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懿行的意思,溫玉是明白的。若是她不嫁人,他不會強迫她做什麼,兩人尋常往來,他會以兄長的身份好好地照顧她。但是她要嫁人,就只能嫁他。若是想嫁別人,那就不好意思了,恐怕他要出手了。
皇帝詔告了劉宜光的死訊之後,雖然在瑞王府中設了劉宜光的靈堂,但瑞王府卻依然緊閉府門,謝絕任何人的到訪。溫玉每天都會坐着轎子,到瑞王府外坐上一會,看着緊閉的朱漆大門和檐下飄搖的白燈籠。一直從頭七,等到尾七,始終都是一成不變的風景。溫玉也不是沒想過去胡盧國找劉宜光……或許她能夠找到離京的辦法,但是找到之後,怎麼辦?看如今的光景,劉宜光是不會再回來了,她願意跟着他留在胡盧國嗎?她的家人、朋友全部都在這邊,她會願意放棄這一切嗎?
宋嘉言在殿試中毫無疑問地脫穎而出,奪了武科狀元,並且爲青瑜公主所青睞,招爲駙馬。一時春風得意,成了朝中新貴。而藍冠宜則因爲疏於職守,差點鑄成大錯,被頂頭上司狠狠地參了一本。在軍國大事上,皇帝倒也是極爲看重的,也並不因爲自己對藍冠宜的喜愛之情而偏袒於他,當即將他調離了兵部,調去西閣負責起草西閣的日常文書。
青瑜公主便如之前所說的,趁機向皇帝進言,要求把宋嘉言指派去兵部任職。本來宋嘉言是武狀元出身,去兵部任職是名正言順,但皇帝又何嘗不知道自己這兩個女兒的心思。他將藍冠宜從兵部調走,瑞堇公主的臉色已經很難看了。若是再將宋嘉言調過去的,他接下來就別想有好日子過了。所以,最終皇帝思慮再三,左右權衡,還是將宋嘉言指派去了都察院,任了正六品的都察院經歷。
青瑜公主對於宋嘉言狀元出身,才任個六品官頗有意見,覺得是因爲藍冠宜被降職調離,皇帝爲了顧全瑞堇公主的面子,所以宋嘉言的官職也不得不壓低,從而認定皇帝這是完完全全地偏心於瑞堇公主。這麼一來,青瑜公主當然不依了,在皇帝跟前鬧了多日,皇帝亦是無奈。但是都察院在幾年前去掉御使副職,將僉都御使升爲三品之後,接下來的便是六品的經歷,難道真要放去兵部打瑞堇公主的臉?皇帝琢磨再三,最終決定在都察院加個都尉之職,爲正五品,總管經歷、司務二司,向上直接對都察御使負責。其實也就是說,雖然官銜比僉都御使低,但是在都察院裡的地位,卻是差不多的。青瑜公主這下終於滿意了,少不了去瑞堇公主前面得意了一番。
由於要敕造駙馬府,所以婚期定在了明年開春。駙馬府選建的地段,就在溫玉的店鋪附近的慶裕坊。青瑜公主喚上宋嘉言一起去看駙馬府的建造進程時,便時常會到溫玉的店鋪裡來。溫玉在鋪子裡的時間其實並不多,大多時間,還是會去到嚴府中,跟着嚴大師學畫。但是,基本上她在鋪子裡的時候,就會遇上青瑜公主。
溫玉其實並不知道自己什麼時候跟青瑜公主感情這麼好了,她每每來找她,不是說瑞堇公主的倒黴事情,便是就新婚新房需要置辦些什麼東西而來詢問溫玉的意見。瑞堇公主的事倒也算了,只是大婚的一干事等,只要她公主殿下一吭聲,自有一大堆的專業人士幫她佈置得妥妥貼貼,何致於來問她這個門外漢。但是青瑜公主雖然有些傲慢的公主駕子,但性情還算爽直,溫玉倒也不討厭她。每每她問起,也便考量着說些自己的建議。一開始,只當青瑜公主是自來熟,久而久之,溫玉終於發現了青瑜公主的目的,卻原來,她是爲宋懿行做說客來的。
“小玉啊”青瑜公主過來的時候,有幾回遇上蘇葉,便跟着喚起“小玉”來,其實她們倆的年齡是差不多的。“你這麼好,我真是喜歡你只可惜,宜光哥哥命短福薄,娶不了你,害得咱們成不了親戚……要不,你嫁給宋懿行吧,那咱們就是妯娌了,就還能做親戚”
溫玉還是第一次知道幫人說親,是用這樣的理由的,不由黑着臉說道:“如今我們算是姑嫂,也是親戚。”
青瑜公主一想也是,宋懿行認了溫玉做義妹,宋嘉言是他的兄長,這麼說起來,她們確實算是姑嫂。這個理由說不通,青瑜公主想了想,又說道:“其實宋懿行很好啊,小玉你爲什麼不喜歡他呢?你知道麼,他很早之前,就與我說過,他有喜歡的人,而且那個人就是你。那我當然跟他說,小玉已經和宜光哥哥訂親啦。他說你們成不了,就算成了,也無法長久。我問他,莫非到時候他還要娶個下堂妻或者寡婦來着?他說,只要你們能在一起,他並不會介意旁的事情。”
“多好呀,這樣的男人”青瑜公主一臉激動地說道。“從那時候開始,我就非常羨慕你,有這樣的人喜歡着你。若是有人能對我說出這番話,我肯定二話不說,就嫁他了”
溫玉用手中的刻刀將小塊的軟木塑成小房子的模樣,一邊緩悠悠地說道:“不管怎麼樣,他現在是我兄長。我們若是成親,豈不是亂了綱紀人倫,是要被天下人誹罵的。他如今貴爲侯爺,等公主與大公子成親之後,也便成了皇親,公主以後還是不要提這件事情了,會有辱皇家威嚴。”
青瑜公主卻說道:“被人誹責什麼的,他是不會介意的,他就是有這種甘冒天下之大不韙的氣魄他答應宜光哥哥要將你引走,竟然不惜將劉朝苓騙去了法華寺……在父皇面前,眼睛眨也不眨一下地就承認了,連認罪都不怕……真是太帥了要不是他心裡只有你一個,我一定招他做我的駙馬啦”
溫玉看看青瑜公主,有些無奈地暗自搖頭。這位公主的想法倒是頗有些像現代小女生的想法,充滿着夢幻般的色彩。喜歡邪魅而冷酷的大魔頭型的人物,嚮往那種天下於我皆浮雲,我心中獨獨只在乎你的愛情……她卻是知道那是不現實的,她並不覺得對旁人冷酷的人,對親人就會有多少的溫情。所以每每青瑜公主說起,她都是婉言相辭,或者笑而不語。宋懿行也信守着他當初所說的話,只要溫玉不嫁旁人,他也絕不相迫。
這一年的新年靜悄悄地過去,當整個京城洋溢在新春的喜氣中時,只有瑞王府門前還掛着白色的燈籠。溫玉坐着車,照舊在瑞王府門前停留了一會,然後去到蘇葉家中串門。
蘇葉懷胎八月,肚子已經很大了,行動多有不便。她又閒不住,所以郭連熙便請溫玉她們得空多往他家去陪陪蘇葉,免得她生事。溫玉年前做了好些小孩的玩具,送給將在二月或者三月出生的小寶寶作爲新年禮物。丁淺如在年裡也訂了親,見溫玉做的小布偶精緻可愛,便吵着也要。溫玉三人便開始嘲笑她不害臊,都還沒出嫁呢,就開始張羅小孩兒的東西了。丁淺如紅了臉,怒道:“我自己玩不成麼?”然後又是被大家一頓笑。
潘凝雲的婚事也已經在商議了,不過,似乎她家裡的意思,是很想讓她嫁給宋懿行。宋嘉言的母親潘夫人是潘凝雲的姑母,雖然宋嘉言重新成爲駙馬的這功勞是記在宋懿行頭上的,但是對於失去的爵位,潘夫人還是非常不甘。所以,就很想內侄女潘凝雲能夠嫁給宋懿行,以後她生的兒子承了爵,那樣算起來也仍然還有半個爵位落在潘家的頭上。但是宋懿行再三地婉拒了,雖然用的理由是暫時不想成婚。但潘凝雲卻是知道宋懿行之所以拒絕是因爲他有喜歡的人,而且那個人,就是她的好朋友溫玉。
“小玉……”潘凝雲沉吟好久,終還是決定出言說道。“宋二公子對你那麼好,你要不要……既然世子都已經……”她終還是說得吞吞吐吐的。宋懿行一天不成親,對於她家的人來說,就是一塊肥肉放在嘴邊,每天都盯着,就算被拒絕再多次,也是很不甘心的。只要家裡的人還存了這個心思,潘凝雲見着溫玉與宋懿行就會覺得很尷尬。而且她最近與劉朝緒隱約有了端倪,但他家如今盯着宋懿行,就有些看不上劉家了,所以,她是巴不得宋懿行趕緊成親,斷了家人的念想。她也好鬆口氣,再看看與劉朝緒會不會有進一步發展的機會溫玉用一根手指戳了下潘凝雲的額頭,嗔怪道:“亂想什麼呢,他現在是我兄長。”
“你們又不是親兄妹……”潘凝雲囁嚅着說道。
“是啊你們又不是親兄妹,有什麼不好成親的?”蘇葉說道。“而且是因爲宋老夫人喜歡你,認了你爲義女,你們才變成兄妹相稱的,只要稟了皇上,完全可以親上加親的”
“不了……你們明明知道我無心,怎麼又提起這事呢?”
見溫玉神情落寞,蘇葉和潘凝雲知她必是又想起了劉宜光,便會意地不再提起。正要轉移話題,丁淺如說道:“小玉,難道你就準備再也不成親了麼?”
溫玉默然不語,沉默半晌,方纔說道:“以後再說吧。”
三月裡,青瑜公主大婚,胡盧王到朝來賀。溫玉打聽到胡盧王會下榻在瑞王府,從一大早開始,便等候在了瑞王府外。一直等到夜深人靜,月色如水時分,才從街道的另一頭傳來的轆轆的車馬聲。
胡盧王在席上飲了些酒,有些小醉。在車馬停下,準備下車的時候,忽而聽到有人在喚“舅舅”,是個聽着有些熟悉的少女聲音。掀開車簾,看到了有個身量窈窕的少女被侍衛攔在外面。藉着燈籠的微光看清少女的面容,略作沉思,吩咐道:“讓她過來。”
“舅舅胡盧王舅舅”鉗制一鬆,溫玉便飛也似的奔了過來。不知道爲什麼,想到馬上就可以見到胡盧王了、,眼淚便情不自禁在滾落了下來。等站到車前的時候,早已淚流滿面,沒有哭聲也沒有抽噎一聲,卻着着實實地成了個淚人兒。
胡盧王掀着簾子,藉着月色看了看溫玉,說道:“上車吧。”
“嗯”溫玉重重地點點頭,用袖子抹去臉上的淚水,不待旁邊的宮人來扶她,毫無形象地快速爬到車中。剛坐定,便迫不及待地問道:“舅舅,宜光……”
胡盧王卻打斷溫玉的話,沉着聲音說道:“逝者已矣,就不要再提了。”
“舅舅……”溫玉看着胡盧王,滿眼的“我不信”。雖然胡盧王已經儘量地使自己的神情顯得沉痛,但溫玉知道,劉宜光,一定還活着胡盧王被溫玉的目光看得不忍直視,最終無奈地嘆聲說道:“丫頭,你也是知道的,宜光的病……不要強求了,就這樣吧。”
溫玉聽出他的意思,忍不住泣聲說道:“……舅舅也不幫我們了嗎?”
胡盧王伸手拍拍溫玉的肩膀,柔聲說道:“你是個好孩子,不要因此耽擱了,好好地生活下去吧。”說着,聽到外邊又有了聲響,胡盧王將車窗簾掀起一角看了看,回眸與溫玉說道。“回去吧,找你的人來了。”
溫玉回頭往外面看了看,果然便看到夜色中靜靜着站立着一條沉默而熟悉的身影。溫玉默默地看着,在準備下車的時候,猶豫着回身問胡盧王說道:“舅舅……沒有東西要給我嗎?”
胡盧王看着她期盼的目光,遲疑了半刻,說道:“沒有。”
溫玉的目光快速地黯淡下去,張了張嘴,輕輕地說了句什麼,便轉身下車去了。等她走出好遠之後,胡盧王纔想起她方纔說的,是“保重”兩個字,心中暗自嘆道:這丫頭宋懿行站在原本溫玉藏身的巷口,看着她走近,然後一起看着胡盧王的車駕進入瑞王府,看着那朱漆大門重重地合上……宋懿行方纔開口說道:“你太冒昧了,若是讓皇上認爲你不相信劉宜光已經過世,就會惹不必要的麻煩上身。”
溫玉幽幽地說道:“這一點,我當然想到過。我與胡盧王舅舅怎麼說也曾共同生活過一段時間,他就像是我的長輩一樣。如今,宜光縱然身故,但我們之間的情義尚在,我來見舅舅,一訴心中的苦楚與思念之情,也是說得過去的……”
聽她說得冷靜,宋懿行知道她必定也是周全地考慮過的,也不再汲汲於此事,輕聲說道:“很晚了,回去吧。”他一早便料到,胡盧王來朝,溫玉一定會想方設法地去見他。他早早地從婚宴上出來,到溫家一看,果然溫玉不在。在巷子裡找到她時,他也沒有直接喚她,只是陪着她等。因爲他知道,不讓她見上一面,她是絕對不會死心的。
溫玉坐了會車,覺得心頭憋悶,便說要下車步行回家。雖然已經開了春,但深夜裡還是有些春寒料峭。涼涼的風吹拂在臉上,有一股寒意一直沁入了心底。溫玉擡頭,望着天邊的星星,深深地呼吸進一口深夜的氣息,忽然覺得,有些想通了。自己終還是不會爲了劉宜光放棄自己的家人和朋友,那就這樣吧……照着正常的步子,迴歸到自己的軌跡上,一步一步地走下去吧。
胡盧王在京中住了小半個月,便打道回國了。離京那一天,溫玉像進京時一樣,到城門處恭送。等到那華麗的車駕漸漸地遠去之後,溫玉還在用力地揮手,作別。回頭,看着陪同她前來的宋懿行,問道:“你的任上就那麼閒,可以時不時地跑出來一趟?”
宋懿行淡然笑道:“都是些雞毛蒜皮的小事,哪裡及得上玉兒妹妹重要?”
溫玉知道,是溫如韜拜託他多看照着些她的。宋懿行在溫如韜面前表現得那已經完全不能用盡善盡美來形容了,以致於溫如韜現在看宋懿行的目光,完全是看金龜婿的目光。在家中時,溫玉自然也沒少聽得溫如韜慨嘆說,怎麼就認了兄妹,不然的話“我想成親。”溫玉說道。
宋懿行是何等聰明的人,自然一聽就明白溫玉是什麼意思了,當即便說道:“我回頭就去準備。”
“有幾點,我要先說明。”
宋懿行早有心理準備,坦然說道:“你說。”
“第一,我不喜歡你。只是覺得我們在一起合適,對兩家父母也好。”
宋懿行張了張嘴,想說什麼,卻沒說,換而言之:“還有呢?”
“第二,我祖父時曾有個爵位,只是先前有事被先皇收回了……”
“我明白。”宋懿行表示他懂得怎麼做。“還有第三件麼?”
溫玉猶豫了一下,說道:“第三,不同房。”
宋懿行的臉色微微變了變,說道:“這樣的話,怕是瞞不過雙方家長吧?不如換成同房,但不同牀,如何?這樣,我倒還能找些理由向孃親解釋。”
溫玉沉默了半晌,說道:“好吧。”
“那就這樣說定了,等我說通皇上那邊之後,就請父親到你家提親。到時候,可不許反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