華宋坐在窗臺,望向隔壁病房凸出來的一角,是茉含牀旁飄揚的白色窗簾。
知道她在那裡,很安心。
宵翎給徒弟的考驗極爲殘忍。燁言天生怕水,宵翎知道他出生時遇水難,差點沒被淹死,在宵門的訓練中也幾次歷經水禍,水是他火元素裡難以征服的剋星。
所以資質考覈時給他出的題目是深海探寶,他把他丟到海盜船去。宵翎識天相,燁言也是在龍捲風到達時才知道原來師父是故意的。他早就知道大西洋的海域那次會出現天變,還讓燁言在海上漂流七天七夜。
如果只是潛進深海盜取寶物,那就不叫資質考覈了,叫探險。宵翎公然無害的慈悲面孔一定是用惡毒因子堆砌成的。
就是在潛海的時候發現了一具沉淪的軀殼。燁言游過去,發現她還有脈搏。不管是出於什麼原因落進的海里,在人還能救的情況下不聞不問等同於謀殺,燁言把她撈起來。
浮出海面的時候,他就留意到那是一張做工極好的人.皮.面.具,要不是槿言給他看過無數張天衣無縫的人.皮.面.具,和人.皮.面.具的鑑定方法,他大概只會以爲她下巴連到脖子的地方是燒傷舊痕。
因爲浸泡水裡多時,她的面具縫合處有點脫落,在普通人眼裡就是一道舊疤痕,但燁言看出來其中的不同。
原來這纖細軀殼,也承受着不爲人知的秘密。燁言對這個小女孩有幾分同情。他沒有揭開面具,只是消無聲息的把它貼好。既然她不想給人看到真面目,那他沒有理由揭穿她。
醒來時一雙清澈如潭的眼眸是她唯一的真實。只是眼底盡是十幾歲少女不該有的悲涼,讓燁言心生微疼。
船上的索馬里人靠近她的時候,她的姿勢完全戒備,揮過去一拳想攢足了一天的力氣,大條漢子就被她打翻進海里。
這還真是一個沒有安全感的孩子。
他不知道她經歷了些什麼,但內心一定滿目蒼夷,不然不會小小年紀就這麼拒人千里。
直到跟她分離之前,她迷迷糊糊跟他提到“他們”,他才猜出她爲了打探哥哥的下落,進入一個隱秘機構,在裡面爲他們做事。
他打小就被宵翎挑中,進入的宵門,極酷的訓練也曾讓他半生不死,但宵翎和哥哥們不會給他暗黑的壓迫感,他一直以宵門爲家。他知道這樣的氛圍在其他組織不常見,所以這個女孩想要掙扎脫離的心思他能理解。
酷寒讓她臉上的人.皮.面.具開始龜裂,幾近脫落。透過她露出來的一點肌膚,燁言看到她的臉已經蒼白得比紙還恐怖,像鍍了一層銅綠。她會死的。
“你知道嗎?你笑起來的樣子,最好看。”
“不要睡,不要睡,告訴我你叫什麼名字?”
……
他用盡力氣跟她說話,還是喚回不醒她。她需要補充能量。燁言拔出隨身攜帶的小刀,劃破手臂,捏開她的嘴,讓血一點點流進她口腔。
因爲面具脫離的原因,血不能對準口腔的位置,燁言把她的面具摘了下來,看到一張雖然冰凍如霜但五官精緻的臉。
如果此時她眼角睜着,跟這些五官拼湊在一起,一張臉可謂傾國傾城。
救生隊的人來了,把她帶走。燁言製造假死的假象,他們纔沒把他撈上去。他用了宵門的手段逃生,結束了宵翎交給他的考覈。
她只是他生命裡的路人,從那過後他也沒想過再找她。直到一年多前宵翎給他的小妹下頭項任務,跟他們解譯鰲路集團的成員和關係,他在資料上看到一個叫茉含的女孩,似曾相識的面孔讓他拾起那段記憶。
再見她時,一雙平眉淡眸還是如以前似水撩人,只是神態已沒有了當年的冷漠黯然,行爲舉止間盡是如風自在。
時而大大咧咧的舉動,倒像在那艘船上,他教她的“像個男人一樣”。
他希望是她變了,也希望是她忘了,唯獨不希望她從那之後就掩飾自己的天性,活着純粹爲了僞裝。
如今看來,不是她變了也不是她失憶了,天性才與那時不同。而是她一直在秘密的執行某項任務,不得不在人前裝出跟普通女孩沒什麼區別的樣子。
她昏過去前呢喃的“晝馬”,就是他監視到的闖入公寓的陌生人嗎?
他們在執行什麼樣的任務?跟宵翎說的Master間諜組織有關嗎?
燁言握住子彈的手指掐入掌心,就算她接近他是因爲不可告人的初衷,也不能拿他們的孩子去冒險!她說什麼?懷孕是她的事。跟他無關?還本來就想把孩子打掉?
笨女人。
胳膊靠在後腦勺,人平躺在牀上,翻來覆去闔不上眼。忽然想到什麼,忽地從牀上坐起來,撥通陸池城的電話。
“喂?”一接是林亦凡的聲音,旁邊有點吵,她不得不提高音量。
“讓姓陸的接電話。”
“幹嘛?什麼事不能跟我說?”林亦凡看着旁邊正拿手指挑花蟹的陸池城,此時他還真不方便接電話。
陸池城帶着林亦凡去接球球放學,又開車帶兩人來逛菜市場。
“這件事,你還真不懂。”華宋說,“剛失了血要吃什麼?”
林亦凡腦子一個靈光,“你要給茉含做飯?”三哥下廚?那應該是非常美妙的事。陸池城已經讓她深深體會到男人天生是大廚的真理,相信三哥稍加點撥,一定也能做一手好菜!
林亦凡問一邊挑花蟹的陸池城:“華宋問你茉含現在該吃什麼?”
“幫我把手機拿過來。”陸池城說。林亦凡把手機遞到他耳邊。她一米七的個子,習慣穿平底鞋,比陸池城矮了十幾公分,她拿手機貼着他耳朵不得不把胳膊舉高,爲了他能對準聽筒,眼睛得一直盯着。
她聽到陸池城淡定的對電話裡的人說給她煲點補血的湯,“買點雲耳,紅棗,兩三條黃鱔。雲耳泡一個小時,黃鱔下盅前過熱水,燙掉黏液,再洗乾淨切段。記得下生薑。水要沒過食材,武火轉文火燉一個小時。”
跟華宋講完電話,陸池城看向林亦凡,“可以了。”
她“噢”了一聲,才把手放下來,掛斷通話。
因爲他剛纔打電話的時候她一直看着他,陸池城笑了笑:“想學做飯?”
林亦凡噎住,轉而變成一臉陰笑:“想。”爾後補了一句:“只要你吃得下去!”
“爲什麼吃不下去?”陸池城不是她能嚇得到的,嘴巴湊近她耳邊:“吃不飽我就吃別的。”
林亦凡還在反應他話裡什麼意思,就看到他眼底的戲謔,他想的無非是“吃不飽就吃你”,還說的那麼隱晦……林亦凡氣的沒心思臉紅,牽着球球大步往前,“球球晚上想吃什麼?媽咪給你做。”
“真的嗎?球球想吃紅燒肉!”
紅燒肉?還用得着做?林亦凡走到買熟食的窗口,“老闆,要半斤紅燒肉……”
“不用了。”話音剛落,陸池城的聲音就冷冷的傳了過來,把兩人牽走了。
“你就給兒子吃這個?”陸池城用頗帶教訓的語氣說。
“這個……怎麼了?”她眨巴無辜的大眼睛,嚇得嚥了咽口水。
這種普通菜市場加工的熟食,過程有多不衛生,陸池城也不跟她解釋了。跟她對峙了兩秒,無奈苦笑:“沒事,我服你了。”
林亦凡嘚瑟一笑,想讓她屈服於他的淫威之下?沒那麼容易!她自有辦法讓陸池城乖乖給她做飯。
殊不知某人一輩子天天給她做飯都不嫌麻煩。
華宋煲完湯,把保溫盒飯裝進購物袋,回到私診。茉含已經從病牀上爬起來,甚至身上的病服都換成平時穿的襯衫和牛仔褲了。
她正在試衣間前梳頭髮,因爲小腹的地方剛做完手術,胳膊一擡聯動傷口就會疼,只能一點點舉着胳膊,小心的扎馬尾,試了幾次,傷口要裂開的感覺都有了,氣餒的把頭髮重新放下。躺了這麼久,頭髮都沒型了,不紮起來真沒法見人啊。
“你在幹什麼?”華宋猜出幾分,按療程她起碼還得住上個三五天,這幾天都不能外出,避免傷口感染,她這幅做派,是想半路出逃?還是提前出院?
茉含瞥見他頂着個陰沉的臉進來,不自覺的朝他豎起食指在嘴邊“噓”了一聲,然後走到門口,小心探出頭去,見沒有驚擾到護士,才悄聲把華宋拉進來。
“小聲點!”茉含握住他的胳膊,不滿的嬌嗔道。
“你這是幹什麼?你的衣服呢?”
茉含扯了扯塞進褲腰的襯衫,手掌又在兩肩扇了扇,在華宋面前轉了個圈,像個炫耀自己會穿衣服的孩子,“我啊都快被醫院的酒精味憋死啦,悶在牀上缺氧怎麼好的了?我要去吃飯,透透氣去!”
“你想開溜?”華宋眯着細長的鳳眼,壞壞一笑。
“什麼叫開溜?和尚吃久了素偶爾也開開葷嘛!你讓我去外面透透氣,我吃飽喝足了,保準回來什麼都不想,乖乖呆到出院。”
她傷口那麼深,槿言的醫術縱然高明,也不可能讓她這麼快就癒合。她竟然捱着傷口的疼痛穿戴整齊,看來早就有自己的打算了。
只是她壓根兒就沒有跟自己提前打過招呼,跟他報備這個事也只是因爲他剛好過來,所以……如果他沒來,她想必就悄無聲息的出逃了吧?
負着傷也不願意求他搭她一搭,到底啥時候能想到自己?
虧他還破天荒花了一個多小時給她燉湯。
茉含見他似乎在想什麼,打量了他一番,看到他手裡拎的購物袋,“這是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