睿敏皇貴妃
臘月初,江越世子桑濟海同妻女及江越王族在楊晉的護送下到達京城榮陽。因爲林輕雲和泰翼配合默契,在戰場上彷彿一把銳氣十足的寶劍,所到之處無人能與之匹敵,因而讓相對平穩的中線副統帥楊晉率兵護送江越王族進京。江越的八萬降兵暫時駐紮在原江越南線,除了桑濟海本人,無人可以調動他們,倒也是個難題。
臘月初四,桑濟海在早朝時正式遞交降表代表江越王族歸降宇朝,原靖宇封其爲越侯,爲二品世襲侯爵。又賜下寬大的侯府一座,裡面所有生活用具、古董飾品陳設連同僕人管家等一應俱全。
第二日早朝以後,越侯在百官的非議中求見皇帝與皇貴妃。
原靖宇思慮良久才答應帶皇貴妃在乾坤殿正殿接見他。
今年不足四十歲的桑濟海看起來一如十年前那般俊美,只是眼底多了一些滄桑,從前的驕傲早已被亡國的現實擊碎,徒留着挺直的背脊和優雅的言行舉止陳述着自己的高貴血統。
等了近半個時辰,才聽到內侍傳報:“皇上、皇貴妃娘娘駕到!”
桑濟海趕緊恭敬地跪迎皇帝和皇貴妃。
過了一小會兒,等到皇帝和皇貴妃坐好了,才聽到原靖宇低沉的聲音傳來:“越侯請起。”
桑濟海擡起頭來,只見自己朝思暮想的那個女子與皇帝一起坐在渡滿黃金的龍椅上,十年的光陰似乎沒有在她身上留下絲毫印記,她還跟自己記憶中的一樣年輕美貌,氣質依舊脫俗,眼波依舊深邃……
其實第一次覲見原靖宇時,發現那個原來比自己還大幾歲的皇帝竟然容貌身形一如從前,看起來比自己還年輕,他就在猜測熔月的容貌多半也沒有變化。早就聽說過凌霄閣的內功有駐顏的功效,想不到效果竟然這樣好,而更讓人意外的是原靖宇竟然也會修習凌霄閣的內功。
看桑濟海竟然看輕顏看呆了,原靖宇滿腔怒火。
“越侯?”他冷冷地提醒道。
“呃?”桑濟海回過神來,低頭道,“請皇上怒罪,臣只是有些意外……”
輕顏淺淺笑道:“十年不見,越侯風采依舊。”
桑濟海想起他們共處的那一夜,想起她受凍以後沙啞的聲音,想起自己曾經靠她那麼近,甚至還抱過她,不知不覺中又呆了。
原靖宇微眯着眼睛惱怒地瞪着桑濟海,殺氣一閃而過。
“榮陽不比江越,冬季乾冷,越侯和夫人世子可還習慣?”原靖宇冷笑着問。還說什麼非卿不娶呢!不是有妻有子了麼?又何必裝出一副癡情的樣子來。
聽原靖宇提起妻子,桑濟海彷彿被人當頭潑了一盆冷水,立即恢復了神智。只見他從容地單膝跪下,沉靜地說道:“臣懇請去江南戰場征伐南王與韓氏,願爲我主開疆擴土,縱粉身碎骨亦無怨無悔!”
原靖宇面無表情地看着跪在大殿中的桑濟海,許久纔開口道:“越侯對宇朝一片忠心,朕深有所感,然年關已近,越侯還是等明年開春再動身不遲!朕以爲越侯嬌妻幼子,還是多多團聚爲好,一旦身臨戰場,家中妻兒又該牽掛了。”
桑濟海如何聽不懂這話裡的意思,不就是要留下他的妻子在京中爲質麼?他手中不過八萬人馬,又能做什麼呢?桑濟海心中一番自嘲,卻沒有擡起頭來,依舊跪在地上,低垂着頭道:
“多謝皇上體恤,爲臣者自當爲君分憂,相信臣妻與幼子在侯府得皇上照料,定然無憂。”
“如此,江南戰事就有勞越侯了!”輕顏淡淡一笑。
桑濟海擡起頭來,心中有幾分詫異。她竟然能做這個主麼?
原靖宇略略頷首,補充了一句:“等二月初再出發吧!”
該說的都說了,桑濟海的目的也算達到了,便告退離開。直到走出乾坤殿,他才長長地吐出一口氣來,擡頭抑望着蔚藍的天空,心中的哀傷緩緩滲透至全身。今日陽光甚好,他的心卻依舊陰冷。
他不明白自己爲什麼要如此執着於一個絲毫不將自己放在心上的女子,他也很想忘記她,可是他沒有辦法。不但他的心接受不了別的女人,甚至連他的身體也接受不了。
不錯,他確實有個女人,但卻不是他的妻子,不過是個侍妾罷了!至於那個兒子是不是他的骨肉,他也不清楚。他只是在王宮的一次飲宴中被父王下了藥,醒來之後就發現那個女人躺在自己身邊,不久之後,就傳出那個女人有孕,無奈之下,他只好認下這個孩子。此後,他再也沒有碰過那個女人。不是他不願意,也不是他不想,只是在清醒的時候他做不到而已。
桑濟海有嚴重的心理潔癖。在他眼裡,所有的女人都是愚笨貪婪污穢不堪的,只有當年在武林大會上一身白衣纖塵不染的熔月閣主不同,她氣質高貴,武藝不凡,她一身的正氣,眼睛裡卻裝着整個天下……
當看到她的第一眼,他就深深地陷入情網,不可自拔。而後聽聞她已經嫁人,他更有些神智慌亂,不知道該如何是好,又因爲自己性格中的驕傲,讓他在現實面前退步了。他以爲自己還能再找到一個如熔月那樣的女子,爲此還特意暗中去凌霄閣分部偷窺,可是天底下只有一個熔月,其他的女人縱身形氣質相似,終究不能與她相提並論。
今天,她只說了兩句話,可是她說的每一個字,她清脆的嗓音,她每一個細微的神情他都已經牢牢記在腦海中了。這一次短短的相會,足以讓他回味很久。
他必須去江南,他不能留下,否則他不知道自己會衝動地做出什麼樣的事情來。他想見她,卻又不敢見她。那顆因爲她而跳動異常的心臟只有遠離她而又懷揣着一個希望時才能變成正常一些,她一定不知道吧!但即使知道了又能如何呢?她已經是別人的妻子了……
江越王族有好幾位郡主,其中十六七歲的就有兩個,因爲戰事才耽誤了出嫁,如今既然歸降宇朝,按照慣例,她們是應該進宮的。
朝廷重臣們大多也是這個意思,但是誰都知道皇上與皇貴妃情深意篤,皇貴妃又是出了名的善妒,這話還真沒有人敢提。最後,還是周仲元硬着頭皮私下裡委婉地請示對江越王族女子該如何處置。
“如何處置?”原靖宇冷笑着,他自然能猜出大家心中所想。只見他取過江越王室名冊翻了翻,淡然道:“讓這位熙和郡主進宮吧,暫時封爲越妃。其餘的,該嫁人就嫁人,有什麼好說的?”
周仲元詫異地張大了嘴,想不到今日皇上竟然如此好說話,讓他事先準備好的一番大道理全都爛在了肚子裡。當然,吃驚的遠不止他一個人,滿朝文武和後宮,甚至連宮女太監們都嘖嘖稱奇,紛紛猜測着是不是皇上和皇貴妃鬧矛盾了。
三日後,越妃桑羽衣進宮,賜住景禧宮。
桑羽衣是前江越王的第十三女,今年十七歲。因出生王族,氣質自是高貴,容顏絕對美豔,且琴棋書畫無所不精,在江越王族中算有名的才女子。
她先去鳳儀宮覲見皇后。簡皇后很是和藹,留她用了茶點,說了很多關懷的貼己話,還將後宮裡各宮主了的性格喜好都跟她介紹了一下,最後賞賜了很多珠寶首飾和華美的衣料才放她離開。
江越一直富庶,桑羽衣身爲江越王寵愛的女兒,自然不會對這些東西看上眼,只是看到皇后的態度尚好,想着自己今後的日子或許會比想象中好一點,心裡稍稍鬆了口氣。
接下來她回到景禧宮用午膳,換了一件衣服便趕去驕陽殿參拜皇貴妃。
對這位皇貴妃她是聞名已久了。曾經的中州戰神,統領三軍,太子的生母,宇朝皇帝專寵多年,是她心底一直敬佩的女中豪傑!
來到驕陽殿,管事的宮女說皇貴妃正在午睡,請她或在偏殿等候或者晚點再來。桑羽衣出身王族,自然知道在後宮裡一步都錯不得,所以她按制先覲見皇后,然後纔是皇后之下的皇貴妃,接下來才能去拜見淑妃、德妃、貴妃、賢妃……
桑羽衣留在偏殿等候,驕陽殿的宮女很快送上茶點,然後恭敬地站在她身後不遠處等候差遣。
如此生了約摸半個時辰,桑羽衣覺得有些無聊,便向偏殿中的兩名宮女詢問道:“驕陽殿爲何沒有內侍?”
宮女恭敬地行禮回道:“回越妃娘娘的話,因爲皇貴妃娘娘不喜歡男子近身服侍,所以驕陽殿沒有太監。”
這位皇貴妃竟然也跟自己一樣將太監算作男子?越妃心中不禁有些欣喜,略點點頭,又問皇貴妃每日的起居時辰。
這在宮裡也不算什麼秘密,宮女從實道來,於是桑羽衣知道自己還需要等候一個時辰。想了想,她乾脆讓隨自己進宮的貼身侍女筱蘭回景禧宮去取一本書來打發時間。
筱蘭取書未回,就見一年輕的太監手持拂塵進來,面無表情地傳報道:“皇上請越妃娘娘正殿覲見!”
桑羽衣心中稍有些慌亂,面上卻很是沉靜。她緩緩起身,略整了整衣服,便隨傳報的太監走進驕陽殿正殿。
桑羽衣低着頭緩緩走至殿中,然後跪下行禮參拜。至始至終,她都沒有擡眼看一眼自己的皇帝夫君究意是何等模樣。
原靖宇暗自點頭,對她的表現還算滿意。
“起來吧!”他淡淡的說了一句,聽不出任何喜怒。
桑羽衣謝恩起身,這纔敢稍稍擡起頭來。只見皇帝坐在御案後面,正低頭看摺子,並沒有擡頭看自己。想不到皇帝竟然將奏摺都搬到驕陽殿來看,而皇貴妃卻還在午睡,僅此一條就知道皇貴妃有多得寵了。她心情稍稍放鬆,發現今年應該已經四十出頭的皇帝看起來相當年輕英俊,至多不過三十歲的樣子,竟然比皇后看起來年輕多了……
想到此處,她趕緊低頭,不敢表露太多的情緒。
原靖宇雖然沒有擡頭,桑羽衣的一舉一動卻都瞭然於心。
“朕聞越妃琴棋書畫樣樣精通,不知傳聞可屬實?”原靖宇批完一本奏摺,不緊不慢地擡起頭來。
“回稟皇上,臣妾……只是略懂得一些皮毛,不敢妄稱精通……”聽到皇帝問話,桑羽衣在袖子裡揪緊了手絹。
原靖宇點點頭,“唔”了一聲,“如此說來就是真的了。”
桑羽衣摸不透皇帝的想法,心情有些緊張。這個俊逸的男子就是她的夫君、是她終身的依靠麼?可是,他是皇帝,又有了皇貴妃那樣的奇女子,難道要她跟自己最敬仰的女子急寵?
“先彈首曲子給朕聽聽,舒緩一點,聲音不要太大了,皇貴妃在午睡。”原靖宇再次擡起頭來,吩咐貝月影找一張琴來。
桑羽衣領命退到外間,先試了試音,然後便隨意撥弄着琴絃,曲調舒緩,仿若三月的清風、九月的細雨,讓人聞之心情平靜舒暢。
原靖宇嘴角噙着一抹淺淺的微笑,對她的琴藝很滿意。
一曲完畢,桑羽衣正要繼續彈奏,就聽裡面傳出珠簾清脆的碰擊聲,擡頭一看,只見一個女子披散着長髮打着呵欠從內室走出來。隔着一道素紗簾幕,女人的容貌不甚清晰,但身形卻如少女般纖細婀娜。既然是從內室出來,又這般打份,桑羽衣猜測着這多半就是那位傳奇女子、宇朝的皇貴妃了。
只見皇帝漫不經心回頭看了一眼,卻立即跳起來,趕緊過去將她摟在懷中,口中嚴厲地訓斥道:“怎麼穿成這樣就出來了?你不是向來畏寒麼?等會兒着了涼傷口又要疼了。”說着,趕緊從宮女手中接過厚厚的銀狐皮披風將她緊緊包裹起來。
其實這屋子挺暖和的,不過輕顏確實穿得少了一點。
輕顏又打了個呵欠,懶洋洋地靠在原靖宇懷中,任他將自己抱起來放到鋪着羊毛絨毯子的御座上。她柔順地靠在他胸口,微微抑頭,媚眼如絲般望着他,疑惑地問:“我方纔好像聽到一陣琴聲,你聽到了麼?”
原靖宇望着她不甚清醒時自然流露出的嬌媚,心神俱動,心裡猶豫着要不要就此抱她進去陪她“睡”一會兒。最後還是理智戰勝了情感,他決定再忍一忍,等到晚上再向她討回來好了。看着她滿臉疑惑的樣子,他無奈地笑笑,問:“好聽麼?”
輕顏點點頭:“好聽……”
“那以後讓她每天彈給你聽好了。你不是總覺得無聊麼?跟着她學學琴棋書畫也不錯……”
原靖宇尚未說完,輕顏已經坐起身來,面上的睡意霎那間消失得無影無蹤。“彈琴的是誰?”
“你怎麼忘了?我不是跟你說過今天越妃進宮麼?她是江越王族中有名的才女,所以我才欽點她進宮的……”原靖宇隱隱含笑,知道她已經開始吃醋了,心情特好。
有個桑濟海總念着她,讓他心裡不舒坦。而且自從明暉走後,她就難得開心,雖然口中並沒有說什麼,可怎麼看都是一副憂心忡忡的樣子,又整天唸叨着在宮裡住着無聊,想去草原看看明暉,經常忽略他這個夫君的感受和需要。於是他就弄一個越妃進宮,讓她也好好關注重視一下他這個夫君。當然,他最主要的還是想找個人陪伴她。如今明昊課業加重,只能每天早晚來驕陽殿請安,他政務又多,不能每天都抽出時間陪伴她,想着她一個人也確實有些無聊。
輕顏看着他提起越妃時嘴角溫柔的笑,面色一冷,呆呆地望着他,喃喃道:“你嫌棄我不懂琴棋書畫,沒有文采?”說着,就推開他要下來。
原靖宇看她竟然紅了眼圈兒,這才意識到自己這次的玩笑好像開大了一點,於是趕緊抱住她不放,一面着急地解釋道:“你想哪裡去了?我不是怕你無聊麼?所以找了個人陪你,我怎麼會嫌棄你呢?”
輕顏側過頭去不看他,掙扎了一下掙不開他緊緊抱住自己的手臂,這才安靜下來,卻依舊不看他。過了許久,她才擡起頭來,黯然地開口:“現在不嫌棄,以後就會嫌棄了是不是?你現在也開始喜歡聽琴了?還是你一直都喜歡,只是因爲我不會,所以一直壓抑自己?”
看着她如此傷心的樣子,原靖宇心痛了,他怎麼會想到用這個方法刺激她重視自己呢?
“輕顏,你聽我說,我真的只是想找個人陪你而已,你不相信我了麼?我知道自從暉兒走了以後,你的心情就一直不好,所以纔想讓你分一下心,不要每天如此擔心憂慮……”
輕顏看着他眼中的真誠和憂慮,心裡已經相信他的話了,但是心裡有疑惑還是要問清楚的,他們之間絕不能有猜忌。“那她怎麼會在這裡?你還單獨見她?”
原靖宇無奈地苦笑:“她是來拜見你的,你在睡覺,所以我想先試試她是不是浪得虛名……”
輕顏看了他半晌,忽然投入他懷中,卻又低聲幽幽道來:“人家都說男人的誓言不可靠,吃着碗裡的,看着鍋裡的,更何況你是皇帝,想要哪個女人都是理所當然的……”
“輕顏……”原靖宇打斷她的話,捧着她的臉看着她的眼睛,非常認真地說:“我沒有跟你說,那是因爲我以爲你心裡明白。即便我現在當了皇帝,即便你不是皇后,在你面前,我的身份永遠都不會改變。我只是你的夫君,是你孩子的父親,僅此而已!我跟你承諾過的,我是你的,永遠都是你一個人的……輕顏,我也是有心的,它早已經交到你手中,只要你不放手,我永遠都是你的……”
輕顏咬咬嘴脣,感動和幸福的同時,她也有些難過和驚慌。她是什麼時候失了自信呢?是因爲江南凌霄閣的背叛麼?讓她懷疑起自己的魅力,甚至懷疑起原靖宇的感情。若他的愛都是不可靠的,那這個世界上還有可靠的感情麼?
原靖宇低頭輕輕吻在她臉上,然後緊緊抱着她,還不忘拉好披風將她包好。
她將頭埋在他懷中,許久才喃了一句:“影瀚……對不起……”她不該不相信他。
原靖宇忽然笑笑,輕鬆地說:“輕顏,我不介意你再兇一點,醋性再大一些……”
輕顏握着拳頭輕輕捶着他的胸口,臉色微紅,有些不好意思。
原靖宇輕輕拍拍她的背,兩個人都沒有說話,靜靜地抱了一會兒。
之後,原靖宇將越妃叫進來,又讓貝月影將宮女們都帶出去,然後纔在輕顏疑惑的眼神中開口道:“越妃,朕之所以欽點你進宮,就是想找個人陪伴伺候皇貴妃。你以後多來驕陽殿,沒事少跟簡皇后摻合在一起。朕此生有皇貴妃足矣,不會再有別的女人,所以,朕永遠都不會寵信你!但如果你伺候皇貴妃伺候得好,朕可以考慮讓你換一個身份出宮嫁人!”
越妃震驚地擡起頭來,眼中是激動、是喜悅!天底下真的還有這樣一心一意一生一世的感情麼?都說帝王無情,後宮黑暗,原來也有例外的時候。不過第一次見面,皇上竟然就知道自己心中在想什麼,她,她竟然還有機會出宮麼?
桑羽衣的目光緩緩移到皇帝懷中的那個女子身上。
皇貴妃出乎意料的年輕,氣質獨特,集清純與嬌媚於一身,溫婉的神情中隱隱藏着勃勃英氣。傳言也不盡是傳言,這個女子的美果然是天下無雙啊!
不知不覺中,桑羽衣露出一個放鬆的笑意來。不用與自己喜歡崇拜的女子爲敵,還可以陪伴伺候她,這是之前她從未想過的事情……
自此後,越妃便常住驕陽殿走動,後宮嬪妃暗中譏諷她想要借討好皇貴妃獲得聖寵,都等着看她的笑話。甚至連皇后都旁敲側擊,想知道她在驕陽殿有沒有見到皇帝,以及與皇貴妃的相處之道等等。
江越王族第一才女不是浪得虛名的,桑羽衣不是愚笨之人,又因爲皇帝特意招呼過了,所以沒有人能從她嘴裡問出什麼話來。不過短短几天,她就跟皇貴妃混熟了,也從心底裡喜歡這個單純善良的女子。看着她與皇帝恍若普通夫妻一般的相處,她從心裡感動着,她對的崇拜與仰慕之情更深了……
轉眼到了年底。皇宮將會在臘月二十八日晚設羣臣宴,越侯桑濟海自然也在受邀之列。他想,在離開之前還可以見她一面也算是老天對自己的眷寵了吧!
雖然侯府裡有一大家子人,但他與那些所謂的親人向來不親近,如今被迫住在一起也是能不見就不見。侯府中有皇帝派過來的管家和僕人,什麼事情都不勞他操心,因而生活便越加蒼白無聊。
不想如此平靜無波的生活也有人扔進一顆石子來。
臘月二十六日早間,他竟然在自己書桌的抽屜裡發現一封信,信封上面只寫了“越侯親啓”四個字。
借封用蠟封口,蓋着凌霄閣獨有的凌霄花印信。他在疑惑中拆開信封,震驚地發現裡面竟然是熔月的親筆信,邀他今日午後在御花園沁芳亭一聚。信內還附有皇宮的詳細地圖及內宮禁衛的巡查路線、換防時間等。
桑濟海抑制不住內心的激動,腦子亂成一團糟。他不明白熔月這是在做什麼?難道她被自己的深情感動了麼?還是說原靖宇真的對他起了殺心,她想提醒他小心?他仔細研究了皇宮的地圖以及禁衛軍的巡查路線,精確計算着自己進宮的時間和路線。
大白天的,雖然禁衛軍內心會比較鬆懈,但是在宮內走動的人肯定比較多,要完全掩藏身形可不容易。好在他的武功還不錯,後宮閒置的宮殿又不少,應該能夠悄無聲息地潛進皇宮去。正好昨夜下了大雪,到今日還未化完,他不如穿一襲白袍……
桑濟海一直處於興奮中,連午飯都吃不下,只想快一點進宮。
他身穿白色棉袍,披着一襲白色的鍛面淺絨帶風帽的披風,從自己內室的窗口跳出去,避開府中的侍衛和僕人,小心翼翼來到皇宮外面。
宮牆很高,每個側門都有內宮禁衛軍把守着,宮牆外面也有禁衛軍巡邏。要進皇宮,談何容易?
桑濟海有些犯難,如果在夜裡他還有幾分把握不驚動侍衛偷偷進去,可是大白天的,侍衛們耳聰目明,要在他們眼皮子底下飛進去可不容易。
然而就在這個時候,他忽然想到:熔月爲何要叫他白天進宮呢?她既然有本事不驚動任何人將信件放到他書房的抽屜裡,又有什麼話不能寫在信裡面而要自己冒險進宮呢?只爲見他一面?
桑濟海雖然愛她愛得發狂,腦子卻還是清醒的。熔月不愛他,從來就沒有愛過。
他們本來就沒有見過幾次面,是自己愛得突兀,她又爲何會約見自己呢?……
桑濟海想不明白,腦子裡卻突然冒出一個念頭:如果她沒有約見自己的理由,那麼那封信印有凌霄花的信或許就不是她寫的……
自幼在王宮長大,桑濟海也不是不瞭解後宮爭鬥的可怕,只是一時爲情所迷才矇蔽了心智。他總算明白過來,原來有人要害她!
是啊,她如此得寵,遭人記恨一點也不奇怪。
想到這裡,他不禁有些擔心。
心裡的那個堅持不斷在腦子裡叫囂着,不能讓她有危險!可是,他要怎麼做才能最好的保護她呢?
桑濟海轉身悄然回到侯府,換了一身朝服,正大光明地走出侯府,去皇宮求見皇帝。
原靖宇依舊在驕陽殿批閱奏摺,輕顏在寢殿午睡。他趁她睡着了,剛剛纔起身出來。
本來皇帝就不應該將奏摺帶到後宮裡來,因爲處理政務的時候難免要傳見臣子,而在後宮召見外臣實在不太方便。
原靖宇摸不準桑濟海的來意,但也知道他不是沒腦子的人,想必真的有事,因此讓蕭元傳他在乾坤殿等候。
桑濟海在偏殿裡等了約摸兩柱香的時間,就聽到正殿那邊有太監傳報“皇上駕到”,隨後蕭元便進來傳他過去覲見。
行禮畢。原靖宇問:“越侯何事?”
桑濟海從懷中掏出密信來,遞給蕭元,而後對原靖宇道:“臣今日在書房中發現這封密信,認爲有人要謀害臣與皇貴妃娘娘,所以將此信呈交皇上定奪。”
原靖宇疑惑地打開信,面無表情地看完,眯着眼睛盯了桑濟海好一陣纔開口問道:“越侯何以認爲此信並非出自皇貴妃之手?”
桑濟海自嘲地笑笑,黯然道:“臣找不到皇貴妃寫這封信的理由……”
原靖宇似乎對他的回答比較滿意,長長地嘆了口氣。
“……與皇貴妃十年前的字有八分相像。”他將信交給蕭元,“還是你去查一下吧!”
蕭元領旨,接過信匆匆看了一遍,然後便還給原靖宇。
桑濟海看了持蕭元,面上有些不信任,於是又加了一句:“當時,信用白蠟封口,印着一朵凌霄花。”
原靖宇略沉思了一下,嘆道:“十年前她就不是凌霄閣的閣主了……”又說,“這件事情別讓她知道……”
蕭元微微鞠躬道:“臣明白。”
桑濟海又看了看蕭元,這才發現這個太監不像一般的太監。他似乎比一般的男人更有男人味兒……
“此事朕自會處理,越侯可以回去了。”原靖宇心情有些沉重。眼看江南那邊的戰事剛有些起色,就有人開始對付輕顏了。此事江南凌霄閣肯定是有份兒的,但除此之外,只怕他的後宮裡還有同謀……
他要不要繼續查下去呢?可若是讓輕顏知道了,只怕她心裡難過啊……
桑濟海在回侯府的路上一直都在想,究意是誰想要害她呢?會不會一計不成又生二計?還好今天他在進宮之前想明白了,如若不然,自己對她一片癡心反而遭人利用,只怕她對他僅有的一點點好感都要變成怨恨了……
好在原靖宇對她還夠信任……
當晚,原靖宇狀似無意地問起輕顏今日午後都做了什麼,輕顏很高興地跟他說今日午後她只午睡了半個時辰,然後就跟越妃一起去御花園的梅林賞雪,還在旁邊的沁芳亭彈琴煮茶,過得很開心。
越妃?原靖宇暗自尋思着,與凌霄閣串通一氣妄圖謀害輕顏和越侯的人是越妃?不太可能吧?他也算是閱人無數了,應該不會看錯桑羽衣的。更何況陷害自己嫡親的兄長對她又有何好處?
難道又是皇后?她都當了皇后了,還想要什麼?聯絡已經投靠韓若雲的凌霄閣等同於通敵賣國,就算她不滿輕顏的特權,也應該不至於糊塗到這個地步。
且等着蕭元的調查結果吧!對蕭元的忠誠和能力,他是完全信任的。
因爲江南戰事順利,江越歸降,臘月二十八日晚的羣臣宴很熱鬧,很多文臣武將都喝醉了,好些位高而得皇帝信任的大臣將領還被留在宮裡宿了一夜。
大年三十,蕭元將自己的調查結果呈交原靖宇。
原靖宇看着這份密報,心裡很是震驚!
怎麼可能是崔貴妃呢?可是根據蕭元收集到的證據還就是這個女人乾的。之前她生病似乎也是自己服藥的結果,只是原靖宇一直沒有想通她爲什麼要自己服毒藥?若是想要栽髒給輕顏,後來又爲何放棄?女人的心思還真是難以猜度啊!
原靖宇心裡總覺得此事不會如此簡單,但目前爲止也只能查到這些了。好在以蕭元的調查,此事崔瑞瑤是瞞着馮文宣的,不然他又要損失一位可能之材了。或許,是凌霄閣主動找到了崔瑞瑤?
最後,原靖宇考慮到江南戰事,考慮到馮文宣確實是個人才,又爲自己、爲宇朝的建立立下汗馬功勞,沒有公開處理崔瑞瑤。他只是下旨以崔貴妃身染惡疾爲由,將其軟禁在春華宮,沒有皇帝的手令任何人不得探視,三公主明秀交由柳淑妃撫育。
馮文宣看了蕭元收集的崔貴妃通敵的證據,不禁面無面色差點氣暈過去。通敵賣國那是誅滅九族的重罪啊,他那個外甥女怎麼會如此糊塗?而最令他感動的卻是皇帝的態度,他想不到時至今日皇上竟然還如此信任自己。
馮文宣既感動又愧疚,跪在乾坤殿里老淚縱橫,誓言要爲皇上鞠躬盡瘁死而後已……
原靖宇要的就是這個結果。想來,以後馮文宣應該不會再站到簡皇后一邊了。
回去之後,馮文宣很快就察覺到這件事情中有些不對。自己的外甥女向來是站在簡皇后身後的,爲何這一次會如此大膽?再說瑞瑤也不是天真的小孩子了,就算鬥倒了皇貴妃,於她又有什麼好處?
原靖宇的想法與馮文宣差不多,只是沒有找到證據而已。此後,他特意吩咐蕭元派人盯牢了後宮每一處,特別是鳳儀宮。
元嘉三年新春伊始,皇后請旨將二公主明悅賜婚於易充捷嫡子,今年十七歲的易建業。易建業長得很像他父親,濃眉大眼,相貌堂堂,雖然才十七歲,略帶稚氣的臉上已經有了虎虎英氣,據傳也是個文武雙全的孩子。原靖宇對他也是滿意的,只是皇貴妃似乎不太高興,可嫁的畢竟是自己的親侄兒,也不好明着反對。
婚期定在五月。
輕顏想着錦鴻今年都二十五了,身邊一個人都沒有,便直接下旨將貝月影賜婚給他。這些年來,易錦鴻時常進宮,與貝月影也是熟悉的,輕顏冷眼旁觀,好幾次看到他們單獨在一起說話。她一直以爲錦鴻是喜歡月影的,只是前面好幾次她才提了一個開頭就被錦鴻岔開了。輕顏以爲錦鴻是顧慮二人的身份,因而這一次乾脆不問他的意思,直接將月影認做義女,讓原靖宇出面賜婚。
婚期定在三月。
輕顏認爲,做兄長的怎麼都應該先成婚的。易建業是嫡子,又娶了一位公主,嫂子該要樂暈頭了吧!說起來建業那孩子也不錯,只是她實在不喜歡他的母親。而且,建業只怕也跟他父親一樣,未必會站在自己這一邊……
而錦鴻雖然也受皇帝重用,但到底是庶出的長子,在家庭中的地位一定會有所下降。可惜原靖宇就這麼幾個女兒,明秀又太小,而一門尚兩主也不太可能,所以輕顏無奈之下只能擡高月影的身份再賜婚給她。雖說一個是親女一個是義女,但在皇帝那裡,很明顯貝月影這個義女更受寵些,畢竟她照顧他們已經十多年了。
易錦鴻對姑姑類似賭氣地賜婚很無奈,但想着自己年齡確實也不小了,而月影對他的心思也很清楚,他相信他們兩個人應該可以相敬如賓纔是。
元嘉三年二月初,越侯桑濟海從京都榮陽出發去往江南,帶領八萬江越降兵歸在秦翼和林輕雲帳下,宇朝又添一名猛將。
三月,護國公長子、皇城督衛易錦鴻娶妻,娶的又是皇帝義女,皇貴妃面前的紅人,婚禮自然很是熱鬧,皇帝雖沒有親至,賞賜卻很多。
在婚期的前幾天,秦翼將軍的夫人周紫玉帶着三個孩子回到京都榮陽,長子秦渭被選爲太子伴讀,秦夫人也經常入宮陪伴皇貴妃。
從五月傳回的戰報看,江南戰場的形勢一片大好,到如今已經基本上拿下了南王三分之二的領土,宇朝一統天下指日可待。因而,護國公嫡子與二公主的大婚更加繁華熱鬧。
然而六月從草原上傳回來的消息卻讓人有些憂心。赫利可汗四月初帶領羯族大軍掃蕩北方草原,將其他幾個民族打得落花流水。宇朝原來想要借羝族、羌族等其他民族牽制羯族的想法基本落空。
原靖宇和輕顏心裡都很清楚,江南的戰事必須儘快結束,否則北方邊境和明暉都會有危險。
六月,江南戰場基本陷入僵持階段。韓若雲帶着南王退守湘江以南,宇朝三路大軍已經連成一線,只是三路大軍各有統帥,作戰方針計劃總是難以達成共識,於是三方統帥將各自的作戰計劃抄錄一份送進皇宮等候皇帝裁決。
原靖宇對此感到有些頭痛。這三份作戰計劃其實差異並不大,他明白問題的關鍵在於這場最後的決戰究竟以誰爲主帥。
西線統帥易明揚乃是統兵幾十年的老將了,對其他兩路大軍的年輕統帥雖然也佩服,但卻絕對無法自落身份奉其爲主帥。
中路統帥靳世榮也是一員老將了,他不想自己人生的最後一戰還要屈居人下。
東路秦翼與林輕雲連同桑濟海都比較年輕,三個人相互想念相互配合,在戰場上一直是所向披靡的,他們這一路的戰績可以說是此次兵發江南最輝煌的,因此也不肯屈居其他兩路統帥之下。
輕顏看過奏報以後嘆道:“江南前線需要一位主帥!”
原靖宇沒有說話。他們兩人都明白,放眼天下,也只有兩個人能讓這三路大軍每個人都心悅誠服,那就是他們自己。
輕顏原本是想請旨出征的,但是想着自己畢竟是個女子,以前好歹還一身男裝,又是跟丈夫一同出征,百官們知道事已如此,睜隻眼閉隻眼也就罷了。但如今可不同了,她已經是宇朝的皇貴妃了,怎麼能單獨領兵在外?
“看來,只好御駕親征了!”原靖宇長長地嘆了口氣,神色很是複雜。
十二年前他敗在韓若雲手中,差點連命都丟下了,如今正是一雪前恥的時候。可是,這一杖不是短時間能打得下來的,他和輕顏,又要分開了麼?這十幾年來,他們朝夕相對,相互陪伴相互溫暖已經成爲習慣,如今還沒有離開,他就已經開始想念她了。
輕顏一看他的表情就知道他在想什麼,於是輕輕地走了過去,溫柔地靠在他懷中,雙臂環着他的腰。從此刻起,她要珍惜他出徵以前的點滴時間。他們兩個註定只能有一個下江南,因爲另一個要留下打理朝政。所以,她從未想過喬裝與他一同出征。這一次,他們又要分開很久……
皇帝親征乃是舉國大事,百官們大都持反對意見,不想讓皇上去戰場冒險,可是他們也都知道皇上的性格。這位開國皇帝一向有自己的看法和堅持,他一旦下定決心就不容更改,因爲百官們都知道此次御駕親征是勢在必行了。
七月,御駕準備出行,皇帝已經做好了安排,太子監國,皇貴妃輔政。
就在原靖宇出發前幾日,又收到了來自草原的消息:羯族內部發生動亂,赫利可汗被迫退兵,骶族羌族得以喘息。
看到這個消息,原靖宇與易輕顏既欣慰又憂心。毫無疑問,這定然是暉兒趁赫利可汗出征在外動的手腳。可是,他們都很擔心,赫利可汗會不會知道?會不會傷害暉兒?
輕顏在心裡嘆着,如果原靖宇不去江南,她還可以喬裝偷偷跑去草原看看暉兒,可是如今原靖宇非去不可,她就必須留下來理政。唉,還真的擔心暉兒啊……
擔心明暉的事情讓原靖宇分心,輕顏勸道:“現在擔心也沒有用,最重要的帶是早日結束江南的戰事。你明日還要去祭祖,早點睡吧!”
原靖宇點點頭,心中暗自想着,明日一定要求列祖列宗保佑暉兒平安……
七月初六,原靖宇帶着太子去宗廟祭祖。
禁衛軍跟隨御駕負責保護皇帝和太子的安全,城衛軍負責清理道路,驅趕百姓,清除途中所有危險。
從皇宮去宗廟並不遠,只需要經過三條街道,然後由一條寬大的御道直達宗廟。
原靖宇帶着太子恭敬地祭拜原氏祖先,祈求列祖列宗保佑宇朝早日一統天下,保佑原氏子孫健康平安。
祭祖說起來簡單,其實很繁瑣,等所有儀式完畢,原靖宇和明昊都感到有些疲憊。
回程的路上,原靖宇想着江南的戰事,想着在草原的女兒,想着即將離開自己心愛的妻子,神情有些恍惚。
就在這時,只聽外面一陣轟亂,有人在大叫着“有刺客!”隨即便有一大羣侍衛涌到御駕周圍,原靖宇聽到雁無痕在大聲喊道:“保護皇上!”
他掀開蟠龍車明黃的窗簾往外看去,只見一羣蒙面人正在圍攻太子的車駕……
此時他們正處在宗廟與皇宮中間的街道上,御林軍很多,可惜地方太小,大家都擠不進去。先前他沒有注意,也不知道這些刺客都是從哪裡來的,但看起來,人數似乎不少,武功也相當不錯。
“無痕,太子怎以樣了?有沒有受傷?”原靖宇迅速從車上站起來就要過去保護兒子。
雁無痕攔住他,“皇上,前面危險,您不能去!”
“讓開!”原靖宇自恃武藝高強,根本不將那些刺客放在眼中,他現在只想儘快趕到自己的兒子身邊保護他。
雁無痕自然不會讓開,保護皇帝是他的責任。原靖宇也懶得跟他糾纏,提氣就往前面飛去。
沒有攔住皇帝雁無痕又着急又無奈,只好帶人跟過去。誰知就在這時,一陣密集的箭雨從兩邊的房頂射過來,原靖宇身在半空中,避無可避,舞動長袖收取箭矢的同時身體自然往下掉。
場面更加混亂,禁衛軍稍稍有些慌亂。御駕經過的街道兩邊所有房屋店鋪都有城衛軍清理過,從昨夜開始就有人駐守着,怎麼會冒出這麼多刺客來?城衛軍都在做什麼?
原靖宇剛剛落地,立即就被禁衛軍圍起來。周圍鬧哄哄的都在嚷嚷着保護皇上,害得他被困在原地根本就衝不出去。這一刻,他比先前更加憂慮明昊,想不到刺客竟然人數衆多且計劃周密。但同時他也意識到對方的目標應該是自己,所以也不着急去前面找明昊,擔心連累他。
就在這時,又一陣箭雨過來,圍在他身前的禁衛軍紛紛揮動武器砍落箭矢,但因爲大家擠在一起,武器揮舞不開,反而畏首畏尾擔心傷到自己人。因而立即就有人受傷了,並捂着傷口背向着他退過來。
原靖宇反射性地接住那名侍衛,隨時注意着飛向自己的沒有被侍衛們擋住的箭矢。不想就在他將全部注意力放在天上的時候,原來靠在他身前的侍衛會突然回身給了他一掌……
原靖宇絲毫沒有料到圍在自己身邊保護自己的侍衛受傷後會反身攻擊自己,猝不及防之下結結實實挨下這一掌,頓時口吐鮮血後退幾步。
雁無痕及時趕到,穩住皇帝踉蹌的身體,迅速調撥人手拉出一個圈子將皇帝圍在中間。
刺客見刺殺皇帝已然得手,一聲唿哨迅速後撤。雁無痕一面派人追擊刺客,一面派人保護皇帝和太子。
明昊聽聞父皇受傷,掙脫攔阻自己的侍衛跑了過來。“父皇,父皇,你怎麼樣了?”
原靖宇掙開雁無痕的攙扶,深吸一口氣緩緩露出一個笑容來。“父皇沒事,你不要擔心。走,跟父皇一起上車吧!”說着。他牽起明昊的手走上金光閃閃的蟠龍車。
“皇上?你的傷勢要不要緊?”儘管知道皇上武藝高強,雁無痕還是擔心皇帝的傷勢,雖然此刻看起來似乎無恙,但剛纔都吐血了,看樣子傷得不輕啊!他必須以最快的速度將皇上送回宮去。
“朕不要緊,趕緊回宮去吧!”原靖宇緊緊握着明昊的手步上蟠龍車。
放下明黃的車簾,原靖宇再也堅持不住倒在御座上,他咬緊牙關纔沒有痛呼出聲。胸口一陣陣痙攣的疼痛,痛得連呼吸都艱難起來。剛纔他近乎耗盡了全身的力氣才能忍住那份鑽心的疼痛,神色如常地牽着明昊上車。明昊看父皇突然倒在御座上,頭冒冷汗,一隻手緊緊捂着胸口,一隻手用力抓住御座的椅背,嚇得驚慌失措險些尖叫出聲來。但他最後還是在原靖宇嚴厲的目光中隱忍下來。
明昊年紀雖小,但這兩年時常跟在父親身邊歷練,知道作爲宇朝的皇帝,無論病重或重傷都是需要特別小心的。如今江南還有戰事,北方邊境又有強敵,消息如果外傳,只怕宇朝會在戰場上失利,北方的赫利可汗只怕會興兵犯境。
可是,他畢竟還是個十一歲的孩子,眼見父皇傷得這樣嚴重,胸口和嘴角還有血跡,心裡又怎麼能不着急?他趕緊坐到父皇身邊扶着他,小聲道:“父皇,您怎麼樣了?”而後,他又擡頭衝着窗簾外面的雁無痕道:“雁大人,讓馬車再快一點!”
原靖宇本來痛得閉上了眼睛,聽到明昊語氣中無盡的擔憂害怕,便提起一口氣來睜開眼睛看了兒子一眼,又擡起手摸摸他的頭而後落在他小小的肩膀上,勉強笑道:“不要擔心,回宮以後找你母妃看看,配兩幅藥吃了就好……”
話雖如此說,原靖宇心裡卻是清楚的,這一次的刺殺計劃周密,禁衛軍中又有了奸細,簡直是防不勝防。韓若雲費了這麼大的勁,自然是萬無一失要置他於死地的。那個侍衛看起來年紀不過四十來歲的樣子,功力竟然那麼高,放眼天下,至少也是排在前五位的高手。而最要命的是,那個指縫中夾着一枚細細的毒針,藉着掌力直接打入了他的心臟。雖然目前他還不清楚是什麼毒,但不用腦子也知道人家費這麼大的勁纔將毒針打進他胸口,絕對是劇毒之藥,藥性如此之快,說不定就是見血封喉之藥。只不過他們漏算了他的身體對大部分的毒素都具有一定的抵抗力而憶。
易錦鴻下令封鎖四城城門捉拿刺客,而後便迅速趕了過來。雁無痕原來要攔他,他紅着一雙眼睛瞪過去:“對我你還不放心?速速回宮,我懂醫術,先去看看!”
雁無痕心裡本來是有些埋怨易錦鴻的,但也知道無論如何他都不會謀害皇上,又知道他精通醫術,便放他上蟠龍車。
消息傳回宮裡的時候,輕顏正和越妃在寢殿中彈琴,周紫玉帶着女兒在一旁看着吃點心。宮女急匆匆地進來稟報,輕顏原本不太在意的,自己緩緩撫弦,背對着宮女讓她直接道來。
“回稟娘娘,剛纔有禁衛軍稟報說皇上在朱雀大街遇刺受傷了,很快就會回宮,雁統領讓娘娘做好準備……”
“錚”地一聲,輕顏的琴絃一下子斷了三根。竟然有刺客行刺?他還受了重傷?他的武功那麼好,怎麼可能受傷?
周紫玉也大大地吃了一驚,一下子從黃梨木椅子上站起來。
聽到響動,輕顏迅速冷靜下來。“紫玉,你幫我準備傷藥,皇上等會兒就到。”說着,她就往外跑。
周紫玉熟稔的準備好外傷藥和內傷藥以及包裹的紗布、刺穴止血銀針等等。
輕顏以最快的速度飛往宮門,內宮禁衛軍偶爾能看到一個白色的身影從房頂上一晃而過。待要細看,卻又什麼都沒有。
不到半盞茶的功夫,她就在承天門外看到御罵。禁衛軍如今是草木皆兵,看到有人闖過來了,一個小隊十二人就圍了過去。
“閃開!”輕顏怒斥一聲,已經從這些人頭頂飛過,落到皇帝的蟠龍車跟前。
雁無痕聽到她的聲音,趕緊讓圍攻過來的侍衛散開。“皇貴妃?”他想不到她竟然到得這麼快。
侍衛們聽到是皇貴妃,怔了一下,而後才反應過來。皇貴妃就是以前的中州戰神啊,難怪武藝如此之高……
一個女子,那麼高的武功,真是讓他們這些男人汗顏啊!
輕顏飛上蟠龍車,掀開明黃的門簾就迅速鑽了進去。只見原靖宇已經昏迷過去,明昊紅着一雙眼睛緊緊抓住父親一隻手。易錦鴻不斷將自己的內力送入原靖宇體內,希望可以壓制毒氣。
看到易輕顏來了,明昊怯怯地叫了一聲“母妃”,這才稍稍緩了半口氣,但心裡仍舊憂慮着急。
輕顏撲過去,將明昊拉到一邊,很快便將原靖宇的傷勢弄清楚了。
內傷很重,但是因爲他本身內功高強,並不致命,只要好好修養就能康復。讓她心神大亂的是他體內的毒氣,因爲是以毒針直接打入心臟的,此刻毒素已經蔓延至全身。錦鴻內功雖然很好,但毒素是從心臟散出去的,就是換她在這裡也沒有辦法。
唯一的僥倖的是他之前曾經服用過凌霄閣專爲閣主煉製的保命藥丸,身體對很多毒素都有了一定的抵抗作用。只是,那畢竟已經過去十餘年了,也只能緩解一些症狀而已。能不能解毒、能不能保命現在她一點把握都沒有。
“景瀚,景瀚,你一定要堅持住!你不可以就這樣丟下我的!”看到原靖宇的傷勢比自己想象中還要嚴重,輕顏也不禁心慌着急了。她出來的時候太過匆忙,並不知道他中了毒,一點解毒的藥都沒有帶。得趕緊送他回驕陽殿去,她平日裡收藏的上好的解毒藥都在寢宮裡放着呢!
“姑姑,我剛纔喂皇上服了三粒我義父煉製的解毒丸。”易錦鴻看起來倒是比較冷靜,其實心裡一點底都沒有。
輕顏這才冷靜了一點。她自己就是當世名醫,御醫院裡又有那麼多醫術高明的御醫,只要他還活着,就有希望!爲了趕時間,她抱起他就往外走。
雁無痕自然攔不住也不敢攔她,而其他禁衛軍看統領都沒有動,他們自然也不敢多言攔阻。
輕顏抱着原靖宇飛快往驕陽殿掠去,遠望去好似一隻白色的大鳥,又好似一陣風,轉眼就不見蹤跡。
緊跟着,明昊也跳下蟠龍車。他揮劍砍斷蟠龍車前面御馬的繮繩,騎着就往驕陽殿跑。宮內的禁衛軍看到有人在禁宮騎馬本要攔阻,看到是太子殿下,便意思了一下,叫了兩聲,並沒有敢真的攔阻。
易錦鴻也跟太子學習,牽了一匹御馬騎上就跑。
雁無痕也懶得管易錦鴻此刻的大逆不道了,目前還是皇帝要緊。他下令封鎖宮門,加強皇宮的守衛和巡邏,就怕那些刺客跑一個進宮去了。而後,他就往驕陽殿趕去。但他可不敢在禁宮跑馬,也不敢運起輕功跑房頂,只能老老實實順着宮內曲折的廊道跑。
皇貴妃抱着皇帝跑進驕陽殿,可把宮女們嚇壞了,好在驕陽殿的宮女們向來管束嚴格,即便心中忐忑不安也不敢胡亂說話。
周紫玉早已經將越妃打發走了,又將自己的女兒送去偏殿,把易輕顏平時收集的好藥都翻找出來備用,解毒的藥也在其中。
輕顏將原靖宇放在牀上,先用磁石將毒針吸出來放到一邊,然後立即給他敷上提毒的藥膏。又選了幾種毒性弱的解毒丸,希望能有一點效果。
先前原靖宇的心跳一直很快,現在卻有逐漸減弱的趨勢。輕顏心裡雖然也恐慌着急,還是將那枚毒針仔細看了看。她初步判斷好像是一種蛇毒,於是,又去自己的藥櫃裡翻了一種對蛇毒有很好抑制作用的藥草讓周紫玉親自去熬藥。
這一刻,她信任的人極少,包括自己宮內的宮女。
不大一會兒,明昊就急匆匆地跑了進來,着急地詢問父皇的病情。輕顏也不知道該如何安慰他,只能無力地說:“跟你父皇說說話吧,他能聽到的。想着你,他也會挺過來的。”
於是,明昊翻身上牀,拉着父親一隻手,不斷在他耳邊說話。
輕顏眨眨眼睛,將眼中的淚意全都逼回去,然後又取出銀針在他胸口紮了幾針,幫助外敷的提毒藥膏將毒素提出來。
片刻之後,易錦鴻就帶着丁青山趕到了。
在凌霄閣,丁青山的醫術可以說無人能出其右,所以,即便是曾經的閣主如今的長老易輕顏也滿臉期待地望着他。
丁青山經過仔細檢查,又詢問皇帝服用了哪些藥丸,臉色依舊有些沉重。
輕顏的一顆心不斷往下沉,焦急地問:“可有性命之憂?”
丁青山猶豫再三,低聲道:“這毒很危險,本是見血封喉之藥,相信皇貴妃您也知道。皇上到如今之所以還有氣息,一來因爲他內力高深,會自動護體,對毒素的擴散有一定的抑制作用;二來,皇上曾經服食您的解毒藥丸,絕大多數毒藥的藥性都可以緩解。而且,錦鴻的給皇上服的藥丸雖然不是解藥,卻對大多數毒藥有解毒作用……”
輕顏其實也是知道的,但心裡總希望他的情況能夠再好一些,所以對丁青山充滿了期待,如今聽丁青山將話說明白了,她反而冷靜下來。其實丁青山說了那麼多,意思只有一個:皇上的毒能不能解,最重要的還是取決於他自身的抵抗力;而他能不能醒來,則完全取決於他自身的意志力。
輕顏握住他一隻手放在自己臉上,語氣堅定地說:“我相信他,他一定不會拋下我的!暉兒還在羯族草原,昊兒又還這麼小……”
明昊看着父親蒼白的臉色烏紫的嘴脣,一時沒忍住,眼淚就無聲地往下掉。他心裡非常自責,父皇都是因爲擔心他纔會下蟠龍車,纔會被刺客打傷的……
周紫玉將熬好的藥送過來。丁青山接過聞了一下,又嚐了一口,點點頭。
輕顏親自喂他服藥,可他已經陷入深度的昏迷中,連吞嚥都不會了。
輕顏心痛得幾乎也要落下淚來。
她深吸一口氣,自己喝了一大口,然後以脣渡給他……
服藥之後,原靖宇的心跳和呼吸都逐漸穩定下來,丁青山長長地吐了一口氣,雙眉稍稍舒展。“從目前的狀況看來,皇上至少沒有生命危險了……我們之前都沒有注意到,雖然毒很厲害,可是畢竟塗在針上,真正進入心臟的並不多……”
輕顏點點頭,這才傳雁無痕和易錦鴻進來仔細詢問當時的情況。
約摸半個時辰之後,簡皇后得到消息趕了過來,卻被蕭元擋在驕陽殿外。她第一次拿出皇后的氣勢來,怒斥蕭元,想要硬闖進去。皇上雖然已經不愛她了,但依舊是她的夫君,是他最愛的人,是她在這個世界上唯一的依靠。若皇上有個什麼三長兩短,太子繼位,她這個皇后能不能當上太后還很難說……
宮女在蕭元的示意下趕緊進來請示皇貴妃。
輕顏揉了揉眉頭,輕聲道:“讓她進來看一眼吧!”
宮女出去,很快簡皇后就大步走了進來。
看到躺在牀上毫無生氣的原靖宇,簡皇后飛快地撲了過去,她跪在牀邊抓住他放在牀邊的一隻手便哭叫道:“皇上,皇上,您醒醒啊!你不要嚇我啊……你走了臣妾可怎麼辦啊……”
輕顏想不到她一進門就哭,本來就煩亂的心緒更加厭煩不安,她倏地站起身來,嚴厲地斥道:“他還沒死呢,你少在這裡咒他!”
簡皇后原來心慌,卻不想易輕顏竟然不顧正庶之分斥責自己,心火騰地一下冒起來,也跟着站起身來怒瞪着她:“我是皇后,我纔是他的妻子!我關心自己的丈夫有什麼不對?竟然還要得你允許?都是你這個妖女迷惑了他,若不是你掏空了他的身子,以他的武功,又有那麼多的禁衛軍,他怎麼會被刺客所傷?”
“你簡直不可理喻!”輕顏恨不得給她兩耳光。都什麼時候了,她竟然還來吵鬧不休,甚至念念不忘想着如何將責任推到她身上……
“他現在需要休息,我和青山也需要冷靜,你若是真的擔心他,就立即出去!你不是成日裡吃齋唸佛麼?現在就去佛堂唸經,祈求佛祖保佑他平安度過此劫!對,你現在就去,帶着後宮裡其他女人一起去!沒有傳喚不許來驕陽殿來搗亂生事!”
簡皇后也被徹底激怒了,她指着輕顏的鼻子罵道:“易盈盈,你不過是皇上的妃子,說穿了不過是個妾!我與皇上乃是結髮夫妻,十餘年的恩愛!我爲他生兒育女,爲他打理王府,爲了他的子嗣寬和大度將你娶進王府,我爲他付出了一切,可是你一進門就搶走了他……如今,你竟然仗着他的寵愛就如此大逆不道忤逆我這個正妻,訓斥當朝皇后,你有沒有將宮規家法放在眼中?”
“皇后?你還想用皇后的身份壓我?簡直可笑!若非不想他夾在中間爲難,我早將你這個皇后仍山谷裡喂狼了!你要裝什麼賢良淑德是你自己的事,我可不在乎!我易輕顏向來恩怨分明有恩報恩有仇報仇,我帶兵一戰殲敵十餘萬人都可以不眨一下眼睛,你以爲我是好欺負的?他都昏迷不醒了,你還要在這裡吵鬧!我警告你,他若有個三長兩短,我第一個不放過你!”
簡皇后大怒,還要說什麼,輕顏卻忍無可忍,衣袖一揮身形一晃就點了她的穴道,而後提着她的衣領就將她“拖”了出去……
明昊怔怔地望着簡皇后和自己的母妃。這一刻的“母后”和“母妃”都是他不熟悉的,她們說的那些話……他不明白賢良淑德母儀天下的母后如何能說出那樣的話來,也不明白自己的母妃怎麼能那般強勢無禮……
丁青山雖然憂心皇上的身體,但看了皇后和皇貴妃二人這一場爭鬥,也震驚地張大着嘴一個了都說不出來。這就是寬和大度的皇后啊!而他們這位皇貴妃的真性情更是不得了!放眼天下,如此強勢的女子只怕也只有皇上才消受得起……
驕陽殿外,後宮的幾位嬪妃都來了,因爲蕭元不讓進,便全都在殿外候着,但誰也沒敢喧譁。據說連簡皇后也是得了皇貴妃允許才進去的呢!
但沒過多久她們就看到簡皇后陰沉着一張臉出來了,看那神情,有傷心有憂慮,但更多彷彿是怒火。難道簡皇后進去還是沒能見到皇上?皇貴妃竟然如此大膽連皇后都不放在眼中?她們雖然都有些疑惑,但聰明的都沒有開口,只有柳淑妃因爲擔憂,彷彿毫無察覺地上前問道:“皇后,皇上他怎麼樣了?”
簡皇后幾乎是嫉恨地瞪了她一眼,柳淑妃不明所以,懷疑自己是不是看花眼了,皇后姐姐怎麼會用那樣的眼光看她呢?她眨眨眼睛再看過去,面前的皇后姐姐又變得憂慮萬分了,滿臉的傷感,哪裡有什麼怒火呢?
“本宮帶諸位姐妹去佛堂爲皇上祈福,妹妹你就幫着皇貴妃照顧皇上吧!”簡皇后輕輕拍了拍柳淑妃的手,滿臉溫柔。
“呃,好……皇后放心……”柳淑妃點點頭,再次走向驕陽殿的大門。
蕭元看到柳淑妃一個人過來,又見簡皇后帶着餘下嬪妃都走了,也沒有通報就請她進去了。
柳淑妃看蕭元的轉變如此之大,心中很是意外,自己竟然比皇后姐姐的面子還大?但此刻不是好奇的時候,她真的很擔心皇上。
簡皇后離開以後,明昊便將母親請到外間去了。
易輕顏在主位上坐下,明昊站在她面前,小聲但很嚴肅地說道:“母妃,您這樣是不對的!您怎麼能這樣威脅母后呢?無論父皇多寵愛您,您的份位始終在皇后之下!皇后母儀天下,乃是一國之母……”
輕顏冷冷地瞪着他,不怒反笑:“如此說來,全都是我的不是,她倒是對了?”
明昊有些焦急地在她身前踱來踱去,臉色漲得通紅:“皇后當然也不對!她說那些話,一點都不像平常的母后,完全沒有一國之母的氣度!可是,她這樣不都是您逼出來麼?”
輕顏靜靜地看着他,心如刀絞。這就是她冒着生命危險生下來的孩子麼?若不是那張臉像極了自己,她甚至要懷疑他是不是被簡皇后掉了包。“原來在你心裡,你的母親是如此十惡不赦呀!將一個賢淑大度的皇后硬生生逼成了一個心胸狹隘的潑婦?呵呵……”她自嘲地笑着,眼角不知不覺有了淚水。
“母妃,不是這樣的!”明昊看着母親眼角的淚水,想起十多年來母親對自己的疼愛,想起母親生育自己的艱辛,想起母妃看到父皇受傷時的心痛着急,心裡同樣難受。他忽然跪到母親跟前,抱着她的雙膝道:“母妃,對不起……可是,不是您想的那樣!您聽我說,你別哭……”
“我也許在做夢吧!不然我怎麼會懷疑你不是我的兒子呢?可是,你偏偏長得那麼像我,唔?怎麼又看不清了?”她已經很多年沒有掉過眼淚了,等她醒悟過來才發現自己竟然滿臉淚水。
“母妃,您別這樣……”明昊也着急了,一面手忙腳亂地擦拭着她臉上的淚水,一面着急地解釋道,“是兒子不好!您別哭啊……因爲您是我的母親,所以我纔不希望您一生中有任何的污點。至於皇后,她有沒有母儀天下的心胸氣度,她配不配當皇后孩兒都不會在意,因爲我知道她不是我的母親,所以她今後會如何,史官會如何寫她都不關我的事!可是,母妃,您是我的母親,您的事就是我的事,孩兒發現您有做得不對的地方,自然應該告訴您啊!”
“是這樣嗎?因爲我是你的母親,所以纔對我要求這麼高?”輕顏低喃,心情稍稍好了一點。
“是,母妃!孩兒以爲,愚忠愚孝不是真正的孝,真正的孝應該是竭盡全力爲父母好,發現父母做錯了事情就應該指出來而不是幫着一起隱瞞……您是我和姐姐的驕傲,將來必定要名垂青史千古流芳的,在孩兒心中,您是幾乎就是完美的,只是……只是在婦德上……”明昊誠懇地望着自己的母親,希望她能夠體會自己的心情。
“名垂青史千古流芳?”輕顏捧着兒子的臉,認真地看着他的眼睛,神情卻還是有些失望的,他竟然一點都不明白她和他父親的麼?“昊兒,你什麼時候見過這個世界上有完美的人?我就這樣活得自由舒心不好嗎?我爲什麼要爲了所謂的婦德和完美而壓抑委屈自己?”
明昊吶吶地望着母親,好半天才開口道:“可是倫理綱常同律法一樣乃是治國之本,母親是父皇的妃子,更不該破壞後宮綱常啊……”
“不,我不是他的妃子!在我眼中,你父親不是皇帝,他只是我的丈夫,是我一個人的丈夫!”輕顏看着兒子稚嫩的小臉上疑惑和堅持並存,心中既難過又感到有些欣慰。這個孩子雖然還有些幼稚,不及他姐姐聰明通透,但隱隱已經具備一個君王該有的氣度和責任感。他小小年紀竟然就知道一切以國爲重……
“母妃……”明昊有些震驚,但細細一想,這麼多年來,父母之間的關係不就是如此麼?“可是,父皇他不僅僅是您的丈夫,他還是後宮其他女人的丈夫。而最重要的一點在於,父皇他還是宇朝的皇帝啊!”
“那又如何?他當他的皇帝,我只是他的妻子而已。當然,做妻子的自然可以爲自己的丈夫分憂解勞,所以我偶爾會幫他理政。在人前,我也給予他皇帝應有的尊重,我做的還不夠多不夠好麼?”輕顏反問。
明昊怔了好一陣才嘆息道:“……您做得很好……可是,您這樣不僅僅讓自己聲名受累,還會拖累父皇的。您若是真心愛他,爲何不能爲他讓步呢?”
這還是母子二人第一次如此嚴肅的交談,輕顏直到這一刻才發現,其實明昊跟明暉一樣早熟。雖然他還不到十一歲,卻已經有了自己的想法,儘管他的這些想法有很多都還幼稚了些。
“他只能有我一個女人,這是我愛他的前提。”輕顏很嚴肅地告訴兒子。
明昊畢竟還太小,不明白父母之間的,所以他勸服不了自己的母親,最後也只能沉默。
聽見有人進來,明昊慌忙從地上站起身來,低頭略整理了一下衣服。
柳淑妃走進去,詫異地看了看這對母子紅紅的眼圈兒,心不斷往下沉:“這是怎麼了?難道皇上……”
“沒事……”輕顏側過頭去拭去臉上殘留的淚水,起身勉強笑道,“皇上在裡面,姐姐進去看看吧!”
明昊也趕緊擦去臉上的淚痕,認真地參拜柳淑妃,然後擡頭小心地看了看母親,爲自己先前的衝動有些後悔。如今母妃心裡憂心父皇的病情,他不該這個時候跟她提那些話的。就算要說,也該等父皇病情穩定之後,說不定到那個時候母妃心情平靜了還能有些效果。
輕顏帶着柳淑妃再次回到原靖宇牀前。她摸摸他的脈象,然後就順勢握住他的手,輕聲道:“景瀚,你一定要醒過來……”
柳淑妃以及後宮其他女子並不太清楚皇帝的情況,只是聽說在祭祖回來的路上遇刺,想不到竟然傷得如此嚴重,到如今都還在昏迷中,臉色看起來也很不好。她強忍着淚水,將輕顏拉到外間才輕聲問道:“皇上到底……”
輕顏握住她的手,安慰道:“姐姐不用擔心,皇上傷勢雖然重,但沒有性命之憂,現在昏迷只是因爲中毒……”
“中毒?”柳淑妃不由得更緊張了,“妹妹你不是精通醫藥麼?皇上的毒不要緊吧?”
輕顏勉強笑笑,神色逐漸堅定:“不要緊,你放心。他一定會好起來的!”
柳淑妃感染到她身上的堅定,也不由得有了信心。
這時,一個小太監進來稟報,說朝中幾位大人聽到皇上遇刺,前來探望,蕭總管請皇貴妃娘娘示下。
輕顏深深吸了一口氣,擡頭挺胸道:“我出去看看,姐姐幫我在這裡守着皇上吧!”
聽聞皇上遇刺,朝中兩位宰相併幾位重臣都在乾坤殿候着。後宮不是他們能隨意出入的地方。
輕顏帶着蕭元過去,只見幾位大人都在裡面,有的坐在椅子上嘆氣,有的在堂中走來走去胡亂轉着,好的相互打探議論皇上遇刺的詳情。
蕭元走進去,請周相和岑相入內覲見。
衆臣都安定下來,一個個都是一副鬆了一口氣的樣子。他們以爲是皇上醒過來了。
周仲元和岑遠志對視一眼,帶着幾分疑惑走進正殿,目光稍稍一擡,便看到皇貴妃坐在皇帝的御座之上。兩人怔了一下,然後齊齊跪下道:“臣周仲元(岑遠志)參見皇貴妃娘娘!”
皇貴妃坐皇帝的御座龍椅也不是第一次了,雖然違制,但勸諫無效,他們也只好睜隻眼閉隻眼了。
“二位大人請起!”輕顏的聲音略有些疲憊。
周仲元也不廢話了,直接就問起皇帝的傷勢,並請示三日後的御駕親征是否繼續準備。
輕顏在過來的路上就考慮過這個問題,所以當下毫不思索地就給了他答覆:“皇上三日後肯定是不能出行的。但是御駕親征關係着江南戰場的軍心士氣,所以目前皇上遇刺身受重傷的事情不宜外傳。周大人不妨對外宣稱皇上傷勢並不嚴重,不會影響三日後御駕親征,不過,因爲皇上身體不能受累,行程稍微緩一緩,讓御駕走慢一點就好。”
“那,娘娘的意思是等皇上傷勢好轉之後再快馬趕過去?”
輕顏搖搖頭:“不,等皇上傷勢好轉,我再快馬趕過去。皇上的傷就算好了,一年半載之內也是絕不能上戰場的。”
岑遠志震驚道:“皇上的傷……敢問娘娘,皇上現下可清醒?”
輕顏黯然地搖頭,嘆息道:“皇上中了毒針,雖不致命,但三五日之內只怕都不能見外臣。”
岑遠志聽皇貴妃如此說來,心中總算鬆了口氣,只要不致命就好。他隨即想到朝廷繁瑣的政務,於是略爲遲疑道:“那,這幾日朝中政務該如何處置?”
輕顏看了看周仲元,回道:“這幾日就辛苦二位大人吧!我讓太子過來幫忙,二位大人批閱之後再讓太子將摺子帶到驕陽殿加蓋玉璽好了。”
周仲元與岑遠志齊聲領命稱是。皇上本來就打算御駕親征之後將政務託付給皇貴妃,皇貴妃不是喜好權術之人,這一點他們還是放心的。
原靖宇清醒得比易輕顏和丁青山預計的早。第二天夜裡,他就睜開了眼睛。
雖然身體虛弱,但是能醒過來,他還是感到很高興,隨即聞到輕顏特有的馨香就在自己身邊,他便感到無邊的幸福。
在中毒昏迷的前一刻,雖然他一直在安慰明昊,其實心裡還是有些害怕的。他真怕自己挨不過去,怕再也見不到她。他們都還那麼年輕,還有那麼多幸福甜蜜的日子等着他們一起品嚐,他怎麼捨得就此死去?
在昏迷中,他隱約聽到她在他耳邊說了好多話,威脅他不準丟下她,哀求他不要丟下她……
他怎麼捨得丟下她呢?這麼多年夫妻恩愛,她早已經是他生命不可分割的一部分,她就是他生命中的幸福和快樂,他怎麼捨得就此沉睡呢?
輕顏雖然閉着眼睛,其實並沒有睡熟,她握着他的手腕,隨時關注着他的脈象,剛剛發覺他脈象有異,她便立即睜開眼睛坐起身來。
看到身邊原本昏迷的人滿眼幸福地望着自己,她心中立即涌出滿滿的幸福,那種滾燙溫馨立即流遍了全身,四肢百骸無一不舒暢!
原靖宇想坐起身來,可惜手腳都不聽使喚,他想開口叫她一聲,卻發現自己無法張嘴……
輕顏看他的眼神由幸福激動變成慌亂,連忙問道:“怎麼了?哪裡不舒服?傷口疼嗎?還是覺得胸口悶?”
輕顏很快就明白了。
“不要着急……”她握着他的手放到自己臉上輕輕撫摸,安定他的情緒。“你這麼快就醒過來已經出乎我們的意料了。你身體裡有毒素,所以纔會全身麻痹,但是不要緊,吃兩副藥,我再運動幫你洛絡一下經脈就好了。”實際上,他的身體狀況比她想象中還要好。
原靖宇安靜下來,信任而激動地望着她。是啊,在韓若雲如此精密的刺殺下還能清醒過來,能夠再看到她,已經很幸福了。
輕顏激動地低頭在他臉上親了親,然後趕緊跳下牀倒了一杯水喂他。
原靖宇不能控制自己,所以最後她還是以脣渡給他。
雖然無法控制自己的身體,但是那杯溫開水下去,他還是有知覺的。他很高興,輕顏不會騙他的。
輕顏很興奮,知道他們用對了藥。外間還有宮女守着,丁青山和太子都在偏殿。本來太醫留守嬪妃寢殿是不合禮制的,但皇帝傷勢嚴重,一切從權,更何況皇貴妃向來不在乎這些,誰敢多言?
消息傳出去,太子很快就趕了過來。看到父皇不但睜開眼睛還頗有神采,他也總算放下心來。這兩天他的心情一直很沉重,他總是自責,認爲父皇都是擔心自己所以纔會下車,才讓刺客有機可乘。
丁青山立即給原靖宇做了全身檢查,也認爲一切都在好轉,這全身麻痹應該是暫時的。
第二天,皇帝清醒的消息傳出去,所有人都放下心來,上至大臣嬪妃下至宮女太監,人人臉上都有了笑容。
七月初八午後,輕顏給原靖宇喂藥,忽然發現他的舌頭似乎動了一下。喂藥完畢,她不死心地又去吻他,果然,他的舌頭似乎能動了。她高興的擡起頭來,忽然聽到他一聲不滿的嘆息。
兩個人似乎都怔了,然後便是滿臉的驚喜。
“……輕……顏……”他總算能說話了。
輕顏激動地握着他的手,眼中隱隱有些淚花。
消息很快傳出去,第一個過來探望的是柳淑妃,然後是太子。明秀本來也是要來的,可是被蕭元攔了下來。因爲一心向着皇帝和皇貴妃,蕭元對這位三公主也是不怎麼友好的。太子還沒到呢,三公主如何能搶了太子的孝道?
輕顏將自己打算代他出徵的決定告訴他。
原靖宇沉默了一下,不捨地看着她,好半天才開口說了一句:“辛苦……你了……”他真捨不得讓她去江南啊,不說韓若雲對她還賊心不死,戰場上本就危險,而且,這一分別怎麼也要一年半載的……
輕顏每天三次運功幫他治療內傷,打通被淤血阻塞的經脈,效果很不錯。到了這天傍晚,他的手指都能稍稍動一下了。
晚上,輕顏躺在他身邊,握着他一隻手閉上眼睛很快就睡着了。白天要照顧他,還要看奏摺,她把以前的午睡都丟了,晚上也睡得不好,是以感到特別疲憊。
原靖宇是白天睡得太多,晚上反而睡不着。
睡不着麼,就容易胡思亂想,越想就越激動,一激動起來有些器官就有些不受控制……
他心中其實很是羞惱,但很多時候,男人都無法完全控制自己的身體。
輕顏迷迷糊糊中發覺他的脈象似乎有異,迅速醒來,卻很快紅了臉,又羞又氣:“都傷成這樣了,還不老實……”
原靖宇動不了,於是小聲哄道:“輕顏,親一下……好不好……”
隔着幾層紗帳,藉着外間裡的燈光看着他臉上的渴求和期盼,輕顏到底心軟,便低下頭吻住他的雙脣。
脣齒纏綿間,兩具身體不知不覺中靠近,她越發感覺到他下身滾燙。
輕顏吃驚之下醒悟過來,立即就放開他,躺到他身邊平復了一下紊亂的呼吸,過了一會兒才溫柔地安慰道:“你身體還不能動,又有這麼重的內傷,現在不要想那些,等你好了,你想怎樣都可以的……”
“可是,你很快就要走了……”最重要的是,那個地方不是自己的理智能控制的。
“我會很快回來的。”她輕輕在他臉上親了一下,彷彿是承諾。
原靖宇輕聲嘆息。他的毒逐漸緩解,她也很快就要走了,這一走,至少也要半年才能回來。這十多年來,他們何曾分開過這麼久的?
忽然,輕顏一臉認真地說:“我不在的時候不管那些大臣們說什麼,都不許你找別的女人!否則,等我回來可不饒你!”
原靖宇失笑,她還真是醋性大呢!
“你放心,不會有別人的。相信我……”他反握住她的手。
輕顏自然是相信他的,只是不相信朝中大臣和簡皇后。而且,他向來喜歡她吃醋的樣子,離開之前,她總要讓他牢牢記住自己的。想到簡皇后,她立即想起他遇刺那天的事情。略沉默了一下,她還是將那天的事情原原本本一字不漏地講給他聽。
原靖宇默默聽完,看着她的目光有些無奈,有些好笑,甚至還有幾分戲謔的樣子。他喜歡的,不就是這樣坦誠真實的輕顏麼?
“那天你昏迷不醒,我心情不好,又恐懼又煩亂,所以說話衝了些,不太理智……”輕顏以退爲進。這也是多年的心得。
“不要緊的。作爲皇后,她也有不對的地方……她自己是沒臉說出去的,知道內情的幾個人又都是向着你的,只要此事不外傳,就當沒發生過好了……”原靖宇也很無奈。輕顏的脾氣就是這個樣子,實際上她爲了他已經忍了很多了。也怪皇后自己,年紀也不小了,怎麼如此不分輕重呢?反不如淑妃明事理。
“可是……”想到明昊,輕顏還是有些難過。他們的感情,竟然連自己的兒子都無法理解麼?
“怎麼了?”原靖宇難得見到她欲言又止的樣子,心裡很是疑惑。輕顏向來什麼心事都會跟他說的。
“那天,你兒子還訓了我一頓呢……”她氣呼呼地說。然後又將明昊的話說了一遍。
原靖宇聽完,又好笑又欣慰。兒子好像真的長大了,竟然敢挑自己母妃的不是了。
“你還笑?”輕顏不滿地掐了他一下。可惜原靖宇的手臂現在還沒什麼感覺。
“他也是你的兒子……”原靖宇費力地側頭,竟然成功了。
輕顏很高興,他的身體恢復得越來越快了。
原靖宇自己也很興奮,忽然緊緊反握着她的手道:“輕顏,謝謝你……”
謝謝你十多年的陪伴,謝謝你始終堅守着最初的純真與一心一意的付出……
輕顏看着他眼中的感動與認真,忽然調皮道:“謝我什麼?怎麼謝我?”
“謝謝你幫我生了兩個這麼懂事又可愛的孩子……至於怎麼謝麼?我以身相許如何?你要不要現在就收謝禮?”
“男人真不是好東西!成天就想這個,也不看看自己的身體……睡覺!”輕顏狠狠地瞪了他一眼,紅着臉躺下不再理他。
“呵呵……”原靖宇低沉的笑聲充滿了喜悅與幸福。
很快,兩人便甜蜜的睡去……
雖然朝廷對外一直說皇帝受傷不重,已經出發親征江南去了,但易錦鴻一直在調查當天的刺殺情況。
經過這些天的盤查,當日的刺客已經初步認定是江南逍遙派和歸雲幫的人,不用說,肯定是韓若雲的主使了。如今南王大部分領土已經落入宇朝手中,南王世子又一直聯絡朝中大臣奪權,江南的形勢對韓若雲來說非常不利,他狗急跳牆策劃這樣的刺殺也不奇怪。
只是當日重傷原靖宇的那名禁衛軍乃是土生土長的榮陽人,平時武藝也並不出衆,誰能想到他會是韓若雲的人?而其他刺客的藏身之地也基本上摸清楚了,就在街道兩旁店鋪中的地下室裡。難怪他們之前搜索的時候一個人都沒有發現,最後卻冒出這麼多刺客來。
經過十來天的用藥和修養,原靖宇身上的餘毒基本上全部清除,內傷也在與輕顏的雙修治療之下好轉不少,勉強可以起身在園子裡緩緩走兩圈兒,也可以審覈二位宰相批閱過的奏摺。
七月十九日,易輕顏秘密啓程出宮趕往江南,隨行的是蕭元培訓的十二名隱衛。
七月二十七日,易輕顏一行人在臨江城追上了由雁無痕帶領的御駕親征隊伍。
八月十二日,御駕到達目前的最前線——湘灑以北的歆貴城。
東西中三路統帥都起來覲見皇帝,不想從御座上下來的竟然是皇貴妃……
幾位統帥連同麾下將士們都怔住了,一個個瞪大眼睛看着這個一身男裝的年輕女子。只見她一頭烏黑的長髮以大紅的絲帶高高地束起,似乎被特意剪短了,清爽利落;一身玄色男式外袍上繡着金龍赤鳳祥雲紋,胸前垂掛着一條青銅鍍金項鍊,垂着一塊質地沉重雕刻精美的銅牌;她手握御賜的蟠龍寶劍,目光銳利,英姿勃發……
可是,不是御駕親征麼?怎麼會變成皇貴妃的?他們並不是懷疑皇貴妃的能力,而是如今畢竟不同以往,皇貴妃本該歸屬後宮的,皇上又不在,她如何能單獨掛帥?他們這些大男人要如何與皇上最寵愛的妃子相處一年半載?
直到隨侍的太監捧出聖旨,在場所有將領及士兵才陸續回過神來,原地跪下聽旨。
“奉天承運,皇帝詔曰……皇貴妃易氏,原出自將門世家,雖身爲女子,實爲開國之功臣,爲我宇朝征伐天下戰功彪炳,有黃金戰神之稱。今朕躬違和,特令皇貴妃代朕親征,賜隨身攜帶蟠龍寶劍一柄,所至之處,如朕親臨;所有令諭,皆同聖旨!自今日起由皇貴妃總領南征三路大軍征伐江南,所有將帥務必聽其調遣,若有違逆,以搞旨論處……”
三軍主帥三呼萬歲,同聲領旨。
西路的易明揚父子自然不會對此有異議,來的是易家人;東路的秦翼、鳳輕塵等人原本就是皇貴妃的心腹,自是歡欣鼓舞;中路靳世榮、楊晉等人也都是與皇貴妃共事過的,對她也很信服。實際上,在軍中,中州黃金戰神的名號比皇帝本人更有號召力,更能讓士兵信服,再加上還有皇帝“如朕親臨”的聖旨,易輕顏輕輕鬆鬆就將帥印握得穩穩當當的。
湘江源自西北雪山,一路往東,最後匯入東海,是南王境內第二大河。如今,這條河就將宇朝大軍與南王最後的勢力隔絕開來。
湘江水面不過二十來丈寬,深不過三五丈,兩岸都可互射弓箭,這也加大了進攻的難度。
據聞,韓若雲已經毒死南王世子,重新立自己的親外甥爲世子,而年邁的南王身體也越加不好,只不過用凌霄閣的名藥吊着一口氣而已。如今,南王的朝政總算完完全全掌握在了韓若雲手中。沒有了後顧之憂的韓若雲只怕不那麼好對付啊!徵南大軍中的有識之士大多看到了這一點,是以都有些憂慮。
爲避免諸多閒話,皇貴妃暫住中路軍大營,由年輕的副統帥楊晉充當副手,由雁無痕全權負責安全守衛。當晚,皇貴妃沒有休息便召集三路軍統帥共同商議出兵事宜。會後,皇貴妃要求三路統帥明日都交一份詳細地作戰計劃書以供參考決策。
這一夜,輕顏本來想去西路軍與叔父兄長聚一聚的,但畢竟自己如今身份不一樣了,想想還是算了,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免得簡皇后的人抓住把柄說閒話。這一次原靖宇遇刺,她們兩人算是徹底撕破了臉,雖然自己有皇帝護着並不怕她,但自己如今帶兵在外,只怕她在宮中生事。
第二日,三份詳細的作戰計劃就交上來了。輕顏綜合了一下三方意見,很快就擬訂了計劃。戰場上沒有朋友和兄妹,不是你死就是我亡。既然他可以不仁,她也可不義。
八月十五日晚,兩岸都在大勢慶祝中秋佳節,當然,這些慶祝活動都是表面的,事實上兩岸都在暗中戒備着對方的突襲。
這一夜月色極好,湘江南岸燈火輝煌,映得江面紅彤彤亮堂堂的,想要偷襲可不容易。
夜色深沉,在宇朝中軍大營後面放飛了一羣鴿子,其中上百隻白鴿被南軍射下來,分到各營成了第二日的美味鴿子湯,綁在鴿子腿上的宇朝三日後裡應外合的作戰計劃也被南軍知曉。
八月十六日午後,陽光燦爛,宇朝的江越水師降兵一排五條戰船分批駛向對岸,正式發動進攻。
南王雖然射下了宇朝放飛的信鴿,得知了宇朝的作戰方案和進攻時間,但並不表示在此之前他們就會疏忽大意。
船過江心,密集的火箭就飛了過來。
宇朝士兵手持盾牌護住自身,船還是不斷往南岸靠過去,但船艙多處着火,排在前面的五條戰船很快就成了火船,士兵們紛紛從船後跳江逃生。
遠遠望去,但見江面上濃煙滾滾,緩緩飄向南岸的城牆和軍營。
後面的戰船爲火船所阻,無奈退回北岸。
南軍在城牆上放聲大笑,但笑着笑着就變成了慌亂。很多士兵和將領陸續倒下,雖然還有呼吸,意識也清醒,但渾身無力……
這是易輕顏曾經在西北戰場上用過的混毒“清風”。一種在鴿子身上,被南軍射下來煮了湯。還有一部分“黑鴿子”因爲被餵了藥,急着尋找水源,腿上用棉布包裹的藥粉遇水即溶。今日,被南軍焚燒的戰船上加了第二種煙毒,隨着滾滾濃煙緩緩飄到南軍的城牆和軍營……
“清風”最厲害之處在於兩種毒若分開基本上是無色無味的,對人體也不會有大的損害。軍營中一般以銀針試藥,是無法檢驗出來的。而當兩種毒混合在一起時就成了強烈的迷藥,使人渾身無力,短時間內失去戰鬥能力。
這一次,因爲原靖宇遇刺差點身亡,易輕顏是挾着憤怒有備而來的,各種各樣的毒藥都準備得很充分。
兩柱香之後,江面上着火的戰船焚燒完畢,後面的戰船滿載着士兵順利在北岸登陸,南軍沒有中毒的士兵不過十之一二,如何能攔得住宇朝的精銳之師?
這一戰,宇朝不廢吹灰之力便渡過湘江,俘虜南軍六餘萬人,自身傷亡幾乎可以忽略不計。但宇朝以仁治國,皇貴妃下令將這些普通士兵全都遣散回家,使其母子夫妻可以團聚,又是一項得民心之舉。
緊接着,宇朝以東路軍爲先鋒,中路軍與西路軍齊頭並進,在多年前設下的“伏兵”的幫助下,裡應外合,全軍以勢如破竹般的氣勢迅速攻破一座又一座城池……
再堅固的城池,再勇猛的守將,只要看到宇朝金龍赤鳳的帥旗便心生恐懼,很快就在宇朝大軍層出不窮的毒藥中敗下陣來,要麼乖乖投降,要麼以自己的鮮血譜寫忠誠……
短短三個多月,宇朝便基本掃平南王全境,韓若雲帶着殘餘勢力退守到南海上的終極島上。
消息傳回榮陽時已經是元嘉四年的新春。
在皇帝的示意下,朝廷大勢渲染,不過兩個月的時間,皇貴妃率兵已經平定江南全境的事便成了宇朝無人不知無人不曉的盛事!因而舉朝歡慶,上至百官,下至百姓,面對這樣驕人的戰績,誰不對這位傳奇的皇貴妃娘娘交口稱讚?戰神!百姓們都在傳說這位娘娘乃是天上下凡的神女,是爲了結束這個亂世才應命而生的戰神!
天下一統,禮部重新上了奏摺,提議從今年開始選秀以充實後宮。
以前原靖宇就是以天下尚未統一爲由不肯選秀,說以免自己“沉溺於女色中不思進取”,如今天下一統,禮部有了理由,自然就理直氣壯地在早朝上遞了摺子。
那一刻,原靖宇憤怒得想殺人。他心愛的女人剛剛幫他平定了天下還沒有趕回來,他們竟然就要他廣選佳麗以充實後宮!他們以爲,他原靖宇就是這樣無情無義之人麼?
那天早朝上,憤怒的皇帝當着百官的面將奏摺扔了回去,精準地砸在禮部尚書的腦袋上。皇帝義正言辭地說連年征戰,國庫空虛,民生凋零,爲君者如何能貪圖自身享受而棄百姓疾苦於不顧?
那日早朝後,他稍微清靜了幾日,而後又有言官上書,勸諫皇帝在後宮廣施雨露。摺子上隱晦地說一個皇帝爲一個女子守身實在是貽笑天下,流傳出去將淪爲萬世笑柄。
當岑遠志遲疑地將這道摺子遞給原靖宇的時候,原靖宇就已經有了不好的預感,打開一看,果然又是這些令人厭惡的東西!他憤怒地扔回給岑遠志,怒吼道:“爲何女子一生堅守着一個男人就是萬古流芳,而男人一生若堅守着一個女人就要貽笑天下?還會淪爲萬世笑柄?實在是荒謬!這些言官究竟有沒有讀過聖賢書?一個人若連真誠的情愛和感激之心都沒有,與禽獸何異?不,是連禽獸都不如!朕身爲一國之君,若不能堅守自己的承諾,還有何面目面對百官、治理天下?”
岑遠志知道皇上內傷未愈,趕緊順着他的話道:“皇上息怒,這道奏摺確實一派胡言!皇貴妃娘娘乃是天神下凡,如何能與一般女子相提並論?皇上有幸得遇娘娘,那是上天的眷顧。這道奏摺臣本來也想暫時壓着的,但是臣身爲內相,實在不敢私自扣押百官的摺子……不過,此事若外傳,對皇上聲譽有損倒不要緊,只怕天下反而誤解娘娘的品行……”
聽到岑遠志這番話,原靖宇心裡總算有了幾分欣慰與喜悅,看來朝中還是有人明事理的!憤怒的心情漸漸平息,他讓岑遠志將奏摺撿起來,在後面批閱道:朕躬違和,內傷未愈,不宜女色。
雖然輕顏在婦德這方面的品行確實不堪做天下表率,但能爲她遮掩的還是得儘量遮掩着。他可不希望將來史書上輕顏一生的光輝戰績無人能及卻在私德上留下一個洗不去的污點……
經過幾個月的休養,原靖宇的傷勢好了三四成,他每天都數着日子期待着輕顏的歸來。真是想念她啊!想得他這兩個月來夜夜輾轉反側,怎麼都睡不着……
其實輕顏能這麼快掃平江南已經出乎他的意料了。他們本來想着江南戰事最快也需要半年的,想不到韓若雲此次的刺殺弄巧成拙徹底激怒了她。她若放開一切,徹底拋下多年情分,天下雖大,誰人堪做其對手?
他的輕顏向來重情重義,若不是韓若雲狗急跳牆派人刺殺他,輕顏無論如何也不會用這些下作手段的。天子之怒,伏屍千里;將帥之怒,同樣可以不擇手段!唯一慶幸的是她的心沒有完全被憤怒和仇恨所矇蔽侵蝕,對降兵和百姓還是寬和的。
二月,原靖宇下令讓皇貴妃率領有功將士還朝受封,令秦翼和林輕雲二人留下,奪取終極島。
終極島離大陸很近,只隔着一道狹窄的月亮灣海峽,是東海海域、南海海域上最大的一座島嶼,面積相當於五六座中等城池那麼大。但島上林木豐茂,人卻不多,土地大多荒蕪,乃是南方歷代的流放之地,想不到韓若雲走投無路之下竟然會渡海去如此荒涼的地主。
如今的終極島可謂是鐵板一塊,在島上,他們沒有一個探子,沒有一個伏兵,對韓若雲的情況一點都不瞭解。聖旨到達之前,易輕顏多次令越侯帶水軍進攻終極島均無功而返,士氣逐漸低迷。
她從未去過終極島,麾下的宇朝將士包括江越降兵都沒有去過那個地方,只有沿海的一些漁民和商人對終極島有一定的瞭解,可惜,誰都無法說清終極島的詳細地形和防守情況。
她先後派了五隊精銳士兵去終極島打探情況,可惜全都是有去無回。經過幾番深思熟慮,她決定自己親自去探探看!
終極島雖然荒涼,但是面積大,氣候好,有了大批士兵進駐之後必將快速發展起來,拖得越久越不容易打下來。她不能給兒子留下這個隱患。而暉兒還在草原等着她的好消息,她必須以最快的速度徹底掃除韓若雲的殘餘勢力,然後才能安然地派人將暉兒帶回來。
雖然才離開半年,但習慣了兩個人相互陪伴,她真的很想念他。而且,朝中的事情並不能瞞住他,有些人已經坐不住了……或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