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清翔的突然出手,早已在唐千林的意料之中,他用手掌擋在胸口的同時,接下那一拳,同時擡腿,用膝蓋頂住靠近的李清翔,下意識舉拳就朝着李清翔頭部的下關穴打去。
李清翔根本不躲閃,唐千林的拳頭也在距離下關穴的時候停住。
李清翔笑道:“你不會對我下重手的。”
唐千林拉開與李清翔的距離,再次抱拳:“前輩告辭,不用留我了。”
李清翔微微一笑,再次上前,唐千林不與他糾纏,連續閃身避過,奔出屋外,來到院中,朝着院門徑直走去。
李清翔當然不肯放唐千林離開,而唐千林此時也發現,之前李清翔的很多笨拙都是他僞裝出來的,實際上這個老頭兒頭腦清醒,身手矯健,拳腳功夫甚至與自己不相上下。
就在兩人鬥得不可開交,唐千林毫無辦法,正準備放手一搏的時候,院門開了,李雲帆帶着一個二十出頭的年輕人出現在門口。
毫無疑問,那個平頭渾身痞氣的小子就是他所說的菸屁股。
李雲帆見兩人糾纏在一起,趕緊道:“這是幹什麼?”
唐千林和李清翔同時分開,退後一步。
唐千林笑道:“沒事,我和翔爺鍛鍊身體呢。”
李清翔也笑道:“對,我們切磋下太極拳,對吧?”
唐千林只是保持笑容,不再說什麼。
李雲帆雖然不知發生何事,但也明白兩人爭鬥起來肯定有特殊原因,於是他道:“人我帶來了,我們出去聊聊吧。”
唐千林道:“好啊。”說完,他又轉向李清翔,“前輩告辭。”
李清翔揹着手微笑道:“好走,注意安全呀。”
唐千林微微點頭走出院門,李雲帆離開的時候,刻意看了一眼李清翔,而李清翔則在唐千林離開那一刻收起笑容,鐵青着臉看着逐漸關上的院門。
此時,李清翔已經在心中認定,唐千林就是延安的人,就是共產黨。
麻煩了。李清翔閉眼站在那,長嘆了一口氣,最有用的人竟然是赤色的,墊腳石變成了絆腳石,看樣子計劃得變動一下了。
唐千林、李雲帆和菸屁股回到了車上,坐下之後,李雲帆側身看着唐千林,唐千林卻一句話也不說。
“怎麼回事?”李雲帆問,“你爲什麼要和我爸動手?”
唐千林則道:“你應該問,你爸爲什麼要和我動手。”
李雲帆點頭:“我爸爲什麼要和你動手?”
唐千林微微側頭看了一眼後座上,正在玩煙盒的菸屁股。
李雲帆道:“他是自己人。”
唐千林皺眉:“他知道你的身份?”
李雲帆只是簡單的解釋:“他不知道,但他知道,我不是漢奸,這就足夠了。”
菸屁股笑道:“如果帆哥是漢奸,那整個東北人人都是漢奸了,你們有話要聊,我就出去抽支菸,聊完了叫我,外邊冷。”
菸屁股下車關上車門後,李雲帆道:“現在有話可以說了。”
唐千林遲疑了許久,終於道:“你們兩父子看樣子是永遠無法和好了,就算是你坦白自己的身份,也沒辦法。”
李雲帆皺眉:“什麼意思?有話趕緊說。”
唐千林道:“你爸是重慶政府的人。”
“什麼!?”李雲帆詫異道,“你開什麼玩笑?”
唐千林嚴肅道:“這種事,我能開玩笑嗎?”
李雲帆愣住了,他突然間腦子一片空白,他知道這意味着什麼,意味着他永遠不能在父親跟前坦白身份,意味着他寧願在父親跟前維持着漢奸形象。
唐千林又道:“你父親還以爲我是你們的人,想拉攏我,我不願意,他就對我出手,看樣子,你父親不是中統就是軍統的人,從做事方法來看,像是軍統,軍統直接點,中統的人婉轉點。”
李雲帆看着車頭前方:“怎麼可能呢?我從小到大沒有發現絲毫跡象呀?”
唐千林道:“沒什麼不可能的,我們嵍捕裡也有政府的人,應該是被暗地裡招安的,軒字派和轅字派都有,蔣委員長髮跡之前,不也是拜在青幫門下嗎?”
李雲帆沉思片刻,又問:“除了拉攏你,還讓你做什麼?”
唐千林道:“他告訴我,重慶方面組建了一個小組,正趕往東北,讓我在日本人那邊拖時間,拖到他們趕到爲止。”
李雲帆搖頭:“你怎麼打算的?”
唐千林道:“現在牽扯進這件事的人和勢力太多了,現在又多出一個重慶方面的小組,我們根本應付不過來,所以,我決定明天就出發。”
李雲帆腦子裡已經混亂了,他握緊方向盤,內心無比糾結,雖然聽見了唐千林的話,但自己卻不知道該說什麼。
唐千林看着李雲帆道:“別想那麼多了,總之,你最好不要向你父親坦白你的身份。”
李雲帆卻問了一句讓唐千林覺得意外的話:“你爲什麼不和他合作?和重慶方面合作,總比和日本人合作要好,抗聯這邊現在也無法提供有效的幫助。”
唐千林道:“自從北伐之後,我就再也不相信他們了。”
李雲帆納悶:“他們?”
唐千林冷冷道:“也就是現在說的是重慶政府,還記得四一二嗎?”
李雲帆點頭:“當然記得,雖然我沒有經歷過,但那場屠殺我相信不僅是我們共產黨人,所有人都不會忘記的。”
唐千林道:“是呀,我們嵍捕也是一樣,我們參加了北伐,出錢出力出人,我們以爲自己追隨的是先總理孫先生的腳步,在完成他的遺願,誰知道事實根本不是那樣……”
李雲帆似乎明白了什麼:“你是說,四一二的時候,你們嵍捕也……”
“知道中華共進會嗎?”唐千林苦笑着搖頭,“就是上海幫派組建的一個打着爲國家爲民族旗號的江湖組織,實際上是爲蔣介石賣命的。”
李雲帆問:“爲什麼說中華共進會?”
唐千林道:“因爲我們嵍捕與他們之間的仇恨不共戴天,還有當時的國民革命第二十六軍。”
李雲帆搖頭:“我不懂你什麼意思。”
唐千林解釋道:“四一二那年,我剛出師,也剛好年滿20歲,我師父帶着我參加了北伐,一開始我們隸屬於第四軍獨立團。”
李雲帆驚訝道:“葉挺將軍的部隊?”
唐千林笑道:“對呀,是葉將軍的部隊,不過我們在那裡沒有呆太久。”
李雲帆問:“爲什麼呀?”
唐千林道:“清黨之前,他們就做了很多部署,也找人試探過我們對共產黨的態度。”
李雲帆見唐千林說到這停下來了,立即問:“你們什麼態度?”
唐千林道:“我剛纔說過了,我們追隨的是先總理孫先生的理念,他們見我們並不傾向他們,於是將我們轉調到了二十六軍……”
二十六軍前身是浙江陸軍第3師,曾經是軍閥孫傳芳的部隊,後來投誠了北伐軍,整編後成爲了國民革命二十六軍。
後來在上海執行大屠殺的也是這支部隊。
“那時候我們還不明白,爲什麼要把我們調到二十六軍,後來才知道,一方面是擔心我受赤化,另外一方面,是進一步試探我們。”唐千林苦笑了下,“我當時還年輕,滿腦子熱血,根本沒想那麼多,在清黨開始之前,他們決定先對我們這些人下手,因爲我們在二十六軍的時候,態度依然是選擇不站隊。”
那天晚上,唐千林等20人受命前往閘北的一個倉庫,任務是與工人糾察隊談判,讓他們交出武器,並且解散總工會和工人糾察隊。
唐千林回憶到這,又說:“交出武器解散,憑什麼呀?上海是人家替你打下來的,人家用命換來的,打的時候,你在旁邊坐山觀虎鬥,打完了,你進來撿了現成的,就要過河拆橋,換做誰也不願意呀。”
李雲帆冷冷道:“所以他們就動手了。”
唐千林嘆氣:“那天晚上本來就是局,我們到那之後,的確看到了工人糾隊的人,可這些人沒有武器,他們只是在倉庫裡印刷傳單的,就在我師父意識到事情不對的時候,那些什麼中華共進會的流氓衝進來了,二話不說立即動手,我們不明所以,也只能參與其中……”
中華共進會的那些流氓怎麼可能是嵍捕的對手?不到一會兒,20名嵍捕就佔了上風,就在這時候,唐千林發現這些流氓身上都帶了槍,可奇怪的是,他們並不使用。
那些流氓且戰且退,同時還將槍支都扔在了地上,就在此時,二十六軍的大批軍人破門而入,爲首者硬說當晚在這裡進行的是一次軍火交易,交易雙方就是那20名帶有軍籍的嵍捕,還有工人糾察隊。
換言之,二十六軍的人誣陷這20名嵍捕私拿了軍中的武器出來販賣。
唐千林搖頭道:“原本就是一個局,原本就是誣陷,我們知道怎麼解釋都沒用,於是準備突圍出去,誰知道二十六軍的人直接開槍了……”
李雲帆問:“後來呢?”
唐千林臉色沉下去,閉眼道:“那天晚上,就我一個人活着出來了,我也是在那天晚上才……”
說到這的時候,唐千林不再往下說了,只是看着車頭前方道:“叫菸屁股上來吧,我們走。”
李雲帆問:“後來怎麼了?發生了什麼事?”
唐千林只是搖頭:“沒什麼,只是我個人的私事。”
私事?到底是什麼事?李雲帆很想知道,唐千林其實也很想說,但他說不出來,說出來又會勾起他的回憶,而這些回憶又會無休止的折磨着他。
因爲就是那天晚上,他認識了賀晨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