童熙半睜着的眼瞼之下一片青黛,臉色有些憔悴,她茫然的盯着灰白的天花板,然後緩慢的擡起手,光滑的手背蓋在眼睛上,流動着的青色血管,貼着眼角滾落下來的淚水。
她稍稍冷靜之後,拿下手,順勢抹掉了殘淚,視線不喜不怒的看着裴堇年:“走吧,你不該來這裡的。”
裴堇年停留在她鬢旁的手替她壓了壓耳發,神色都沒變一下,“童童,你撒謊的時候,眼神是虛的。”
童熙果然虛晃了一下視線,縹緲無着。
她臉龐蒼白冷漠,卻也做不到利落決絕,寒風吹拂着雙層窗簾,掠進來的冷氣流,混合着淡薄的光線,將她精緻的五官側顏描了一層寡淡的沉色。
“那個孩子......”
“那孩子兩歲,是個男孩,他從出生起,就被確診爲先天性心臟病,兩年來,幾乎都是在醫院裡度過的,再有兩個月,他將進行第三次的手術。”
童熙眉心一蹙,心頭某處地方頃刻塌陷,一種不可言狀的哀傷莫名的在體內流轉,蔓延。
她忽然覺得呼吸有些沉悶,顫着眼睫去看他。
裴堇年的手邊放着一個臉盆,浸溼的毛巾冒出絲縷的熱氣,他折成了方巾,在童熙的手背上輕柔的擦拭。
低沉瓷實的嗓音在悄靜的房間裡縈繞:“他一出生就被拋棄了,到我身邊時,還不滿一個月,我給他取名裴沐生,生生,生命不息,也取諧音,新生。”
童熙琥珀色的眼瞳內驟然緊縮。
有一種說不出道不明的疼痛在身體裡蔓延遊走。
她說不出哪裡痛,就覺得渾身都在痛,尤其是一顆心,每跳動一下,都像是被刀尖給刺了刺。
爲那個孩子心疼?
她頭往他的方向側着,後腦勺的傷疤儘量不挨着枕頭,“就因爲他生下來有病,他的父母就狠心的不要他?”
裴堇年手上的動作一頓,斂下的眉目間眼神哀傷且悠長,然後若無其事的重新擰了熱毛巾,像捧珍寶一般,把童熙修長漂亮的五根手指託在掌心裡,用自己的兩根手指捻着,輕柔的擦拭。
“他的父母沒有拋棄他,只是有難言之隱罷了。”
童熙眉心蹙緊,又是猶疑又是淺憤,“什麼苦衷,能連自己的孩子都能放棄,哪裡有資格當父母。”
裴堇年知道,她是想到了自己那個沒能降生在世界上的女兒。
當年他問過她喜歡男孩還是女孩,她說喜歡女孩,倘若生下來是個女寶寶,一定寵得像個小公主。
她說這話的時候,神采飛揚,白皙的臉蛋兒上大放華彩。
後來她執意去問醫生,孩子的性別,是他屬意,讓醫生撒了謊。
“童童,這世上沒有狠心的父母,至少你我都不是,生生既然叫了我一聲爸爸,自然就是你的孩子。”
童熙默了默,腦海裡瞬間跳脫出那聲喊着“爸爸”的軟糯嗓音,奶聲奶氣的,長得也應該很好看。
她雙脣努了努,知道裴堇年是特地守在這裡,第一時間給她解釋,心裡卻還彆扭着,頭偏向一側,聲音沉悶且小聲:“怎麼就是我的孩子了,你身邊不是有人了麼。”
她眼睛落向別處,範圍卻太小,眼角餘光避無可避的瞟到了他一如既往的矜持俊臉,眼眶內忽然積聚起一層水霧,混着窒悶的氣流,無端的透出一層深深的委屈。
比起可憐那個孩子的身世,她更在意的,是裴堇年身邊還有除了她以外的別的女人。
心裡卻在暗暗的鄙視自己。
童熙,你真矯情。
裴堇年盯着她看了良久,他不出聲,深邃的瞳眸妝點着毫無掩飾的深情,就那麼一瞬不瞬的凝視在童熙一張委屈得不得了的臉上。
接着便是低低的一聲笑,啞然的沉嗓,揉雜了性感的蠱惑。
他將童熙細嫩的手攥在掌心裡,握着,上身傾俯下來,精銳的眸光直逼着她:“童童,你是在吃醋?”
吃醋?
童熙眉骨跳了跳,她拉高了被子蓋住半張臉,把自己藏了進去,突然什麼問題都不想回答。
裴堇年也不怒,手指鑽進她掌心裡,輕微的撓着,淡聲訴道:“那個女人叫白若溪,是裴家的養女,她的父親是裴家的老司機,一次車禍,他救了我爸媽,自己卻死了,從那以後,白若溪就成了裴家的養女。”
他摸着她細膩的沒有一點薄繭的手心,眸色暗了暗,清潤的嗓音一如他此時平靜的臉色,“充其量,生生叫她一聲姑姑,叫你,卻叫媽媽。”
童熙臉色突紅:“我這麼年輕,哪裡來這麼大的孩子。”
她說完這話,臉色更紅了。
二十七歲的女人,哪裡還有資格說年輕。
裴堇年抿着脣笑,沒有戳穿她的窘迫,骨骼分明的手搭落在矮櫃上,拍了拍一套疊得整整齊齊的衣褲,“在遊單鎧這裡打擾一晚上了,你要是還想睡,我們回家去睡,起來把衣服穿好。”
童熙悶在被子裡沒吭聲。
“如果你希望我幫你穿,我也沒意見。”
童熙豁然一下拉開被子,身子還沒坐起來,猝不及防的落進他的懷抱裡。
裴堇年摟着她的肩膀,用了點力壓了壓她,緩和她突然毛毛躁躁坐起來的衝勁,“你頭上還有傷,做動作的時候輕一點。”
童熙難得的聽他的話,她現在尤其的愛護自己的身體,尤其是肚子裡還有一個孩子。
想到孩子......
她似乎忘了還沒告訴裴堇年。
“還發什麼呆。”他淡淡的略帶低啞的嗓音,黑眸鎖着她:“在別的男人家裡待得太久了,不好,畢竟你是個有夫之婦。”
喂......
她深吸了一口氣,擡頭與他對視,心裡像是做了什麼重大的決定,張了張口,正打算要對他坦白肚子裡的小東西。
敲門聲卻在這時響了起來。
遊單鎧雅痞的嗓音,隔着一道門,逼悶的傳進來:“要打情罵俏的回家去,哥這裡的牀單半年都不會換,別給我弄什麼不該有的氣味,自覺點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