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樓爲了迎接貴賓,已佈置成自助餐廳的格局,當中地上擺着兩臺被紅綢子遮住了的機器,機器下面是漆成純白色的木製托盤。武甘霖朝那兒瞅一眼,但注意力很快被佈置別緻高雅的餐廳吸引了。空中飄着輕柔的鋼琴曲,經過裝修的天花板上散射出的淡藍色燈光增添了幾絲浪漫的格調。
“今天那些外國專家用餐怎麼辦?”一直隱身在武甘霖後面的程恪問榮飛。
“已經做了妥善的安排。這間餐廳並不是外國人專用,新都及動力所的職工都可以來,甚至傅家堡實業的職工也可以來。不過花費會高一些,另外就是禁止吸菸。這條禁令不適用於今晚。”榮飛解釋道。
“武省長,時間不早了,是不是先用餐?”隆月請示道。
“不,先介紹你們的產品吧。就是這臺機子?”
“那,那就請張總來向領導們彙報吧。”隆月對張雄夫說。前期的研製中承擔了主要任務的不是新都,而是動力所。
張雄夫在衆人的注視下扯掉了遮着靠南那臺機器的紅綢子,漆成銀灰色機身的發動機在燈光下熠熠發光。張雄夫整理了一下思路,開始彙報這臺凝聚着動力所一年來心血的成果。
在接下來的彙報中,武甘霖不時打斷張雄夫的彙報,就一些技術數據和技術問題進行詢問,榮飛發現武甘霖對於發動機不陌生。程恪小聲對榮飛說,武省長大學時的專業就是發動機。
難怪如此內行。
武甘霖沒想到新都竟造出如此先進的重車發動機。看過天津方面出具的檢測報告,將最後一絲疑慮丟進了爪哇國。現在想知道的就是新都具備什麼樣的生產能力了,今天的酒會內容似乎不涉及此。在武甘霖看來,新都和其名下的動力研究所走了一條極爲紮實的路子,不是簡單的仿製或購買專利,而是研製。xd-1已經申請了專利,新都擁有這款發動機的全部知識產權。武甘霖清楚新都背後是聯投,就是那個淡然鎮定不喜歡拋頭露面的青年向新都機械和動力所提供了鉅額的研發資金。很少有民企這樣做,或者沒有實力,或者不願意。他們更願意走急功近利的路子,選擇快速致富的項目,達到快速致富的目的。一個企業的前景更多的可以從它的經營方式上窺探其核心,像聯投這樣不計投入的加強研發力量,絕對是所謀者大。
和武甘霖有相同感覺的還有劉文道副主任。作爲省計委的領導,劉文道熟悉全省的工業佈局。g省的工業基礎比較薄弱,尤其缺少重工業,有的只是一些輕工業廠子,論全國知名品牌,也就一臺生產於臨同的風荷牌雙筒洗衣機。論到全國知名企業,就數北陽鋼鐵公司了,但那是冶金部直屬的企業,管理權限不在省裡,算不上是省內的企業。這也是省裡決心上重車的原因之一。重車的心臟是發動機和變速箱,省內卻沒有生產廠家,前期北陽重汽採購佈局劉文道是參與了的,初步定點在s省一家柴油機廠。沒想到身邊一家民營公司不聲不響的搞出了成品,按照現在的技術指標,滿足北陽重汽沒有任何問題,剩下的就是產能問題了。
這個問題被武甘霖副省長提了出來。“我想知道你們發動機的生產能力。”
這回彙報的是孟啓新,“今年年底就具備年產5000臺的能力,明年可以將產能擴大至一萬五千臺。”
“我想看看你們的生產線,可以嗎?”
“當然可以。”榮飛微笑道,“求之不得。武省長,當着井總的面,我說實話,我們的市場第一目標就是咱們北陽重汽,現在新都的發動機完全可以滿足重汽的需求,而且,和這款發動機完全匹配的變速箱我們也搞出來了,請領導們一併看看------”他上前撤掉了另一塊紅綢子。
“哦,你們還做了變速箱啊。”
“其實新都是先搞的變速箱,與北新減速器廠合作開發的。後來才決定上的發動機。”
武甘霖沒有再細聽關於變速箱的產品介紹,他相信新都有這個實力。變速箱是和北新市合作生產的,這個細節他注意到了。之前他聽說過王林與榮飛的關係,但沒有深想,北陽減速器廠算是省裡知名的企業,也是省裡三家生產減速器的企業之一,帶動北新的工業提升對於省裡也是樂於看到的事。
武甘霖急於看生產現場,於是一幫人離開酒會現場,由孟啓新帶着去毗鄰的生產車間參觀,一個小時後回到食堂三樓,二臺樣機已經撤去,長長的餐檯已經佈置起來,採用了眼下不常見的自助餐形式,每人領到一個銀光閃閃的餐盤,冷菜和熱菜都擺在了餐檯上,各色飲料和酒水在另一張小餐檯上。
“我看重汽完全可以就近配套。”武甘霖當着榮飛的面對井永清說。
“這個,”井永清斟酌着詞語,“我們在建立配套體系時沒有得到新都方面的信息。胡書記親自過問了重汽的配套關係------”井永清知道胡友榮在刻意打壓程恪,所以他根本就沒有考慮新都的事,當時孟啓新至少三次向他推薦新都的變速器,井永清根本置之不理。
榮飛急忙攔住了因武甘霖表揚而變得有些趾高氣揚的孟啓新,“井總,就汽車行業的配套關係而言,獨家配套是危險的也是不利於供貨和成本控制的。在供貨的三要素中,無論價格、質量還是供貨期,新都都可以與您現有的供應商展開競爭,至少井總可以給我們個二配嘛。”有李德江這個“大內奸”,重汽的配套體系榮飛一清二楚,目前發動機是獨家,變速箱只有兩家,其中一家的供貨距離超過了1500公里。
“這個,變速箱問題不大,但發動機嘛------”就黨內關係而言,胡友榮是省委常委,武甘霖不是,他只是副省長,如果不是樑省長的關照,井永清絕對不會來參加這個明顯是陷阱的勞什子酒會,現在武甘霖代表的是樑宏,井永清不能不有所顧慮,他沉吟着,“是不是我向胡書記彙報後再說?”
“胡書記是抓大事的,還管這些具體的業務問題?”武甘霖哂道,“剛纔榮飛同志說的很好,價格質量供貨期,就是這三要素嘛。誰家的好就用誰家的。我看新都的態度就很好,依靠自身的力量搞出來這些東西,也是給省裡爭光嘛,省裡不應該不支持。你們說是不是?”
今天程恪一直沒有發言,他也不需要發言。看看昔日的秘書李德江,發現李德江臉上掛着幸災樂禍的笑容。
李德江確實有些幸災樂禍。他是程恪的人,在胡氏系統當權的北陽重汽受到壓制是預料中事。雖然也被正式任命爲北陽重汽公司的副總經理,卻是排名最後的一個。比較重要的配套管理也被井永清收回,交給了常務副總經理宋德福。他現在分管的工作都是可有可無的,後勤保障,辦公室,工會,以及職工培訓等,算是被邊緣化了。
新都的成功映襯了重汽的無能,也就是井永清的無能,北陽重汽自建立起就一直磕磕絆絆,極不順利。資金是按時到位了,生產線建設及樣車的生產一退再退,胡友榮兼着重汽領導組組長,向胡書記彙報李德江沒有機會,但他知道井永清基本上是去一次挨一次訓。先是廠區規劃,很多人(包括他李德江)認爲原北陽汽配的佔地過於侷促,無論如何無法承擔規劃爲五萬輛重車的需要。不如另行擇址,適當的地址當然是已經初具條件的傅家堡,但那是程恪鼓搗出來的,爲此程恪還搭上了樑宏這條線。去傅家堡不是抽胡友榮的耳光嗎?所以井永清堅持在汽配的舊址上擴地,爲此花大工夫搬走三個小廠,市裡費了很大的力氣,花了大價錢,終於將場地問題解決了,工期爲此耽誤了近三個月。然後就是生產線的建設了,井永清過於小心謹慎,凡事必請示胡友榮,弄得常常返工,打打停停,一直到七月份才初步具備生產條件。問題是胡友榮很少到重汽指導工作,建廠完全是個業務工作,一個市委書記哪有那麼多的時間和那麼多的專業知識啊。李德江爲此感到悲哀。儘管他也是機關出來的幹部,到基層後對企業的認識深刻了許多。決定了那就幹吧,各種零部件又文齊武不齊,許多上面指定的外協廠並不具備與重汽同步開發的能力,一直到九月份也沒有將樣車生產出來,原來預定的剪綵日期是八月一日的,現在看來,國慶都夠嗆。胡友榮下了死命令,務必在國慶完成十臺樣車的生產,他要請省裡及部委的主要領導出席剪彩儀式的,要向國慶獻禮的。井永清變得向熱鍋上的螞蟻了。
李德江不止一次的參觀過新都,覺得新都在搞變速箱和發動機的做法上十分有借鑑意義,聯投高層極少干涉孟啓新張雄夫的具體工作,招人,購置設備,廠房及生產線建設完全由他們負責。他們不需要參加那麼多的會,打那麼多的請示報告,自主權極大。這種機制下基層的頭頭累的要命反而幹勁沖天。企業就應該這樣搞啊,爲什麼重汽做件事情就這麼難呢?
“榮總,我認爲貴公司的產品完全可以滿足重汽的需求,請做好產品對接的準備工作。胡書記那裡我會彙報的。”武甘霖副省長的後半句是對井永清說的,“重汽方面爲什麼要捨近求遠?”武甘霖轉回頭,“榮總,你們聯投花如此大力氣上研究所和生產線,不僅僅是做發動機和變速箱吧?”
“不敢隱瞞武省長。”榮飛燦然一笑,“聯投準備上轎車項目。”
“轎車?那要經貿委批准的,那張‘準生證’可不好搞啊。”
“是,我們正在努力。”國家的一些做法令人不解,自八十年代,國內的轎車市場就全面對世界汽車巨頭開放了,豐田、本田、大衆、標誌、菲亞特------對土生土長的企業反而多有限制。
跟着井永清來的北陽重汽的官員中有個人是認識榮飛的,他就是已經很久沒有消息的陸英壽。如今陸英壽是重汽採購部一科的科長,一科的業務正好是負責發動機變速箱車橋等主要部件的採購。陸英壽來新都,榮飛好像根本沒看見他,至少二人的目光沒有過交接。陸英壽不相信榮飛沒有看見他,但也不希望榮飛在重汽及省市領導面前介紹他這個老同學。昔日的恩怨隨着時光的流逝並未全部消除,其中最大的一根刺——張昕已爲人婦,結果是誰也沒得到。陸英壽悲哀地看到,曾經看不上的窮小子榮飛如今的地位與自己相比已是天壤之別。榮飛已是常出現在聚光燈下的明星,而自己卻不過是一個小小的採購科長。榮飛可以平等地與省長市長們交談,自己的名字根本穿不進領導們的耳朵裡。陸英壽這幾年很少見榮飛,但卻一直關注着這個曾經看不上現在又趕不上的對手,榮飛所有曝光在公衆面前的活動,如樑宏對傅家堡的視察,他都分外注意。也極大地引發對榮飛的恐懼。這回井總之所以叫他來,是在需要的時候要他介紹重汽已經完成的採購佈局。井永清根本不準備購買新都的產品!變速箱帶着國企的烙印,王林親自跑省裡做了很多工作,重汽可能擋不住,但發動機想也別想!由於父親的關係,井永清將他當做了親信,一些上不了檯面的話是可以對他說的。榮飛的背後站着程恪,程恪是準備擠走胡書記取而代之的人物,程恪的所有政績都是射向胡書記的炮彈,作爲胡書記線上的鐵桿大將,井總當然不會給程恪市長提供這樣的炮彈------其中的利害關係不需要井永清明言他也可以拎得清。令他泄氣的是榮飛如今已是龐然大物,從新都機械到新都動力研究所主要首腦對榮飛的態度即可證明榮飛在新都系統的地位,他就是新都的太上皇。那一排排簇新的進口設備無言地訴說着一種令他感到畏懼的力量。即使重汽拒絕新都產品的進入,榮飛絕不會一棵樹上吊死,這點用腳趾頭都可以想清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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