卻說如海既已病逝,黛玉雖傷心欲絕,奈何人死到底不能復生,且又記掛着父親的身後事,一心欲辦得妥帖一點子,務必讓父親溫文優雅的過了一輩子,走的時候亦要體體面面的。因凡事兒都不假他人之人,皆由自己一力操辦,一來算是自己能爲父親做的最後一件事兒;二來一旦忙碌起來,亦不會有多少時間來悲傷難過了。
然黛玉到底年紀兒還小,平日裡又嬌養慣了的,那裡操持過這些個大場面?況林家雖人丁單薄,到底還有十數來房的親戚本家,再並上昔日如海的同僚下屬及自發前來弔唁的士紳百姓代表,每日裡往來祭奠之人,竟不下數百人。饒是外有老管家林立、賈璉與另幾個同族的叔伯幫忙着操持,內有王嬤嬤等人相幫,黛玉亦漸漸應付不過來了。
幸得水溶雖不方便出面兒,卻打發了幾名精明能幹的手下過來相幫,方與黛玉解了圍。
好容易七七四十九日大殯過,如海靈柩亦被擡入林氏祖墳與賈敏合葬了,大夥兒方得了喘氣兒的空隙。偏因着連日來的操勞,兼之心裡又悲傷過度、鬱結於心,黛玉又病倒了,衆人又因請醫問藥等事兒忙作了一團。
這一忙活兒,就直忙到了臘月二十幾日,年亦將近了。
因着連日來都臥牀靜養,睡得多了,這日才只凌晨時分,黛玉便已醒轉了過來。輕輕下牀,隨意批了一件衣衫,她正欲推門出去透透氣兒,卻忽然聽得睡在靠窗榻上的紫鵑急聲兒道:“這會子天寒地凍的,姑娘便是要出去,也得穿好大毛衣衫,拿好手爐兒,讓奴婢陪着一塊兒去不是?"一面作速下了牀,草草穿好了衣衫,便要去與她取大毛衣衫,又嗔道:“才大病初癒,很該好生愛惜身子纔是,不然明兒又個什麼好歹,豈非要把嬤嬤和奴婢們心疼死了?”
黛玉聽她嗔怪,知道她是真個關心自己,不由心裡一暖,道:“連日裡你也夠累的了,正是因着想讓你多睡一會子,我纔沒喚你的,偏你還是睡不成了,豈非是我的罪過?罷了,外面兒也冷得緊,倒是到被子裡渥着,咱們說說話兒的好。”
紫鵑聽說,忙上前扶了她至牀上躺好,又與她捻好了被子,自己方回至榻上躺好,一遞一說與黛玉解起悶兒來。
不多一會兒,天便大亮了,就見雪雁領着兩個小丫頭子,捧着熱水手巾青鹽等盥洗之物進來了。瞧得不獨黛玉躺着,連紫鵑亦高臥着,不由笑道:“好個懶丫頭,都這會子了還不起來,難道還等着我來服侍你更衣洗漱不成?”
紫鵑擡手挽了挽頭髮,一面起身一面笑道:“外面天寒地凍,皮兒都能凍破了人的,便是起來了也是白閒着,什麼事兒做不得,何不多渥一會子?”說完穿戴齊整了,忙又上前服侍起黛玉來。
一時梳洗完畢,又就着百靈的手吃了藥和燕窩粥,黛玉正欲去如海的書房瞧瞧有那些書畫是此番要帶走的,明兒也好有個念想,便有一個丫頭進來道:“回姑娘,六皇子來了。”
黛玉一聽,雖則顧慮着男女大防之禮,只是連日來水溶對自己家幫助頗多,不好不見,遂點頭道:“請至隔壁小花廳好茶伺候着,說我隨後就到。”丫頭答應着去了。這裡黛玉方整了整衣妝,扶着紫鵑跟了過去。
到得花廳,就見水溶正坐在榻上吃茶,黛玉忙上前福了一福,道:“六皇子安好!”旋即蓮步輕移,至其對面兒的椅子上坐了。
水溶見不過才只兩天未見,黛玉瞧着竟又瘦了一圈兒,不由暗自心疼,語氣亦放柔了許多:“姑娘不必多禮,喚我水溶便好。”
“皇子您身份高貴,臣女又怎敢僭越?”黛玉淡淡一笑,既保持着禮儀又不顯得過於親近,道,“只不知今兒個皇子大駕光臨,所爲何事?”
雖然無奈於黛玉的以禮相待,卻也知道一時半會兒是糾正不過來的,水溶倒也不過多煩惱於此事,只是點頭道:“實不相瞞姑娘,今兒個溶是爲辭行而來。昨兒個溶收到京城急件,須得儘快趕回去處理,故不能等候姑娘一塊兒進京了,還請姑娘見諒。”
黛玉笑道:“六皇子客氣了,公務要緊,六皇子很不必因爲臣女而耽誤行程。”又道,“臣女這就打發人爲六皇子打點上路的車馬行李等一應事宜去。”
見黛玉的反應與來之前自己所預料的一般無二,竟絲毫兒沒有捨不得自己的意思,水溶便是早作好了心理準備,亦難免有小小的失望,然到底不欲在衆下人面前失態,因強笑着道:“只臨去之前,還有幾件事兒要交代與姑娘的,還請姑娘屏退左右,待溶細細道來。”
聞言黛玉點了點頭,後面兒紫鵑便忙領着一衆伺候之人魚貫退了出去,還體貼的掩上了門,並坐到臺磯上,所有的人,一個不許進去。
裡面黛玉方冷冷清清向水溶道:“孤男寡女,共處一室,傳了出去到底不雅,還請六皇子有話兒快點子說。”
水溶見她人前人後都一副要與自己劃清界限的模樣,微扯嘴角苦笑了一下兒,方道:“既然姑娘這麼說了,溶就長話短說了。頭一件事兒,便是請姑娘此番回京後,一定打發個人到我府邸走一遭兒告知一聲兒,我好挑個日子到榮府,督促着賈家的當家人賈赦賈政在先前令尊與賈璉簽訂的文契上,補簽上他們的名字和印章,確保萬無一失的好。”畢竟賈璉並非榮國府現任當家人,果真他們將來要生出什麼歹心來,這便是現成兒的好藉口,不得不防啊!
一席話兒說得黛玉心裡一動,思及父親臨終前再四叮囑自己,‘將來一旦遇上什麼自己能力範圍之外,解決不了的大問題了,大可去找六皇子相幫’,因暗忖能得父親這般信任,這六皇子當是信得過之人;又思及連日以來他對自己的無私相幫,並不求一絲兒回報,便有些兒暗悔方纔對他太過冷淡了,遂感激一笑,道:“六皇子的話兒,臣女記下了,明兒回京後,一定打發人登門拜訪。”
又問,“還有那件事兒?”
水溶答道:“再一件事兒,便是前兒個我外出時,無意路遇了一個賣身葬父的丫頭,我見她可憐,便買下了她。只是姑娘也知道,我一個大男人,又成日價在外奔波操勞的,只讓小子們伺候便好了,身邊總跟個丫頭,難免不妥,偏一時之間又不知該如何安頓她,說不得只有麻煩姑娘,將她留在身邊使喚了。”
黛玉聽說,不由好笑道:“難道六皇子府上多一個丫頭都不能養活了?眼下皇子在揚州,確確諸多不便,然只待回京後將她交予府上管事人自去安排,也就罷了,何不就留在身邊,至少能打理皇子現下起居飲食的好?況退一萬步講,即便皇子真不想留丫頭在身邊,亦大可與她些銀子,令她自便,也算是功德一件了。”
卻見水溶只是擺手,道:“姑娘有所不知,那丫頭雖系寒門出身,卻自小跟着其父頗識得了幾個字兒,懂得了一些個‘有恩必報’的大道理,如今她既見我出銀子與她葬了父,便認定我是她的主人並恩人,定要爲奴爲婢伺候我一輩子,好話兒歹話兒說盡了亦勸她不走,沒奈何,我只能送她到姑娘這裡了,還請姑娘留下她罷。”又道,“倘姑娘是在意她的吃穿用度,過會子我自會打發人送來。”
話已至此,黛玉不好再推辭,只得含笑點頭道:“皇子說那裡話兒呢,她能吃用得了幾兩銀子?這點小錢兒我還出得起。況她既來伺候我了,自然該由我來與她支付她的勞動所得,又豈敢麻煩六皇子?過會子皇子回去後,便着人送她過來罷。”
水溶見她應了,暗喜在心底,有心想多坐一會子,又見黛玉不住往門口兒瞧,似有逐客之意,只不好明言,因起身道:“來了這麼一會子,也是時候該回去整理行裝了,如此便不打擾姑娘了。”
聞言黛玉亦不多挽留,只是起身送了他至門邊兒,又盈盈福了一福,便扭身兒進屋了。水溶原本還想囑她幾句“保重身體”之類的話兒,亦不好再出口了,只得悵悵然的回去了。
不多一會兒,便有流雲軒一個粗使婆子送了一個丫頭過來,黛玉命人喚進來一看,倒是生得十分水秀齊整,因和顏悅色的問她:“你叫什麼名字?幾歲了?”
那丫頭忙答道:“回姑娘,奴婢今年十五了,至於名字,六皇子讓奴婢請姑娘賜。”
黛玉見她口齒利落,行動舉止皆不卑不亢的,登時生出幾分好感來,遂笑道:“你以前在家裡叫什麼名兒?”
“回姑娘,奴婢以前在家喚作‘青冉’,等不得大雅之堂,還請姑娘另賜。”
“青冉?”黛玉重複了一遍,笑道,“倒是個好名字,那裡登不得大雅之堂了?明兒你還叫青冉罷。”一面命紫鵑領她去換衣衫、認識大夥兒去了,暫不多表。作者有話要說:
昨晚上出去掛水回來,居然在人行道上被一司機開車門撞了個四腳朝天,額滴神,這世上還能找到比偶更倒黴的人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