易明揚隨着小太監進宮,蕭元默默地將三兄弟的供詞遞給他。
易明揚接過一看,立即臉色大變,供詞輕輕飄落到地上,他彷彿被凍僵了一般,一動不動震驚地望着蕭元。
蕭元彎腰將飄落到地上的供詞撿起來,放進自己懷中,然後靜靜地看着易明揚說:“皇上的意思,先將三位公子送回將軍府,然後再送他們上路。此時就此揭過了”
易明揚呆怔了很久,謀逆乃是誅九族的大罪,這樣就算了?“皇貴妃怎麼樣了?”他立即想起易輕顏來。供詞裡面,一切計劃可都是她提出來的。
蕭元冷笑一聲,凝視他好一陣,卻又嘆了口氣道:“大將軍以爲呢?得知這樣的真相,皇上還能待皇貴妃一如從前麼?”
易明揚垂下目光,黯然的轉身。當暗侍將三個兒子帶出來,聽到兒子們哇哇亂叫他也沒有回頭看一眼。既然皇上決定放過他們易氏一族,又怎麼能留下他們三個知情人?雖然開恩讓他們回家再行刑,那管不住的舌頭又怎麼能留着?他挺直着脊揹走出皇宮,走上馬車,心裡想的只有一件事,因爲自己一時的不甘與貪念,終究害了整個家族,害了盈盈
他始終沒有看兒子一眼。既然已經保不住了,多看無益,圖惹傷心。
易氏四位夫人(三個兒媳加一個母親)已經急昏頭了,若不是易明揚壓着,她們昨天就進宮求見皇貴妃了。然而今天一早老爺和姑爺又都被宣進宮去了,她們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兒。於是再也顧不得其他,金氏(易允耀之妻)去護國公府想辦法,範氏(易明揚之妻)進宮求見皇貴妃。
易允捷得到消息,沒有急着進宮,而是等在將軍府。等了約一個時辰,就看到叔父一臉黯然的回府,而後又看到被拔掉舌頭的三個堂弟被人攙扶着進門
易允捷本已經震驚得說不出話了,然而當他看到校園緊隨其後邁進門來,心裡就不只是震驚了。蕭元是什麼人?那是皇宮的大總管,是皇帝身邊最信任的人,是皇帝所有暗勢力的頭!何事需要勞煩蕭元親自走一趟?
他勉強扯了一下嘴角,迎了上去:“蕭總管?這是”
蕭元看了看易允捷,嘆息道:“此事與護國公無關。”他和易允捷也是老相識,老朋友了。
易允捷還想再問,然而易明揚卻看也沒有看他一眼,閉着眼睛背對着大門道:“都出去後者吧!”
易允捷看了蕭元一眼,遲疑地走了出去。
然後,大廳的大門便緊緊關上了。六名暗侍站在門口,出鞘的刀身泛着刺骨的寒光,讓人心中極其不安。易允捷連同易夫人、易飄絮以及將軍府的下人全都站在臺階下面的小院子裡。
易允捷隱隱猜到蕭元的任務,因此讓所有下人都出去,並下令嚴禁私下談論。
不久之後,他們聽到大廳裡傳出中午倒地的聲音,間雜着淒厲而又吼不出來的痛苦而絕望嚎叫。所與人都緊張的盯着大門,卻沒有熱敢妄動。女人們雙眼含淚,緊握的拳頭已經掐斷了自己的指甲而渾然不覺。
易允捷瞪大了眼睛。他已經明白裡面發生了什麼。這樣的事情,他從前沒少做過。可是,怎麼會是三個堂弟?他們做了什麼無可原諒的事情?皇上就是看在皇貴妃面上也不能網開一面麼?如果真的是什麼大罪,又爲何送他們回來才行刑?三個堂弟都是正四品的定遠將軍,直接宣判然後行刑不更好?
這時,進宮求見皇貴妃被拒的將軍夫人範氏回來了。見到易允捷,她立即就開始抱怨皇貴妃絲毫不念舊情,竟然不見她。然而,沒有人理會她的絮叨和抱怨,所有人的心神都集中在那兩扇緊緊關閉着的大門裡面。
範氏這才覺察到不對,聲音逐漸低下來,直至完全消失。
又過了一會兒,只聽“譁——”的一聲,大廳的門開了,蕭元冷着臉走了出來,帶着十二名暗侍連聲招呼都沒打就離開了。但沒有人注意他們,所有人都衝進大廳裡
之間易明揚頹然地坐在大廳的主位上,雙眼茫然沒有焦距,原本還算健朗的身體在短短半日內變得蒼老。
地上,易氏三兄弟瞪大眼睛,七竅流血,早已經沒有了呼吸
“啊——”
女人們放聲尖叫,各自撲向自己的丈夫。
易允捷緩緩走到易明揚身邊,紅着眼睛問:“爲什麼?”
易明揚眨了眨眼睛,心神歸位。他緩緩擡起眼睛看着易允捷,嘴脣蠕動着,卻半天沒能說出一句完整的話來。
許久之後,易允捷幾乎都以爲他不會說話了,卻聽他顫抖着說道:“傳令下去,就說老夫三個不孝子,暴斃而亡”
“究竟爲什麼?”易允捷死死瞪着易明揚高聲吼道。“她真的絕情至此,見死不救?”她可以恨他,但她怎麼能夠眼睜睜看着舒服的三個兒子被皇上賜死而不管?
“皇上已經開恩了,不然,整個易氏全都得盈盈她只怕自身難保”易明揚閉上眼睛,一手罩在臉上,隱忍了半天的淚水終於奔涌而出。
“什麼?怎麼可能?”易允捷震驚地後退兩步,怔怔地望着易明揚。究竟出了什麼事情?盈盈自身難保?怎麼可能?皇上那麼愛她
如果皇上不愛她了,只怕易家的天就真的要塌了
易允捷瘋跑出去,牽了一匹馬就直闖皇宮。
元嘉八年臘月二十八日,護國大將軍之子,定遠將軍易允輝、易允耀、易允利三人在將軍府暴斃而亡,隨後護國公闖宮,皇帝令他在勤政殿外面跪了一天一夜。
皇城都尉易錦鴻得到消息進宮求見皇帝被拒,無奈之下只好陪着父親跪了一天一夜。
易建業與永福公主得到消息匆忙進宮。永福公主明悅求見皇后,然而皇后向來不管國事,也是一臉茫然。
易建業找到太子,太子也猜得到消息不久,可皇帝竟然連他都不見。緊接着,他又去驕陽殿,卻發現母妃獨自坐在窗前,雙手已經凍得冰涼,目光也是一片茫然。
“母妃?”明昊叫了一聲,輕輕走過去跪在母親腳邊,握着她冰涼的手放在自己胸口。到底出了什麼事?父皇怎麼捨得讓母妃這樣受涼?
“別問了”輕顏伸手撫平他蹙着的眉頭,“這一次,是母妃的不是別怪你父皇,他需要時間仔細想清楚”
“母妃那,那您給父皇道個歉不成麼?”明昊滿臉焦急,從前的穩重蕩然無存。看到父皇母妃那個樣子,他彷彿覺得自己的天都要塌了。
輕顏忽然淺淺地笑了,嘆息道:“真是個傻孩子你父皇已經很念舊情了。否則,死的就不只是你三個舅舅了。我們易氏家族,可能一個都逃不掉”
明昊震驚地瞪大了眼睛。滅九族的大罪?難道是謀逆?可是,易氏怎麼會謀逆?母妃竟然也牽涉其間
“這件事情你不必管,讓建業和錦鴻他們也別管,不要去煩你父皇,讓它好好靜一靜吧!”輕顏將明昊拉起來,推着他回去,自己也去暖榻上躺下休息。
他會想明白的吧?他們這麼多年的感情,無數次歷經生死,難道她對他的愛表達得還不夠麼?
臘月二十九日,護國大將軍易明揚上請罪折,辭去護國大將軍一職,皇帝臉色陰沉,直接道出一個字:“準!”
易氏的事情昨日就已經在京城瘋傳,舉朝譁然。誰都不清楚究竟是怎麼回事,皇帝對易氏如此嚴厲超出所有人的想象。而皇貴妃竟然也沒有出來爲易氏說話,甚至有小道消息在傳,說皇貴妃已經被皇上軟禁起來了。而擁有一般易氏血脈的太子殿下同樣沒有勸諫皇帝一個字。
這些消息折射出的背後的內幕讓人費疑猜。然而,護國公和皇城都尉也只是跪了一夜就讓皇上攆出宮了。皇帝收回了易氏在外的所有兵權,卻沒有對護國公一家動手的跡象。同時,易明揚的女婿,定國將軍肖銳雖然被皇帝叫進宮一整天,卻並未受到牽連。
儘管皇帝沒有剝奪易錦鴻的兵權,然而對掌握裕陽兵權八十多年屹立不倒的易氏家族老說,天已經塌了一半
緊接着,皇帝傳出旨意,取消今年的除夕國宴。
他還沒有想好如何面對她
別說她了,原靖宇現在連明昊都不敢多看一眼。看到那張熟悉的臉他就感到心痛,曾經有多愛她,現在痛就有多深。
他真的後悔了,他爲什麼要看那張供詞呢?蕭元都暗示得那麼明白了,他爲什麼還要看呢?
原靖宇很想說服自己,一切都過去了,至少後來輕顏是真心愛他的,至少現在輕顏是真心愛他的,這就夠了不是麼?可是他忘不了那份混着鮮血的供詞,他愛入骨髓的女人竟然一開始就是想利用他,甚至一度有要殺了他假的,都是假的,心裡總有個聲音不斷叫囂着,她的柔情笑靨都是假的
要怎麼才能忘記那些讓人心痛哦那個的過往呢?不過一張紙,就讓他們曾經的幸福甜蜜變成了毒藥刀光,變成刻骨的心痛
爲了讓自己分心,不那麼心痛,原靖宇整天都呆在勤政殿看奏摺,乾坤殿裡都是她的影子,他只好去了勤政殿。他也不用周仲元和岑遠志幫忙了,又將太子也趕了回去。他要一個人慢慢看,不然靜下來要做什麼呢?回憶麼?
易氏出了這樣的大事,最高興的莫過於簡皇后了。她還沒有想到辦法呢,那個女人就被自己的家族出賣了麼?雖然皇帝沒有對外公佈易氏所犯何罪,但明顯是大罪!或許皇上已經手下留情了呢?說不定
如今皇上心情不好,她作爲妻子,應該前去探望一下的。
簡皇后來到勤政殿前,正好遇到兩名太監抱着高高一疊奏摺打算給皇上送進去。乍然見到皇后,兩人着急行禮,不小心將托盤裡的奏摺全都打翻在地。兩人看闖了禍,趕緊跪下請罪。
簡皇后原本不想與他們計較,誰知道目光一瞥之下,竟然看到一則讓人震驚的消息。就在那一刻,她心思一動,已經有了一個絕佳的主意。
“如何這般不小心?”簡皇后語氣中雖然帶着責怪,卻也相當溫柔。她蹲下身體,親自將散亂的奏摺撿回來放進托盤裡,並且不讓自己的隨身宮女幫忙。而後,在兩名太監惶恐的磕頭聲裡將那份奏摺揣進了自己的衣袖
收拾好了,她自若地站起身來,曼聲道:“起來吧!以後小心些就是了,本宮又不吃人,何必怕成這個樣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