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所謂爆竹聲聲辭舊歲。
然而這份尋常人的熱鬧,在端王府是體會不到的。
皇家的體面自然是要大過天的。
端親王和睿郡王本都是不苟言笑的性子,指望着他們能因爲過年而多賞賜些笑容,那是很難的。
而且王府之中除了那位身體孱弱、過分沉靜的世孫之外,也並無哪個可以放肆歡笑的孩童可以令得氣氛更加活泛一些。
再加上,本來世子去世尚且沒有過了週年,王妃和世子妃都是懨懨的。
主子們一個個都是這副模樣,那些僕婦們就越發不敢露出半分輕鬆的表情了。
所謂的家宴,所謂的年夜飯,也不過如此了。
雖然滿桌都是山珍海味,然而那吃飯的人無心品嚐,自然是索然無味,如同嚼蠟了。
孟慧茹重生之後過了兩個新年。
第一個是在皇宮中,驚心動魄、刀光劍影,等到她想起的時候,新年的旭日早就升起了。
第二個就在這端親王府,卻是寡淡無味、面面相覷,半點過年的滋味兒也沒有。
她頭一次明白,原來她在幷州的時候,每年那麼愉快的新年,也是可以如此冷清無趣的。
果然,什麼日子不重要,重要的是陪伴你的人是誰。
好容易一家子熬到了那新年的鐘聲響起,端親王便大手一揮動,令衆人散了。
世子妃領着已經昏昏欲睡的世孫趕忙離開了,生怕一會兒左近的爆竹聲會驚嚇了孩子。
孟慧茹看了一眼長孫煜,用眼神詢問他的意思。
他便起身,給王爺和王妃行了個禮:“孩兒也退下了,明兒一大早再領着郡王妃過來給您二位請安!”
孟慧茹也急忙跟着行禮。
王爺見他們二人還算是恩愛,心裡也放鬆不少。
“嗯,正所謂辭舊迎新,你又長了一歲,總該更加懂得道理。成家立業了,就不要再同狐朋狗友廝混了。你們兩個去休息吧!”
孟慧茹聽了這話,心知王爺這還是在敲打長孫煜,讓他不要再和蕭通交往過密,以免引起什麼誤會。
長孫煜不置可否,只嗯了一聲,就領了孟慧茹離開了。
王爺看了王妃一眼,慢慢的坐在老妻的身邊:“我知道,你心裡在想烽兒……走吧,咱們去給他上柱香。”
王妃神情悽哀,點了點頭,扶着王爺的手,兩個人一同往安放世子的牌位的地方去了。
長孫煜扶着孟慧茹慢慢往回走。
這一夜也是難得的晴朗,夜空中繁星點點,格外的清晰。
只是遠處那此起彼伏的爆竹聲提醒着他們,這並不是一個能夠安心觀星的靜謐夜晚。
孟慧茹嘆了一口氣,呼出一股子白氣:“難道你的每一個新年都是這麼度過的嗎?”
長孫煜竟然歪着頭仔細想了想,方纔回答:“好像是的。不過,我六歲前的事情,我記得不大清楚。”
“都說皇家無情,如今看來果然不是言過其實。皇宮裡好歹爲了粉飾太平,大家都要裝模作樣的笑一笑。咱們府裡,竟然是連表面功夫都懶得做了。”孟慧茹低聲說道。
長孫煜將她頭上的風帽緊了緊,又輕輕拍了拍她的頭:“慢慢你就習慣了。你就會明白,我說的自己過自己的日子,是什麼意思了。”
孟慧茹實在不敢苟同。
她畢竟是個女子,沒法像長孫煜那麼灑脫。
更何況,她也要顧忌對方的名譽、利益等等。
王妃她要周旋,世子妃她更要對付。
她是沒法掉以輕心,真的去過什麼“自己的日子”的。
大抵,這就是女人和男人的不同?
但是這話,她沒有直說,因爲她不想破壞這氣氛。
兩個人,互相依偎着,儘管冰天雪地,但是心總是暖的。
她感覺自己從地獄裡帶來的那股子深入骨髓的寒氣,好像也消散了不少。
“明天,應該是什麼安排呢?”孟慧茹輕輕問道。
長孫煜摟着她,替她抵擋那偶然吹過來的寒風:“明天啊,早上給王爺和王妃拜年之後,我們就要入宮的!這可是大年初一,皇帝要在龍乾殿的正殿接受百官朝賀的。你們也要去給皇后朝賀。”
“咦?怎麼去年我只記得百官朝賀的事情,卻不見外命婦給皇后朝賀啊?”她是鳳棲宮的令侍,不應該不知道這事情啊。
“通常情況下,皇后都會命令免去這個儀式的。畢竟勞民傷財,而且意義不大。但是今年……只怕是不會了。”長孫煜換了笑容,“走吧,越發冷了,小心一會兒得了風寒。明天還得早起呢,咱們回去吧!”
孟慧茹點點頭,兩個人便攜手回去了。
卸了衣裳,又各自沐浴,夫妻二人竟然都有些走了困。
孟慧茹見丁香和環兒都是搖搖欲墜,恨不得站着睡着了,心知她們比主子們可是要勞累多了,就說道:“也沒什麼事兒了。你們下去歇着吧。”
丁香和環兒哪敢隨便走了,雖然都是瞪着一雙血紅的眼睛,可也不敢離開。
孟慧茹只得又說了一遍:“去吧,一會兒我和郡王也歇了!”
兩個丫頭見她言辭堅決,這才揉着眼睛,打着呵欠的下去了。
孟慧茹見長孫煜也瞪着眼睛,生怕他又起了什麼歪心,若是耽誤了明日的朝賀,那可就鬧大笑話了。
她想了想,便拿話引着對方閒聊:“說起來,我有件事情很是奇怪。”
長孫煜怎麼會不明白她的小心思?他也是知道分寸的,不會亂來,就接了話茬說道:“你說。”
“我怎麼沒瞧見王爺有半個妾室?”孟慧茹問了這話又有些後悔了……長孫煜的母親可不就是妾室之一?
可是長孫煜卻是不以爲然,淡淡說道:“的確是有那麼兩個,都是上不得檯面,沒入了玉諜的,算不上府裡的主子。你瞧沒瞧見菡萏苑後頭有那麼一處不大的兩進小院子?那裡頭都是姨娘。”
“原來如此。”孟慧茹心想,這王府的規矩果然不一樣。只怕像是孟府那種寵妾滅妻,允許早先周氏一個妾室耀武揚威的情況,是不可能存在的。
“對了,是不是咱們這裡的丫鬟婆子不老實?我怎麼聽人說,還鬧到王妃那頭去了?”長孫煜摸了摸孟慧茹如同絲綢一邊的長髮,又去摩挲她那白皙的臉頰。
孟慧茹有些不自在,可也沒有躲開:“這事情啊,你千萬別管。只裝作什麼都不知道就行了。我自己的院子我自己都管不了,還得你來操心,只怕要被別人笑掉大牙了!”
這不是她爭強好勝,而是管理後宅本就是高門大戶的夫人的本職工作。
長孫煜點點頭:“我信得過你。更何況,你的手段,我都見識過。我可不認爲,我插手之後,就能比你強多少。”他說着話,那隻手卻順着孟慧茹微微敞開的衣領子往裡伸去。
孟慧茹急忙扭了身體,拍了他的魔爪一下:“別鬧。小心明天起不來!”
長孫煜抿着嘴,把手收回來,到底在她的嫩腰上捏了一把才作罷。
“也不早了,早些睡吧。”孟慧茹不自覺的打了個呵欠,又主動下地去吹了蠟燭。
“這屋子也沒個看點的東西,實在不方便。我書房那頭放着這個西洋人造的自鳴鐘,回頭給你送過來,看時間最是方便的。”長孫煜摟着孟慧茹嘀咕。
孟慧茹哪裡見過這種舶來品,自然好奇的不得了,可是想要再問問的時候,耳邊已經傳來長孫煜綿長的呼吸聲。
她也安心的閉上了雙眼。只不知道,這明天的天氣是不是比今天更好?
夫妻二人雖然沒有敦倫,但是卻依然起得晚了半刻。
這一番手忙腳亂的拾掇,只來得及匆匆噎了兩口糕點,就往王妃那邊去了。
等到了那裡,例行公事般的行禮請安,送上祝福之後,就由着王爺領着長孫煜騎馬,而王妃、世子妃、孟慧茹婆媳三個則是坐了馬車往皇宮去了。
“你是頭一回朝賀,卻是趕上了。往年裡,三年裡倒有兩年是免了的。今年皇后興致高,召見各位外命婦,也不過是咱們一起三跪九扣,道聲皇后千歲也就罷了,你萬萬不要緊張。”
王妃說話輕聲細語,一副好心好意給孟慧茹講解的模樣。
世子妃更是好心遞上了一杯茶:“你喝杯茶暖暖胃,我瞧你們來得匆忙,只怕是沒有用早點吧。”
孟慧茹有些不好意思的接過茶水,輕輕抿了兩口,心中卻奇怪,這婆媳兩個今日爲何如此殷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