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第二天一大早趕去漁村,居然看見紀逸傑,依舊神志不清目光渾濁,身上穿了一套白麻衣服,偏着頭站在門口,一個道士打扮的人,在他站立的四方各插三支香,然後揮舞手中桃木劍,嘴裡唸唸有詞,一邊燒着冥紙,一邊在紀逸傑身邊踏着禹步。
旁邊是戰戰兢兢站立的紀天華,道士做完法事,在前面行走,每走幾步,將米粒撒向四方,口中大喊一聲。
“紀逸傑,回來吧。”
“回來了。”跟在身後攙扶的紀天華連忙應答一聲。
“裝神弄鬼。”凌芷寒搖頭低語。
“這是幹什麼呢?”我好奇的問。
“這是在招魂,遼東一代,若有人神志不清,家人便會請道士作法,帶到認定其驚悸失魂之處,把失散的魂魄叫回來。”凌芷寒不慌不忙爲我們解釋。“玄學之術就是被這幫濫竽充數的人搞的烏煙瘴氣。”
紀天華的媳婦看見我們,走過來客氣的打招呼,我說要離開葫蘆島,特來向他們告辭,問紀天華這是要帶着紀逸傑去什麼地方。
她告訴我們,紀天華認爲父親在出事之前,精神恍惚一天到晚往祖山跑,怕是驚擾了鬼神,在祖山丟了魂,想要去把紀逸傑的魂招回來。
我一聽心想剛好,跟在這羣人後面,順道還能帶我們去紀家祖山,大約走了兩個多小時,我們終於看見紀家祖山所在。
紀家是這裡的大姓,本家的子弟死後都葬在此地,整座山到處都是墳墓,追根溯源怕幾百年前都是一家人,紀家祖山挺講究,按照輩分從山頭往下埋葬,越往上走,輩分越高。
我看着道士帶着其他人一路往山頂走,等我們爬上山早已精疲力竭,這纔看見在最高處,有一座規模不小的陵墓,居然還有神道和牌坊,這可不是一般人能享用的葬制。
道士和其他人停在陵墓前作法,我圍繞陵墓走了一圈,蹲在地上來回張望四周半天:“這是一處戰國時期的墓,就是說紀家先祖有據可查是出現在戰國,但很奇怪,這墓裡並沒有埋人。”
“陵墓裡沒人?你怎麼知道?”宮爵大吃一驚。
“這裡神道是逢三之數,每三道便有條石分隔,這是衣冠葬,就是說,在陵墓裡並沒有遺體,只有死者生前的衣冠。”我站起身回答。
紀天華還帶着紀逸傑跟在道士後面招魂,這裡是紀家祖山,我們外姓人出現在這裡很扎眼,幸好其他人的注意力都被道士作法吸引,我連忙帶着宮爵和凌芷寒四處看看。
從陵墓的規格來說,真是超出我想象,紀天華說過,紀家先祖曾出過大人物,看來一點都不爲過,這樣的陵墓如今還能保護完好,實屬不易。
直到我看見陵墓旁邊的一處霸下託負的石碑,有些疑惑不解,一般來說,陵墓前的碑石都是用於銘刻死者平身事蹟,但這處石碑上卻一個字都沒有。
而且最讓我遲疑的是,霸下身上託負的石碑竟然是圓形的,圓碑不是沒有,但並不屬於遼東的風俗。
至於其他地方我反覆查探,再加之凌芷寒觀看這裡風水,都沒有發現有不尋常的地方,時間一晃已是中午,紀逸傑招魂的法事做完,紀家子弟陸續下山。
攙扶着紀逸傑的紀天華看見我們,爲了不引起旁人注意,我連忙上前說:“本來是要離開葫蘆島,臨行前想再看望一下紀叔,趕巧遇到你帶紀叔來這裡,就跟過來看看紀叔可有好轉。”
“有心了,有心了。”紀天華老實,根本沒有多想,滿口滿口道謝。
“這裡是紀家先祖的陵墓?”宮爵漫不經心的問。
紀天華點點頭,攙扶着的紀逸傑呆滯的目光盯着我們身後,僵直的身體像是想掙脫,紀天華好不容易纔把他扶住,然後告訴我們。
“上次在我家不是說過,紀家先祖成了仙人,既然都變神仙了,當然是飛昇,所以紀家子弟就修了這個衣冠冢,別看現在紀家沒落,聽老一輩人說,代代相傳紀家在戰國時期,可顯赫一時,先祖是各國君王競相邀請炙手可熱的方士。”
“方士?!”我們異口同聲問出來。
紀天華估計不明白我們爲什麼反應這麼大,點點頭,我們相互對視一眼,戰國時期,方士盛行,最早有高誓、門羨之流,從陵墓建築佈局看,若紀家先祖是方士,那甚至比高誓他們還要早出現。
可巧合的是,我們一直在追查的候公也是一名方士,偏偏紀家傳聞中的寶藏,或許又和月宮九龍舫有關,不知道,紀家先祖和這個候公之間有沒有關係。
“我看這石碑上沒刻字,紀家祖先就沒留下生平什麼的?”我很隨意的問。
“別說生平了,就連名字也沒留,到現在我們紀家子弟,連祖先叫什麼都不清楚。”紀天華搖頭。
他話剛說完,一直執意在他手中掙扎的紀逸傑終於掙脫,步履闌珊突然從我們身邊穿過,向後走去,回頭纔看見紀逸傑去的地方,就是之前我們發現的那處圓形碑石。
當紀逸傑觸摸到碑石,渾濁的眼睛瞬間恢復了一些光澤,那樣子我曾經在醫院見到過,還沒等我們反應過來,紀逸傑重重一巴掌拍在碑石上。
抑揚頓挫鏗鏘有力的聲音又從他嘴裡傳來。
說的依舊是《曹操北征烏桓》的選段,和上次一樣,前面很流暢聽的人如同身臨其境,可說到後面,紀逸傑又忘了詞,但這一次他沒有重複,而是一次又一次重重擊打在石碑上,樣子有些焦急和激動。
“紀叔這是在幹嘛?”宮爵問。
“我爸精神不正常後,天天往祖山跑,那夜大雨,他偷偷上山,因爲路滑摔倒,就是撞在這石碑上受的傷,這可是先祖留下的碑石,我爸怕是驚擾了鬼神,纔有這報應。”紀天華重重嘆口氣說。
我走上去想要拉住神情激動的紀逸傑,可他用力甩開我的手,還是接連不斷拍打在石碑上,一次比一次用力。
“你剛纔說這石碑是紀先先祖留下的?”我突然靈光一閃轉身問。
“是的,可惜一個字也沒刻,據說紀家寶藏傳聞的那句話,就是和這石碑一同被先祖流傳下來。”紀天華點頭回答。
“該不會……這碑石裡面有玄機吧?”凌芷寒說。
“有啥玄機,這都上千年的事了,紀家子弟中好事之徒也不少,惦記什麼寶藏的大有人在,原來的石碑你們是沒瞧見過,都被這些不孝子摸光滑了,也沒瞧出什麼名堂,也不知道哪家子弟,估計想寶藏想瘋了,膽大妄爲竟然偷偷把石碑給鑿開,可裡面什麼都沒有。”紀天華搖搖頭對我們說。“現在這石碑,是後來重建的,不過和之前的一模一樣。”
我在心裡若有所思,看起來秘密並非是在石碑裡,可紀逸傑顯然是發現了什麼,從他現在的反應看,或多或少都應該和這碑石有關纔對,再問下去,我擔心言多必失,會引起紀天華的懷疑。
這個時候,一直怕打石碑的紀逸傑又開始重複說書,內容還是一樣的,重複了好幾次,都是在相同的地方停止,看他的樣子越來越煩躁心急。
“紀叔幹嘛一直說段評書?”我問。
“不知道啊,我也奇怪了,我爸最拿手的選段也不是這個,可就從他受傷後,清醒過來開始,變接連不斷重複這個選段。”
“紀叔每一次都說到曹操凱旋而歸就停住,估計是忘了詞,後面的內容是什麼?”宮爵都有些好奇。
紀天華雖然沒有子承父業,但跟在紀逸傑身邊想必耳聞目染,就算不會說書,但選段內容還是爛熟於心,告訴我們,這是曹操北征烏桓的段子。
段子到紀逸傑說的那裡,已經接近尾聲,剩下的不過是曹操得勝而歸班師回朝的事。
“那也沒什麼重要的啊。”凌芷寒疑惑不解的看着手足無措的紀逸傑說。
“說到重要吧,也不是沒有,看你們都是有文化的人,就算不了解三國曆史,可曹操在北征烏桓勝利後,倒是做了一件讓他千古留名的事。”紀天華想起什麼。
“做了什麼事?”我急忙追問。
“我一說你們準能知道,曹操回師途中,行軍到海邊,登山觀海,一時興起所作,加之打了勝仗意氣風發,便一蹴而就寫下一篇流傳千古,膾炙人口的詩句。”紀天華說。
“曹操寫的詩句……”我眼睛一亮終於想起來。“是觀滄海!”
紀天華剛一點頭,站在石碑前還在說書的紀逸傑,聲音戛然而止,但手依舊更加用力拍打在石碑上,聲如洪鐘。
東臨碣石,以觀滄海。水何澹澹,山島竦峙。樹木叢生,百草豐茂。秋風蕭瑟,……
紀逸傑聲情並茂,一口氣把整首觀滄海讀出來,漸漸他的神情慢慢恢復了平靜,原來這就是他一直沒記起來的內容。
見紀逸傑神態有所緩和,紀天華還以爲是招魂有了效果,欣喜若狂連忙攙扶紀逸傑回去休息,可我分明發現,紀逸傑似乎執意不肯離開那碑石。
最終被幾個紀家子弟硬擡才擡下山,我們外姓人不能久留,查探這麼久也沒有進展和收穫,只能跟着一起往山下走,前面被擡着的紀逸傑拼命的掙扎,口裡大聲喊出的已經不是評書選段,而是曹操的那首觀滄海詩詞。
“紀逸傑幹嘛說到觀滄海時這麼激動。”宮爵都搖頭嘆息。
我也想不出原因,走了幾步耳邊一直聽着從紀逸紀嘴裡傳來的詩詞內容,突然停住腳步,嘴也隨之慢慢張開,猛然轉身向山上跑去。
我又回到那處圓形的石碑前,來回反覆走了好幾圈,跟上來的宮爵和凌芷寒氣喘吁吁問:“怎麼了?”
“在遼東基本看不見圓碑,紀天華說,這碑石是紀家先祖所留,雖然沒有字,但卻把一個秘密留在這石碑上,紀家的寶藏一直就在這裡,可惜從未有人發現,機緣巧合,說書的紀逸傑終於參悟了這碑石的玄機。”我激動不已抓着宮爵胳臂說。
“紀……紀逸傑參悟出什麼?”凌芷寒茫然的問。
“其實在這裡,這石頭根本不該叫石碑,因爲方者謂之碑,圓者謂之碣。”我指着身後的石頭興高采烈對他們說。“紀逸傑不斷到祖山,他參悟出這石頭的玄機,可惜夜雨路滑,他摔倒頭部受傷,導致精神失常,他記得自己發現了什麼,可是他表達不出來,所以只好用他曾經說過的評書選段,想用這種方式把秘密說出來。”
“紀逸傑說的事曹操北征的故事,這和紀家寶藏有什麼關係?”宮爵還是一臉茫然。
“你好好想想,觀滄海詩詞的內容。”我提醒他。
“東臨碣石,以觀滄海。水何澹澹……”旁邊的凌芷寒讀出詩詞。
“東臨碣石!”宮爵何等聰慧,很快就反應過來,看着那圓形的石碑。“圓者爲碣……紀家先祖一直想要傳遞的就是這個,是碣石!”
凌芷寒也恍然大悟,大吃一驚興奮的說。
“是碣石宮!秦始皇修建在東海之濱的宮殿!北鼠食月逐火狐,這句話中提示了星宿座標,而!而碣石宮就是承載這個座標的地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