璽良咳嗽一聲,拿過菜單隨意點了幾樣菜把侍者打發,只向含章微笑道:“含章,最近工作進展怎樣?有沒有好的表現機會?”
含章點頭:“都很照顧我的,要學的東西很多。”
“好好幹!”璽良滿意點頭,“早早練好本事,考個證書,拿兩個獎,設計院裡你就站得住腳了。”
芝嫺抿嘴笑道:“她能有多大本事!老實巴交一個人,不被人家欺負就萬幸了!他們設計院裡頭優秀人才多着呢,哪裡輪得着她?”
璽良正色道:“如果呆在那裡怕被埋沒,過幾年自己出來創事業!建築裝潢這個市場有前景,室內設計人才很搶手的!”
羽佳聽他們圍着含章說得熱鬧,頗爲無趣。侍者端上榴蓮酥,她正餓着,便埋頭苦吃。芝嫺笑道:“我最喜歡看羽佳吃東西,自己的胃口也會跟着變得好起來。”
璽良瞥一眼女兒,哼了一聲:“她也就是對吃和穿比較精通,這麼大個人,也不讀書,也不工作,整天不知道想幹什麼。”
羽佳冷然道:“我只是想多陪陪顧逸雲女士。她那結髮二十多年的丈夫狠得下心把她扔在醫院裡不管不顧,女兒總不能也喪盡天良吧?我媽豈不是太可憐?”
璽良變色,芝嫺忙打圓場:“羽佳真是孝順,聽說媽媽的病最近好些了?”
羽佳看也不看她:“對不起得很,我媽最近就要出院了。這幾天某些人儘可以和外頭包的二奶打得火熱,結髮妻子在家的時候,也總該給個面子回家住吧。”
一語說罷,抽身就走。含章站起身想留住她,羽佳早旁若無人擦身而過。
璽良滿臉怒氣,卻又不便發作,芝嫺夾一隻點心給他,又夾一隻給女兒,不動聲色把話岔開:“對了含章,煜文好久沒來家裡吃飯,我原想把他介紹給你良叔認識的。你說我們約個日子大家見個面怎樣?”
含章說不出話,只是苦澀搖頭。芝嫺見女兒神色有異,也是十分意外。璽良追問道:“是那個設計院的碩士嗎?我也正想見見……”見芝嫺朝他使眼色,十分不解。這時菜都上齊了,芝嫺笑嘻嘻給二人佈菜:“他家的魚脣做得特別好,你們試試,我很想去他們廚房偷師呢……”心裡早自打定主意,回家以後要好好地把含章盤問個水落石出,這姑娘打從上次開同學會夜深回來就一直有點失魂落魄,十有八九是男朋友那裡出了問題又不肯說。
羽佳衝出茶餐廳,先找到一家肯德基,憤憤然填飽肚子。想到父親現在正和那一對母女共享天倫之樂,她不由把手裡的雞翅膀用力撕扯着,咀嚼的力度也大大加強;想到剛纔含章一陣紅一陣白的臉孔,又不無快意仰脖大喝一通可樂。而那個罪魁禍首的閔芝嫺居然裝得若無其事,真是道行高深哪,不要緊,總有一天讓她原形畢露!
羽佳一個人據案大嚼,刻意把那與含章母女勢不兩立的決心下了又下,可是心裡很奇怪的總有一個地方很不踏實。後來她吃完了一堆東西坐在那裡發呆,突然腦子裡靈光一現,嘴角便泛出一絲微笑來了——樑煜文的電話嗎?可以找史永新醫生要呀!
第二天羽佳去醫院,先找史醫生。誰知那史永新醫德昭昭,一定要爲來訪者維護隱私,決不肯透露煜文的電話。羽佳坐下來軟磨硬纏,不得號碼誓不離開。史醫生吃逼不過,只得先打電話給煜文徵得同意。羽佳俟他電話一撥通,劈手奪過,卻發現和昨天含章報出的號碼是一樣的,已經註銷了。含章倒是沒有藏奸。
羽佳悶悶回到母親病房,見逸雲正坐在窗口曬太陽。她是個身材虛胖、面容端莊的婦人,表情柔和的大眼睛,雙眼皮很深,因爲長期存在睡眠問題,眼睛下面的皮色也很深。見女兒來了,她臉上泛起慈愛的笑容,卻又帶着一種恍惚的神色。
“媽,”羽佳走過去,逸雲伸手摸摸她的袖子,似在擔心女兒穿得少,“早飯吃過了?”
“沒有。”逸雲說,“現在幾點了?”
“八點半。”羽佳狐疑:“怎麼小陳沒給你吃早飯?”
小陳是璽良請來的24小時護理,剛洗完餐具從盥洗室出來,聞言答話道:“吃了呀!就是吃得慢,吃吃停停,喏,剛洗好碗。”
羽佳看她樣子不像作假,心中納悶,俯下頭又問母親:“是不是沒吃飽?”
逸雲搖頭。羽佳便從小桌上拿一隻香蕉剝給她吃,逸雲接過來吃了一口,又問:“現在幾點了?”
羽佳答道:“八點半呀,媽你有什麼事要辦嗎?”
逸雲還是搖頭。小陳插話道:“阿姨這兩天老是問時間,剛剛問過又要問。飯倒是肯吃了,精神也還好。”
羽佳打量逸雲,氣色是好些了,看來新換的醫療方案是有用的。一想到史醫生的電擊療法,羽佳心裡打了個突。
逸雲吃着香蕉,覺得味道不錯,便又從小桌上掰下一隻大的來想給女兒吃,但是她拿着那隻香蕉,張了張口卻叫不出女兒的名字來,只好把香蕉塞到羽佳手裡,自己只管在腦子裡搜尋那個遺失的名字。
羽佳覺出母親神色有異,問她道:“媽,你在想什麼?”
逸雲皺眉微笑道:“沒什麼,我突然……想不起你的名字來了……”
羽佳意識到情形不對,急急拉住母親肩膊:“媽!你不認識我了?!我是羽佳呀!”
逸雲吃力地搖頭:“我認識的,只是一時間想不起你的名字。”
“那麼你說,我是誰?”
“你是我的女兒呀。”逸雲笑道:“我還有個兒子,你們是雙胞胎,他叫……”她又皺起眉頭來,怎麼也想不起羽豐的名字。
羽佳大駭,跑去找史醫生,得到的答覆是——失憶,電療的副產品,只能等待一段時間後慢慢好轉。
羽佳惶然無助地陪着母親,逸雲只是一味問時間,因爲問來又很快忘記了。又完全忘了自己身在何處,問她自己的名字,也已經完全不記得。羽佳越是急於求證,越是着急,只得給哥哥羽豐打電話商量,父親那邊,她是怎麼也不肯求助的。
誰知羽豐的電話打了無數個,竟聯繫不上,羽佳心急,捱到中午,忍無可忍,出了醫院便往車站去。羽豐讀研的T城距H城不過兩小時車程,羽佳找到雙胞胎哥哥的時候他剛從導師那裡回來,原來是手機沒電了。
羽佳還沒吃飯,羽豐被妹妹兜頭一頓抱怨,只得先找地方請她吃東西。T大附近東湖邊有個梅亭茶敘,做得一手好點心,羽佳上次來吃過就讚不絕口。羽豐便把她安頓在座位上,又受命跑去自助區挑選妹妹愛吃的茶點。
羽佳見了哥哥,覺得不管事情怎麼糟糕,總算不需要一個人頂着,心裡踏實不少,人也鬆弛下來,把兩條長腿伸展着,又變換姿勢讓自己在靠椅上坐得更舒適,不想左轉右側間眼角餘光瞥見廊下一個臨湖獨坐的身影,登時讓她從座位上彈起身來。
西斜的太陽在波光粼粼的湖面上折射出金光,把那年輕男子的側影籠罩在一團柔和的光暈中,他彷彿陷入了沉思,又好像正在苦惱。當羽佳氣急敗壞衝到他面前時,他把一張無辜的臉兒向她仰望着,深深的眼睛裡盛着的茫然讓羽佳一時間張口結舌,那神情分明就和顧逸雲女士類似,是把有關於羽佳的一部分記憶完全遺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