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下,出大事了!”
伴隨着一聲呼喊,一個太監神情慌亂的跑進空曠的王宮大殿,直往前方那個斜靠在軟榻上享受宮女按捏服務的男人走去,這個男人正是高句麗的國王衛宮。
雖然太監這番動靜不小,但衛宮卻沒有任何反應,甚至半眯着的眼睛都沒有往那邊看一眼。
太監見狀也只能哎喲一聲,雖然知道眼前這個殿下自繼位以後就沉湎享受少理國事,但今天發生的事情卻不是一般的國事。
衛宮可以不管任何國事,但關係到玄夏的事務卻必須重視,對朝貢聯盟之中的任何小國或者部族而言,如何維持與玄夏的關係就是他們的頭等大事。
“殿下,城中出大事了,就在剛纔我城中爆發騷亂,卻是我高句麗的學生和玄夏的留學生髮生爭鬥,形勢一個沒控制住便激化成羣鬥之事,爭鬥結束之後玄夏學生已被打死數人,下面的官員現在控制住了局面,但也不知如何收場纔好,只怕很快就要來向殿下求問了!”
太監倒是口齒清晰,快速簡明地把事情陳述清楚,這讓剛纔還悠閒享樂的衛宮也不得不認真起來。
在愣了一下之後,衛宮立刻意識到這件事的麻煩之處,玄夏的人在高句麗的土地上出事,而且還是留學生這樣極爲重要的人羣,那麼玄夏方面肯定會找高句麗要個說法。
這一個處理不好,便是極爲嚴重的外事事故,都不必考慮別的什麼,光是玄夏兩個字就已經讓衛宮感受到龐大的壓力,面對這樣一個宗主國,任何一個小事都得當做大事來對待。
“究竟是怎麼回事,你細細說來。”
衛宮立即把目光落在太監頭上,而太監也把他所知道的詳細一一陳述,待聽完之後,衛宮更是覺得頭大難辦了,這個事情比自己想象的還更加要命。
實際上這就不是兩邊學生的互毆,而是高句麗學生單方面對玄夏學生的羣毆,畢竟這裡是高句麗的地界,論人數玄夏那些個留學生怎麼也不可能比高句麗更多。
至於衝突的起因,則是玄夏學生看不慣高句麗學生欺壓百姓出手干涉,最後才引起雙方的矛盾,從而讓事情演變成現在這個模樣。
衛宮一時有些難以評價,他曾經也是去玄夏讀過書的交換生,自然知道玄夏是個什麼氛圍和環境。
對這種欺壓百姓的事情,玄夏那些意氣激昂的年輕學生最是不能忍耐,而能被玄夏朝廷外派留學的更是學生之中的佼佼者,在品行方面的自我要求只會更高,見到這種不平事不插手纔怪了。
事實上這也不是第一次出現這種事了,只不過以前多半都是小打小鬧,這一次卻出了大事而已。
對此,衛宮當然也是很無奈的,玄夏是玄夏,高句麗是高句麗,高句麗還停留在貴族時代,玄夏學生要以先進意識來要求高句麗人的行爲,這在高句麗人看來不是什麼先進和文明,而是會把玄夏學生當成瘋子。
玄夏留學生來高句麗所謂留學,其實學不到什麼東西,而是來此進行交流和熟悉,將來他們學成之後大概就會成爲玄夏對高句麗的預備事務官員,這些人不能簡單以一般學生身份看待。
衛宮深知其中厲害,一旦玄夏過來問責討說法,高句麗真的很難承受。
他站起身來,屏退左右宮女之後,便在殿中來回踱步開始沉思,從他緊鎖的眉頭可以看出他現在十分苦惱。
玄夏固然是得罪不起,但高句麗的學生卻也不是一般人,在高句麗這樣還停留在貴族社會的國家裡,能讀書的人都是非富即貴,要讓這些國中權貴去認罪受罰卻也不是易事。
自己畢竟是高句麗的國君,若是胳膊肘往外拐,只怕要讓國中之人爲之寒心。
“傳孤命令,立即號諸大臣入宮議事!”
雖然這個情形不久之後肯定會有大臣前來覲見,但衛宮還是忍不了下令催促,此時如何才能安穩落地,他也沒個好主意。
只是,他話纔剛剛說出口,還不待太監應聲,就又像是忽的想到什麼伸出手做阻攔狀。
太監一愣,這時候卻也不敢說話,只好在一邊候着,而衛宮則是捏着下巴再度深思起來,只不過這一次他的神色有些凝重,似乎是在打什麼很難辦的主意。
好一會兒之後,衛宮終於是停止了思索,卻又回到自己的榻上坐下來。
“不必傳召大臣了,他們若是主動求見,孤也不想見,這些時日你便對外說孤身染風寒不受接見,不管是誰來了都給孤趕回去!”
衛宮下定了決心,卻做出一個十分詭異的安排,這一下就讓旁邊的太監愣住。
太監道:“此等大事,殿下若是不理,那要如何收場?”
衛宮神色平靜,淡淡道:“不必多問,照孤所說的去辦便是,只需把此事後續進展詳細稟告過來,其他不必多管。”
太監聞言,也只能應是,但隨後還是不確定的問了一句:“若是那漢使李正求見,殿下也不見嗎?”
衛宮點頭道:“孤這幾日誰也不見,便是漢使也一樣!”
“貴國國主偏偏在這個時候染病,這未免有些巧合了!”
王宮之內,李正看着眼前的太監,語氣冷然的發出質疑,只要不是傻子都能知道這必定只是衛宮的託辭而已,而這種態度自然讓李正十分不滿。
面對着李正那隱含譏諷和怒氣的態度,太監卻絲毫不敢不滿,反而更加恭謹起來。
宗主國的任何事情都是小國不能輕忽對待的,李正這樣代表着玄夏的大使身份特殊,便是衛宮這個國主都要小心對待,更不要說區區一個太監了。
“事發突然還請漢使見諒,殿下如今重疾昏迷,實在是無力接見,不過漢使放心,只要殿下醒來了,老奴定然第一時間就爲漢使通報!”
雖然對話的雙方自己知道而且也知道對方也知道事實如何,但太監還是得硬着頭皮把戲做足了。
就算明知是裝病,但鐵了心要裝的話,別人還真沒轍。
李正心知糾纏下去不會有什麼結果,也就不會繼續自討沒趣,看了一眼緊閉的宮門之後,他拂袖而去,只給太監留下一句話。
“告訴你們國主,玄夏不可欺,此事,我必要公道!”
話語落下,李正便腳步沉穩的消失在這王宮之中,而這個時候宮門才緩緩打開,衛宮的從殿中邁出,對着李正消失的方向久久不語。
李正留下的話都不需要太監轉告,他就在門後聽的清清楚楚,不過他並不會因此而驚慌,甚至於這就是他裝病的緣由所在。
這件事說大不大說小不小,解決起來雖然麻煩,但付出點代價也能平息,這正好可以用以嘗試一下自己心裡的某些想法。
這番心思太監自然不懂,不過他看到衛宮手裡握着的一份東西,那正是玄夏新一期的報紙,上面報道了玄夏近來發生的大事。
若說最大的事情,便是玄夏在涼州解放運動之後國相交接之大事。
誰也沒想到那個男人正值壯年卻突然退下,那無上的權柄就這麼輕易交由他人,多少人捫心自問若是換了自己,恐怕很難有這樣的決心。
而這當中踐行公天下的絕對理想,卻也讓世人對那個男人更加欽佩。
不過這件事雖然堪稱震動天下,但對高句麗來說終究只是外人之事,充其量派遣個使者去一趟拜見新國相就是了,以後該怎麼樣還是怎麼樣。
那個男人雖然身份尊貴無人能出其右,但沒有他世界該怎麼運轉還是怎麼運轉。
而另一個事件纔是高句麗真正關心的事情,或者說這是朝貢聯盟每一個小國和部族都會關心的事。
因爲他們親眼見到曾經同爲朝貢小國的三韓之一的馬韓,在不久前上表國書請求歸附玄夏,只要接下來玄夏許諾此事,那麼馬韓就會徹底變成玄夏的國土。
這件事,讓朝貢聯盟的每一方存在都感受到了危機,這當中自然也包括了高句麗。
今日馬韓,焉知不是明日的高句麗?
不過才二十來年的時間而已,馬韓的權貴和百姓就已經不再忠心國主,而是在更強大的經濟文化政事三重力量的侵蝕之下架空了國主倒向了玄夏,這種潤物細無聲的演變手段,讓聯盟之中的其餘存在都不禁心寒。
實際上,今天的高句麗已經可以看到許多這樣的苗頭了。
玄夏的工商衝擊之下,高句麗的權貴階層許多都和玄夏利益相關,於是自然而然的就會和玄夏越走越近,但對此衛宮並不好阻攔什麼,因爲這其中獲利最大的正是他自己。
而文化上的衝擊就更是猛烈,經濟政事地位的不對等,天然增強了玄夏的文化地位,隨着雙方交流越多,高句麗的權貴階層就越是欽慕於華夏文明,便是這一次和玄夏留學生衝突的高句麗學生羣體,其實相當一部分也是崇華媚夏。
更讓衛宮心驚的是,最近高句麗權貴學生羣體,越來越流行一種大華夏論調,而在這種論調裡,高句麗儼然成了華夏文明的一部分。
衛宮知道,高句麗的處境已經很危險了,雖然他對此甚至早就有些心理準備,但當這事兒真的迫近時,他卻還是有那麼點不甘心,這擺爛也不是那麼好擺,畢竟這總歸是他自己的家業。
“不管最後守不守得住這份家業,總歸還是要守一下才好,女子受辱尚且叫嚷幾句,孤堂堂一國之主如何沒點脾氣,至少也要讓孤看看你們的決心有多大”
宮殿門口,傳來一句不知是衛宮和太監的對話,還是他自己自言自語的一句幽幽感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