟是半點都推不動。熟悉的畫面忽然閃過眼前,易時煊記得他當初也跟人這樣爭執。
當身體似落空那般急速往下墜的時候,刺骨的冷氣將他所有的思緒慢慢凍結。或許被人推入水中是他逃不開的宿命,隱約中好像聽到一聲痛心的吼聲……
《上卷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