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訪這種看似本方法,其實是後世偵查手段中,最爲重要的破案手段之一。
張異明白,自己這件案子本身並不複雜,李氏是被冤枉的,老陌和自己也是!
可是他們最大的麻煩,來自於官差搜到的證據。
在假定官方沒有錯的情況下,或者他們不夠強大的情況下,就是這些證據,已經足以讓他們定罪。
如果要推翻案情,就必須解釋清楚,爲什麼那些東西會出現在老陌房間裡。
而要做這件事,一切的罪責就要指向應天知府。
必須讓太子殿下徹查應天府衙。
可是如何推動這件事呢,從劉伯溫口中,他知道太子本身也想查一查。
但他們沒有切入口!
走訪一切可以走訪的對象,也許會有突破口……
從後世的行政經驗看,這世界上沒有密不透風,絕不出錯的謀劃。
尤其是孟家人多口雜,總會有人說漏嘴。
“還有,孟家人如果要告我岳母,明明應該是從江寧縣衙入手,就算他們告到應天府衙,應天府也會發回江寧縣衙處理……
這其中的貓膩,也許也是破圈的一環!
這裡,就看劉大人的把握了!”
劉基讚許點頭,張異的想法跟他差不多。
在明知道是對方栽贓的情況下,劉基有比張異的想法更好的手段,那就是錦衣衛。
可是錦衣衛如何介入,是個問題。
“你好像不怕?”
張異雖然努力自救,可依然沒有絕望。
這可是事關他性命的危機,一個不好,他可能會交代在這裡。
劉伯溫很好奇,這孩子是身上真的有修行,還是單純的心大……
或者,他依然還有底牌?
“生死有命,貧道自救,主要還是不希望連累他人!“
這是張異來到這個世界上,第一次嗅到了死亡氣息。
不過事到臨頭,他卻發覺自己比想象中淡定。
穿越一世,張異很想努力活下去,去見證歷史,也不算來這世間白活一回。
也因爲如此,他有着許多這個時代的人看起來很怪的怪癖。
譬如喝開水……
他也以爲,自己死過一次會變得非常怕死。
但死亡的威脅來臨的時候,他才知道自己比想象中淡定。
左右不虧……
這是張異內心真實的想法。
不過,他自然不會表現出來。
底牌,他確實有……
在劉伯溫找到自己的時候,張異明白自己至少是死不掉的。
自己預言過許多人的事,朱樉那裡埋下的釘子,就值得重視家人的朱標保下他一條命。
但這還不夠,他希望能保護身邊人,還有順便報復那些想要坑害他的人。
“讓他們着急……”
張異提示道,跟聰明人說話,並不需要多說。
劉基默默點頭。
“還是陛下好呀!”
劉基正想起身走人,張異突然感慨一句。劉伯溫愣住,這小子還有說皇帝好的時候?
“如果陛下在應天,這種事情,壓根不會發生……”
劉基默然,他也認同這個道理。
朱元璋殘暴,有時候看似不近人情。
可他真的離開應天之後,身在局中的人才會發現,原來沒有洪武皇帝的應天,真的不一樣……
“玄武鎮妖邪呀……”
張異神秘兮兮留下一句話,讓人回味深遠。
劉基出了應天府衙,徑自前往清心觀,他爲老陌帶來了足夠量口服的抗生素和金瘡藥,又離開了……
他這樣來來去去,牽動着很多人的視線。
劉基擺明了一副要要查下去的態度,讓許多人心驚肉跳。
尤其是,他聽從張異的話,去實地走訪……
總而言之,他的每一個動作,都讓人心驚不已。
沒有人會小瞧劉伯溫,作爲一個老御史,加上他的資歷。
只要他想深挖一件事,就有很大的概率成功。
當他去江寧縣衙查問的時候。
一直關注他動態的某些人終於坐不住了。
“必須快點結案,結案……將這個燙手山芋送出去……”
“大人,那個叫老陌的人還沒招供,李氏有身孕在身,信國公府託人帶過話……咱們不好動!
至於那個小道士,劉大人已經向宮裡上奏疏了……,說李氏一日不定罪,張異就談不上包庇之罪!
所以他提議,先讓張異出來……”
幕僚這句話,算是擊中了知府大人的死穴。
張異出來,那他們辛苦佈局,還有什麼意義?
難道他們真的是想對付一個孕婦和一個僕人。
就是把李氏打死了,只要張異沒事就沒有任何意義……
“今晚,必須讓離青陌認罪,哪怕打死了,也要讓他在供詞上畫押!”
應天知府紅着眼睛,劉伯溫的走訪,給了他太多的壓力。
“只要那人畫押,連夜給這小道士定罪,然後明天一大早,將東西送到大理寺,讓他們去審……
這件事不能只有我一個人去扛着,他們也別想隔岸觀火……”
“是,大人!”
幕僚聞言,點頭答應。
他出去之時,劉伯溫正好從牢房中出來。
望向幕僚,他神秘一笑。
幕僚急忙前往牢房,抓住牢頭:
“我讓你監聽他們說話,你聽到什麼?”
那牢頭抱怨:
“大人,聽不清楚呀,他們都是壓低了聲音說話,劉大人讓我走得遠遠的,小的也不敢不聽……
不過……
小的聽從大人的吩咐,讓人在他們邊上的牢房僞裝成囚犯,倒是聽了一些!
隱約是說……孟家,有突破口……”
“壞了!”
幕僚顧不上其他,又跑回去知會知府大人。
知府的臉色,越發陰沉起來。
當天晚上,離青陌被牢頭帶走,凌晨昏迷不醒被帶回來,奄奄一息。
張異隱約感覺到,有意思不詳的預感。
果然一大早,知府的幕僚就前來提審李氏。
李氏回來,說老陌招了!
張異隱約感覺,不可能……
只是,他還是低估了這個時代,官員的底線。
從李氏提審結束,張異也被提審……
“小真人,你最好乖乖聽話,我們不想對你用刑!”
牢房裡的一位衙役,悄悄附在張異耳邊說道。
“張異,你還有什麼話說?
你岳母和離青陌通姦,你爲了貪墨一千兩銀子,選擇暴斃他們的罪行!
身爲方外之人,卻利慾薰心,溝壑難平。
本官念你是個孩子,趕緊招了……
若不然,我要你好看……”
再次升堂,知府大人的語氣彷彿快了許多,他急着結案,已經顧不得那麼多了。
“貧道死不要緊,可龍虎山的清名不能因爲小道丟了!
大人,舉頭三尺有神明,您確定,您能遮了這應天府一片天!”
張異往前一站:
“大人如果要用刑,可儘管用!
小道倒是覺得到今天爲止,事情還鬧得不夠大!
還請大人,添一把火!”
張異目光炯炯,直視對方,應天知府卻是莫名覺得心虛起來。
這傢伙身上邪門的事情太多了,工部數十人條人命,楊憲案牽扯人命上千,
都和眼前的小道士扯不清關係。
他弱了一口氣,冷哼一聲:
“你身份特殊,但並不妨礙本府斷案!
張異,今日,本府就斷你罪!
來人,給他畫押……”
幕僚聞言,拿出早就準備好的狀紙,開始大聲誦唸張異的罪名。
無非就是貪墨錢財,暴斃通姦之類……
唸完之後,幕僚拿着供詞,讓張異畫押,爭議冷笑,不肯。
幕僚一巴掌甩過去……
他白皙的臉上,登時出現一道血印。
從出生到現在,除了老張對他執行過家法,張異這是第一次遭遇如此恥辱。
他面無表情,只是冷冷地看着幕僚。
那幕僚被他盯着也是心慌,旋即猙獰着面容,死死抓住張異的手,將手按在供詞上!
張異沒有反抗,依然冷冷地看着。
“押下去!”
張異被帶回大牢去。
知府大人拿着他畫押的供詞,並沒有開心的神色。
這件事還是很棘手,他至今沒有完全放下心來。
上邊那些人,暗示他,卻絲毫不肯沾染因果。
出了事,這是打算讓他一個人承擔結果?
這可不行!
“你將文書,速送大理寺,讓那些人頭疼去!
他們想要懲治這個小子,就趕緊給陪本府一同下水……”
幕僚聞言,趕緊帶着文書前往大理寺。
將文書交給大理寺之後,他馬上回去覆命。
只是,回來的路上,他卻看見一個他認識的人。
對方是江寧縣張大人的師爺……
他身邊,跟着兩個親兵,伴隨着那位劉大人的驢車,緩緩前進。
……
“江寧縣令張林,收了孟家人八兩銀子……
孟家的人忍不住對鄉里抱怨,被劉基察覺了……
劉基告了太子,太子殿下令徹查此事……
這件事,有點麻煩了!
現在事情還在御史臺,可如果錦衣衛介入,那就麻煩了!”
應天,左相府。
胡惟庸和李善長還是在熟悉的書房,半開着房門低聲交流。
他面沉如水,事情明明進展得很順利,爲什麼劉伯溫要插一手?
他同時也恨,明明事情進展得很順利,這次也許悄無聲息的,他就能將張異給辦了。
可爲什麼,爲什麼會有如此多的波折?
“現在最麻煩的,就是太子殿下有了介入藉口……
如果他以此爲藉口,去幹涉……”
“應天府已經將張異的卷子送往大理寺了,讓人快點辦吧,將罪名定下來……”
李善長打斷他的話,道:
“從那個張大人身上,問不出什麼來,他並沒有犯錯!
八兩銀子,最多罷官,也要不了命!
不過張林此人的格局也就如此了,本來打算這事辦好後提一提他!
連八兩銀子的誘惑都經受不住,那是活該!
至於應天府那邊,將罪名給定下來,這件事就完成得差不多了!
龍虎山有此污點,咱們再發動輿情,太子殿下就算有心袒護,他也少不得一個流放!”
“只是流放?”
胡惟庸臉上寫滿了不甘心,李善長笑道:
“那你還想怎麼?殺了他……”
胡惟庸深吸一口氣,道:
“如果半夜牢房起火……”
“胡惟庸!”
李善長突然拍下書桌,嚇了對方一跳。
他認真地盯着胡惟庸,道:
“警告過你多少次,不要老想着用盤外招來解決麻煩……
這次我幫你,是希望你解決心魔,不是惹火上身。火燒大牢,虧你說得出口,你是真以爲陛下不在了,就能無法無天?
如果你這性子不改改,你以後當宰相了,會出大事的!
朝堂上的事,記得用朝堂上的方法解決,知道嗎?”
胡惟庸聞言,默默起身,朝着李善長一拜。
“老夫會打個招呼,讓大理寺那邊儘快結束審查,咱們逼太子殿下,做下決議……”
“可是,孟家人那邊,終究是個麻煩……”
胡惟庸小心翼翼。李善長道:
“他們不會造成麻煩,……”
李善長揮揮手,讓胡惟庸離開。
……
“殿下,臣按照張異的提示,走訪了實地,確實有所發現!
這些人一開始找的是江寧縣令張林,張林不肯接他們的案子,卻給他們寫了一份狀書,送往應天府衙!
可以說應天府的路子,就是張林指點的!
在這件事上,他最多算懶政,卻無可指責。
不過他一時貪心,貪墨了孟家人湊來的八兩銀子!
孟家那些人不滿,在話裡話外給說出來……”
“那張林和應天府那邊,是否有關係?”
“沒有!”
“不過臣覺得,憑藉這個藉口,咱們可以將孟家那些宗親抓起來了!
這件事,臣可以順其自然介入,錦衣衛也可以介入!
李善長反對太子殿下介入應天府一案,可不能說,張林的貪腐案錦衣衛不能介入!
不過如果從貪腐案中牽連出什麼,那就不好說了……”
朱標點頭,找來毛驤。
“明天劉大人帶兵去拿人,一旦問出什麼,你們馬上就可以介入了!”
“是,殿下!”
毛驤領了命,劉基也鬆了一口氣。
只等明天,大概張異和李氏的案子,就能解套了。
朱標心情大好,能順利解決這件事,雖然他辦的不夠完美,但這終究是他第一次,和羣臣過招。
只是第二天早朝。
無論是劉伯溫還是朱標,都被一個消息打得措手不及。
孟家宗祠着火,孟家宗親滿門,葬身火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