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房間我躺在牀上,感覺自己精疲力竭,有一種心力交瘁的麻木,門外的敲門聲短促輕微,中間間隔很長,似乎敲門的人猶豫不決。
開門看見站在外面的是葉九卿,他的樣子有些卑微,是的,我明顯感覺到卑微,像一個老人在遲疑到底有沒有打擾到我的卑微。
我不習慣看見他這個樣子,莫名的讓我心痛,五年的時間讓他看上去蒼老了太多,感覺如今的他走路都需要我去攙扶,他都快讓我遺忘那個曾經叱吒風雲的男人。
“沒,沒打擾你吧?”葉九卿忐忑不安站在門口。
“你想喝酒?”我看見他握在手中的酒瓶。
“是啊,每年今天我都想一個人喝點,要不你陪陪我。”葉九卿的聲音充滿了懇求。
“你都這把年紀,幾斤幾兩自個心裡還沒數,這要是讓……”我一怔,突然想到什麼,一晃就是五年,我對時間的概念越來越模糊。“今天幾號?”
“九月初三。”
……
我愣了一下,這是凌汐的忌日,也是葉九卿最難以面對和承受的日子,這幾十年來,每到這一天他都會一次又次承受亡妻之痛。
我伸手接過葉九卿的酒瓶,扶住他胳臂進來,關上門時我一個人矗立了很久,聲音很誠懇:“對不起。”
“爲什麼?”
“發生的事更改不了,但不代表沒發生過,凌汐的確是因我而死,這幾十年讓你難以自拔的痛是我造成的。”
“不關你的事,是我自己年少輕狂,如果我能聽凌汐的勸阻,早點收手的話,如今應該還和她白頭偕老,一切都是我的錯。”
“你是在安慰自己,還是希望我不要內疚?”我轉身回到桌邊,倒了兩杯酒。
“人應該活在當下,而不是活着過去,看看我,如今行將朽木,我就是活着過去的人,可又能怎麼樣,有些事錯了就再也無法彌補,即便我想安慰自己,可我過不了自己這一關,凌汐是在我懷裡斷氣的,她臨死前沒有半句怨言,直到最後她都在對我微笑,沒有比她更瞭解我的。”葉九卿端起酒杯,有些出神的呆滯。“她最後一句話是……不,不怪你!”
葉九卿說到這裡眼角晶瑩,我不知道該怎麼去安慰他,或者說我根本沒有資格去說任何話,畢竟我纔是造成他痛不欲生的元兇。
我端起酒杯,神情凝重緩緩倒在地上:“我這雙手沾染過太多的血腥,大多數我都不後悔,但有一些是無辜的,凌汐就是其中之一,這杯酒我祭凌汐。”
“謝謝……”葉九卿老淚縱橫。“我和凌汐對於你來說,不過是你漫長一生中的兩個過客而已,我相信能讓你留駐於心的人並不多,能得到你這杯酒,凌汐也應該釋然了。”
“對不起。”我重新給自己倒了一杯,舉在葉九卿面前。
“又是爲什麼?”葉九卿有些茫然。
“凌汐因我而死,我一直想做些事彌補,原本想要找回涅槃輪讓凌汐復活,可是涅槃輪只有長生不死的能力,沒有讓人起死回生的辦法。”
“你不用給我說對不起,凌汐走了,這幾十年來我雖然一直沒有走出來,但是我早已接受這個事實,對於我來說,她一直都在,從未離開過我。”
“但是我想到另一個彌補你的辦法。”
“真的不需要。”
“我不能讓凌汐死而復生,卻能讓你長生不死。”我仰頭喝掉杯中酒。“把涅槃輪給我。”
我重新擁有了一部分毀滅之力,我可以讓涅槃輪恢復長生的能力,誰要是得到這件神器,就可以得到永生。
葉九卿拿出涅槃輪,遞到我面前的時候,又重新放到桌上。
“長生不死的是神,我葉九卿不過凡夫俗子,沒資格擁有神的能力,或許年輕那會我真有想過,可是現在永生對於我一點意義都沒有,凌汐一個人在下面等了我幾十年,相信用不了多久我就能看見她了,你讓我長生不死,豈不是讓我繼續承受那份懊悔和虧欠。”
“你不想要永生?!”我多少還是有些吃驚,嘆息一聲望着葉九卿說。“你就當是我爲你做件事,不管怎麼說,你對我有再造之恩,因爲你纔有了現在的顧朝歌,也是你才讓我明白了很多之前的我不能體會和感受的事。”
“不需要了。”葉九卿笑的很平和,把涅槃輪推到我面前。“這東西或許你更需要。”
“你不是說我活的已經夠久了,永生對於我已經沒那麼渴望了。”
“如果你真想爲我做什麼。”葉九卿仰頭一飲而盡。“我還的確有一件事。”
“什麼事?”
“你不是說,因爲我纔有了現在的顧朝歌,那你能不能爲了我,永遠成爲顧朝歌。”
“難道你認爲我以後就不是顧朝歌了?”我眉頭一皺。
葉九卿埋頭沉默了很久,似乎在猶豫該不該把話說出來,又喝了一口氣,用手背抹去嘴角的酒漬對我說,這個行當裡找尋月宮九龍舫的大有人在,而且從未間斷過,可自從那艘船出現到至今,找到那艘船線索的只有我。
爲什麼只有我才能操控十二祖神創造的異巫,爲什麼只有我才能開啓魔國的神門,以及只要我才能進入魔國高塔。
最重要的是凌璇爲什麼要殺我,在魔國的時候,我向其他人解釋,我也是祖神創造的異巫,如果是這樣的話,凌璇根本就不應該認識我。
“凌璇在東海見到你的那刻,明顯充滿了仇恨和殺戮,可見凌璇是認識你的,她是那艘船上的神,她的敵人也應該是神,而且還是一直追逐那艘船的敵人,十二祖神根本沒有在魔國隕落,凌璇要殺你,因爲她認出你就是祖神。”葉九卿目光睿智聲音極其平靜。“十二祖神在魔國消失的時候,也是十二將神出現的時候,神沒有隕落而是換了一種方式存在,而你就是十二祖神之一。”
我和葉九卿對視,然後穩穩給自己倒了一杯酒,我沒打算在葉九卿面前掩飾,我這個舉動已經證實他的猜想:“然後呢?”
“十二祖神不僅僅是在追逐月宮九龍舫,你也在追殺船上的人,而且你和那艘船之間的仇恨非同一般。”葉九卿的聲音充滿了懇求。“收手吧,曾經凌汐也是這樣勸我,結果等到我幡然醒悟卻爲時已晚,你還有時間和能力改變結果。”
“你想要我把結果改變成什麼樣?”
“你身邊的朋友或多或少都和那艘船有關,知秋和田器的先祖都是那艘船上的神,還有宮爵,她一直在躲避你的追殺,你們現在是朋友,因爲他們還不知道真相,等那艘船被找到,一切真相大白的時候,你該如何去面對身邊的朋友,而他們又該任何接受這個事實。”
“你,你什麼時候知道我是祖神的?”
“是我把顧朝歌養大,沒有比我更瞭解顧朝歌的,從魔國回來之後我就發現你在蛻變,變的讓我陌生和害怕,知道我從你眼中看見了什麼嗎?我看見了殺戮和冷酷,難道你希望用這樣的方式去面對你曾經的朋友?”
“難怪你之前聽到田雞說要找到月宮九龍舫,揭開所有真相時那樣的吃驚,原來你是擔心我的身份被揭露。”
“有些事看的太通透未必就是對的,既然那艘船的秘密已經藏匿了幾千年,爲什麼你不能讓這麼秘密永遠隱藏下去,你和我不一樣,你還有機會去選擇結果。”葉九卿幾乎是在乞求我。“到此爲止吧,你身邊的朋友都以你馬首是瞻,只要你放棄,他們一定不會再去追查,當顧朝歌,當他們心目中值得去信任和依賴的那個人,而不是他們的仇人。”
“晚了,現在不是我想不想去選擇,而是我根本沒有選擇的機會。”
“不晚,你現在還能回頭,和我回四方當鋪吧,忘掉所有的事,簡簡單單當顧朝歌。”
“我何嘗不想跟你回四方當鋪,可如今物是人非,四方當鋪還是那個四方當鋪,可現在的顧朝歌已經不是你熟悉的那人。”我面色沉重給葉九卿倒酒。“我身上肩負着對百萬族人的承諾和生死,我若是完成自己的使命,註定會和朋友反目成仇,可我若當顧朝歌,就要犧牲百萬族人,你教教我,我該怎麼選?”
“難道就沒有折中的辦法?”
“有過,我也試圖去做過,而且還是兩次,我想過結束這一切,如同你所說的那樣,我不想自己追悔莫及。”
“結果呢?”
我在葉九卿面前解開鈕釦,手指順着胸前的傷痕慢慢移動,看着他聲音很黯然:“我選擇了放下和化解,得到的答覆是比利刃穿透身體,知道嗎,沒有折中的辦法,我的恩怨註定會以不死不休收場。”
“這道傷痕在我帶你會四方當鋪的時候就看見,當時你才七歲,是什麼時候留下的?”
“二十年前的羅布泊,我就是在那裡失去了記憶和身體。”
“這是致命的傷。”葉九卿目不轉睛看着我胸口,蠕動一下喉結神情凝重問。“是誰給你留下的?”
我沉默着端起酒瓶,這一次手有些抖,酒濺落在桌上:“宮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