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1章 枷鎖
從軍事治理開始往一個國家發展,最大的變化就是黃巾開始對地方鬆綁了,原本的屯長什長徹底和軍隊分離,獨立出來開始擔任地方村長鄉長縣令,從此以後他們只對玄夏中央朝廷負責,和軍隊再沒有任何關係。
相對的,軍隊也就再也不必插手地方事務,即便是徵兵事宜也是各個鄉縣自行操辦,軍隊的職責只有一個那就是保家衛國出征作戰。
軍隊的規模,黃巾最終也只控制在一萬常備的職業步兵,至於騎兵,則是算作預備役登記軍戶的形式,以減輕負擔。
不管是以前還是現在,軍事都是黃巾的首要事情,區別只是多少而已。
一萬常備職業軍隊將以幽州一州之力養着,不至於太過吃力,而維持這樣的規模,除非是和外部打大決戰,不然平時的小規模戰役應付起來綽綽有餘。
至少許辰和王當他們都有信心,黃巾的戰力相較於現在的官兵戰鬥力,至少也有三倍往上。
而且這種戰鬥力效應,隨着兵力規模的增長,還會更加放大出來,若非如此的話,此前與劉虞公孫瓚的戰鬥之中,黃巾也沒法以弱勢兵力取得大勝,這都是拿錢糧硬生生喂出來的結果。
總體而言,黃巾現在掌控的資源比以前更多,但是軍事上的規模和以前相差不多,實際上也就稀釋了軍事上的投入,更多的資源可以考慮往民生建設上傾斜。
“聽聞你把家族中人遷入來了幽州。”薊縣官署,許辰一邊處理公事,一邊漫不經心的問起了沮授。
沮授坦然道:“屬下既然投身黃巾,自然要全心全意,遷移家人來幽州,只是不想以後有後顧之憂而已。”
許辰看了他一眼,眼神有些意味深長:“可沮氏家大業大,似乎沒有多少族人被你帶來,多數還是留存冀州。”
沮授神色平靜:“士族開枝散葉只是平常,此番遷移之人多是屬下親近之親屬,且經歷乾淨不致經受處罰,只要有這一支在幽州延續,其餘的屬下也就顧不上了,命有不同而已。”
許辰聞言點了點頭,心裡忍不住感嘆起來,這個時代的士人其實很有覺悟,越是亂世他們越是各處下注。
三國那些著名的大姓,往往在各個勢力中都能找得到,他們彼此沾親帶故關係親近,卻各自走向了不同的道路。
這並不是壞事,而是分散投資,不論最終是哪一方獲取勝利,總有一支能夠壯大。
今天的沮授也只是在做同樣的事情而已,玄夏便是沮授下的賭注。
對此許辰並不厭惡,總要給人家一條活路才行,而且沮授才只是開始而已,玄夏越是強大,將來也會有越來越多的人開始投資,沮授只不過是士族中的先行者。
“玄夏正在建設工商和勞工律法,等到完善之後,往後也就會慢慢放開工商經營,那時候就該商人們發揮作用了,你這些族親若能抓住這個機會,即便不能繼續維持士族的高度,做個商業家族也不是不行,某種程度上,這未必不如士族體面。”
許辰說罷,就把目光轉向了眼前正在看的東西,那正是現在嘴裡說的工商律法以及勞工律法。
沮授作爲自己的秘書,自然也沒少在其中給出提議,舊士人的精英在這種事情上,絕對不算陌生,往往能提供許多不錯的想法。
這個時候沮授遷入家人過來,許辰隨便想想就知道是什麼個事兒。
政策信息本身就是巨大的價值,沮授跟着自己身邊知道這種信息,當然會考慮利用政策給自家謀劃發展,早早遷入家族過來吃到工商發展的第一杯羹,這只是順理成章的事情。
雖然主公看破了自己的心思,沮授卻也不慌,他本身也沒打算遮掩隱瞞過。
相處這麼久,他也把許辰這個主公的性情摸的差不多,這個主公雖然嫉惡如仇,但在規則之內的事情卻十分寬容,他知道主公並不在意這種事情,自然也就沒有遮掩的必要。
“如今勞工法已經初步建成,主公於勞工之保護世所罕見,只是屬下始終有事不明,此法固然好,但於商人而言卻是枷鎖,主公明明要促使工商繁榮,卻又對商人諸多限制,這是否前後矛盾?”
既然話題說到這裡,沮授沉吟片刻,忍不住提出了自己一直以來的疑問。
聽到沮授的話,許辰就手裡一頓,又是回頭看了沮授一眼,眉頭微微皺起,但隨後就恢復了平靜:“這不叫對勞工好,這只是保障他們的基本權利而已,這不由你我決定,而由教法決定。”
沮授連忙拱手:“屬下明白了。”
許辰沉默一下,心裡忍不住一嘆,就腹誹起來。
人心真是難以控制的東西啊,沮授這纔剛剛接受了商人的視角,立刻就開始對這勞工律法覺得難受了,只能說世人多半是屁股決定腦袋,這纔是亙古不變的真理。
“即便不提教法,商人的產品生產出來,最終要誰來消費?”許辰又道。
沮授道:“自然是百姓消費。” 許辰道:“那百姓若是沒錢消費,商人的產品怎麼辦?”
沮授剛想說話,卻一下語塞,他忽的想起《管子》所說,按照管仲的經濟理論,富人的奢靡消費,是帶動生產的重要因素,所以富人吃雞蛋都要吃雕花的纔好,同理只有多修宮殿建築,才能給下層百姓帶去工作。
許辰卻也同樣說起這一點:“管仲尚且知道消費才能帶動生產,宏觀來看百姓是消費的主體,若是百姓沒錢,商人生產的商品誰來消費?”
沮授這才恍然:“屬下明白了,所以要給勞工足夠的保障,讓勞工可以獲取足夠的報酬,如此纔有錢進行消費,以正向發展。”
許辰盯着沮授看了一會兒,最後只是點了點頭。
沮授真不懂這些東西嗎,許辰覺得一定是懂的,只不過這對沮授沒有意義。
以具體的商人而言,他們可不會關心宏觀的經濟能不能良性發展,他們只在乎用更少的成本獲取更多的利益,即便知道這些道理,他們也只會覺得勞工和工商律法礙眼。
勞工的工作時間必須遵守律法規定,勞工的最低薪酬必須要達到律法規定,還有關於工傷等等一系列保障律法,這每一條對商人來說,都是枷鎖。
工商律法也在規定商人的產品標準、經營行爲、商稅繳納相關的許多東西,同樣讓商人渾身難受。
這些律法的詳細程度,是讓沮授都爲之咋舌的地步,而且與之相匹配的,是玄夏在行政體系上也有與之對應的職能部門進行嵌套,真正把這些東西落實下去。
雖然沮授不能說完全悟到了許辰的所思所想,但也能隱隱約約感受到一些東西。
這天下即便沒有了士族豪強,也會有新興的階層開始出現,這個階層會是什麼,這或許要看許辰準備了些什麼。
從現在這些對商人猶如枷鎖的東西來看,這新興的階層或許就是商人階層。
商人這種不上臺面的存在,也有可能走上臺前,成爲新興的利益階層嗎?
沮授其實有點難以想象,因爲商人實在是太不入流了,說難聽點就是爲人所鄙視的存在,但從許辰的反應來看,他覺得許辰似乎篤定商人就是下一個利益階層,不然不至於早早就爲商人準備枷鎖。
這個判斷,反而讓沮授有些安心了,許辰在這種長遠的預見性上,有着極強的精準性,這一點沮授不服不行。
若是如此,自己家族的延續也就有點指望,從士族變成商人至少不會滑落的太大。
不由自主,沮授便開始思索起家族未來的發展方向,等到相應的律法完善頒佈之後,玄夏就不會把工商一把抓了,盤子大了之後朝廷經營不起那麼大的攤子。
除了煤鐵鹽這些基礎產業,其餘的細分產業就要利用民間商人的力量了,這更有利於工商市場的進一步繁榮。
朝廷大力支持工商發展,這個風口只要坐上去,自己家族根本不愁沒有利益。
在沮授沉吟的時候,許辰也在默默地盯着他,似乎已經可以看到沮氏成爲一個商業巨頭的未來了。
這與沮授是不是自己秘書無關,而是時代發展之下,以後沒有沮氏,也會有其他商人崛起。
自己消滅了一個士族豪強貴族階層的怪獸,終究也會放出另外一個名爲資本的怪獸,但總歸自己可以給後者套上枷鎖嘗試馴服。
不知不覺,許辰的眼神清冷了幾分。
若是能夠馴服這頭怪獸那固然很好,但若是對方不接受馴服,自己也不介意宰了對方。
沒有能力終結矛盾,但若是能消滅矛盾的對象,那也不是不行。
許辰道:“公與。”
沮授轉過頭:“主公請說。”
許辰的語氣開始意味深長起來:“你記得看好族親,玄夏畢竟不同於大漢,你需讓他們知曉這裡的規矩纔好,不要做些不該做的事情,到時候事情不好收場。”
沮授聞言怔了怔,似乎意會到幾分話語裡的深意,忍不住心中一凜:“屬下明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