醒了?何臨軒趁工作之便去了給林豫主治的醫生辦公室,跟他聊了兩句,確定人真的醒了。他快速作出判斷,到底是自己的藥劑下的量不夠,還是中間有人搗鬼,不得而知。
他需要挽回這個局面,趁湯成把惡劣消息放出來之前,製造意外讓林豫再度陷入昏迷。否則,如果林豫除了翁可嵐和童淑雲,沒有過其他女人,出來指正湯成,那麼僞造的親子鑑定報告就失去了做戲的效用。
何臨軒正準備趕往林豫的病房,林豫的主治醫師就被緊急呼叫過去。
“病人受了刺激,情況危急!”兩位主治醫師帶着助理團隊急匆匆趕了過去,何臨軒立即判斷形勢,感知到自己在佈局的時候,一定落下了什麼重要的疏忽。
如果林亦凡的父親是因爲自己的疏忽,在不該醒來的時候醒來,知道了翁可嵐跟林亦凡不是親生關係,導致氣結……他不敢想象後果。
醫生搶救了好幾個小時,林豫還是沒能脫離危險。陸池城,童淑雲和林亦凡在靜候室等候,三個人心裡都在想着各自的事情。但不管他們想的事情多迥異,最後都落到同一個出發點,就是救活林豫。
何臨軒帶着自己的助理團隊走了過來,他了解到林豫目前生命垂危,迅速向院長提出申請,替主治醫師上手術檯。
他是皇家醫院職稱最高中年紀最輕的,在無數次心臟手術中妙手回春,世界衛生組織會長還曾親自前來觀摩他在手術檯上的風姿。院長得知林豫這次的傷已經直接導致心臟受損,停止跳動,立馬同意何臨軒的請求。
何臨軒進手術室前,看了林亦凡一眼。她目光無神得不像她,那清澈如水的眼睛,變得飄渺不定,好像丟了魂。她留意到槿言站在自己跟前,忽然目光聚焦,手拽住他袖口,“醫生,請你救救我爸爸。”
她散渙的精神努力集中,聲音虛弱,語氣帶着卑微的懇求,何臨軒心間的地方莫名痛起來。是他傷害了她。
陸池城坐在旁邊,將她和何臨軒的交流納入眼底,這畫面格外礙眼。好像全世界能救她的,只有何臨軒一個。
然而這是他不得不承認的事實。何臨軒去陸傢俬診頂羅醫生的崗時,陸池城就查過他的資料,他的臨牀水平已經是國內現在最高的了,如果只有一個人可以救林豫,他不會是錯的人選。
陸池城用交易的口吻說:“把人救活,醫學界最高的榮譽我都能滿足你。”
何臨軒才30歲,就已經擁有精湛的醫術,皇家醫院封了他最高的職稱,讓他享用最高待遇,物質已經不是他現在的追求。陸池城對年輕有爲的醫生的瞭解,現階段能激發他們鬥志的,就是更高榮譽的頭銜。醫生和保鏢一樣,優秀的人擁有至高無上的使命感,榮譽是畢生的追求。
何臨軒只是漠然的看了他一眼,沒有說話,如果林豫救不活,他下輩子都會在贖罪中度過……
林豫最終沒能保住。何臨軒從手術室出來的時候,已經是晚上。陸池城命芳曉和老譚送來兩頓飯,童淑雲和林亦凡煎熬的一口吃不下。林亦凡衝上去抓住他:“醫生,我爸爸怎麼樣?”
何臨軒摘下口罩,面容憔悴,眼袋都出來了。英俊的面龐被陰鬱覆蓋,毫無空隙。等待他發言的時間是殘酷的,林亦凡心都要跳出來了。
何臨軒開口,用盡量平靜的語氣說:“你們可以進去跟病人道別。”
林亦凡身子癱軟,何臨軒要抱住她,她就落入一個寬闊的懷抱裡。陸池城扶住她,輕輕摩挲她的背,她已經虛弱成一灘泥。
槿言控住一腔的嫉恨,將注意力轉移到現場,對家屬說:“我延續了病人一口氣,但他太虛弱,爲了不驚擾到他,你們只能進去一個人。”
童淑雲自始至終保持鎮定的姿態,看了看陸池城和林亦凡,林亦凡縱然有一千一萬個疑問想問爸爸,也化爲沉默。槿言救人無數,連他都說爸爸只剩一口氣了,爸爸就沒法救。她不能在爸爸最後生命的幾秒鐘還帶着牽掛。
“我去。”童淑雲說。
林豫從鬼門關走了一圈回來,又被帶了回去,整個人被兩次手術折騰得不成人形。童淑雲牽着他的手,面色一如既往的典雅平和。
她嫁給這個男人的時候,對他完全沒有感情,她純粹只是爲了延續翁可嵐對這個男人的愛。她一生的情感裡似乎只有使命感,沒有愛情,直到方纔,她意識到這個男人將永遠離開,內心波濤洶涌的翻騰,她第一次體味到痛心。哪怕是十幾年前,聽說翁可嵐死的消息,她也沒有這麼孤單難過過。
她和林豫的感情平淡如水,這麼多年林豫從未放下過翁可嵐,這她也是知道的。正是因爲這個男人對翁可嵐的癡情和執着,她纔對他心生敬意。
她和他共同緬懷着一個人,這個共同點牽繫着他們在一起生活十幾年。雖然林豫從來不知道童淑雲是翁可嵐身邊的一名小護士,他也不知道,他的前妻和現任有多深的淵源。
林豫的手指在童淑雲掌心裡微微動了動,童淑雲把他輕輕捧住,怕會被摔碎。
他眼睛無力轉動,呆滯的看着她。嘴巴說不出話,只有手指在她掌心小幅度移動。童淑雲細心的感受他傳遞的意思,直到那冰涼的手指滑落下去。
他在她掌心裡寫了字!
林豫最後也沒能瞑目,他死的樣子讓童淑雲嫉妒難過。
翁可嵐的感情,林豫窮盡一生也沒法彌補,翁可嵐的女兒,他浪費了十幾年生命沒能好好補償她,到死了還帶着無限牽掛。童淑雲想到林豫這一生,就痛心萬分,終於趴在他身上,哭成個崩潰的淚人。
當年翁可嵐跟林豫離婚的時候,翁可嵐吩咐過她:“如果我不能陪在他身邊,請你替我照顧他。”
她聽翁可嵐的話,每句都聽,所以她通過相親的方式接近林豫,從此陪在他身邊。她不懂愛情,也不圖愛情,他對愛情也不再奢求。他不跟她提前妻的事,她卻看得出來他的生活有太多翁可嵐的影子。特別是林亦凡回來之後,林豫對這個女兒的關懷就更能看出他對前妻的思念。林亦凡的相貌和舉止都有翁可嵐當年的風範,林豫對她又愛又怕,總想把最好的都給她,又怕她太多年沒在他身邊,跟他有隔閡。
童淑雲一直以爲自己不在意這麼多年被他忽略,不在意他能陪她走多久。直到這一刻,她才隱約聽到心碎的聲音。
她哭累了,微微握着掌心,林豫剛纔在上面艱難的畫的筆畫,她都知道。她抽着氣對林豫說:“我收到了,我都收到了,你說,亦凡是可嵐的女兒……”
她白皙纖瘦的手覆上他睜開的眼睛,不管他走得多不安心,她都會讓他和翁可嵐的女兒過的安心。她明白了,林豫之所以氣的吐血,不是因爲林亦凡不是翁可嵐的女兒,而是氣湯成竟僞造親子鑑定書,用這麼卑劣的手段對付他們!只要林豫說林亦凡是翁可嵐親生的,童淑雲就相信。
在翁可嵐身邊,童淑雲學會了讓悲傷快速消散。她的生活裡不允許悲傷駐留,擦乾眼淚恢復一臉平靜,從手術室出來,捋了捋林亦凡的短髮,看向陸池城:“帶她去看你們爸最後一眼吧。”
陸池城一直陪着林亦凡,對親子鑑定的事緘口不提。一天之間,林亦凡的心情像歷經了過山車,早上接到爸爸醒來的消息,晚上她就沒有爸爸了。再也沒有。
如果註定她是孤兒,爲什麼還要讓她有機會和爸爸相處這幾年?命運真會開她玩笑啊。
跟爸爸道別,林亦凡一滴眼淚都沒流,大概心傷到極處沒有了感知,連哭該怎麼哭都不知道了。從病房出來,她擡眼看了眼陸池城,一天一夜,他臉色也憔悴了好多。茉含和華宋中間來過,陪他們待了幾個小時就讓陸池城勸走了,讓他們回去等消息,然後一直單獨陪着她。
他沒在公司一天,似乎有很多事要處理,接了好幾個電話。有幾個一打就在走廊隔間裡打了好幾十分鐘。
“你不用陪我了,我想一個人靜靜。”林亦凡說,她已經不知道自己該怎麼面對他了,親子鑑定一出,她連自己是誰都不知道,更何況自己是不是他指腹爲婚的未婚妻呢?
她木然的走出醫院,剛到大門口眼睛就被無數閃光燈聚焦照射!成羣的記者已將醫院大門口包圍得水泄不通,個個人頭攢動,眼巴巴的盯着她,七嘴八舌的說着什麼。
她意志模糊,朦朦朧朧聽到他們在問:“請問你是不是翁可嵐的女兒?”“聽說你不是翁可嵐的女兒,請問母親是誰?”“你爲什麼會和陸總訂婚?是不是惡意欺騙?你和陸總訂婚的目的是什麼?”……云云。
林亦凡以爲她已經悲傷到極致,世道的人心怎麼會這麼殘忍,在她剛失去爸爸的時候,質疑她的身世?林亦凡只想對這羣人咆哮!
“林小姐,你父親醒了沒?他知道這件事嗎?”記者還在咄咄逼問。
她咬着牙看他們,再也承受不住,兩手捂着耳朵,蹲在地上,哭着喊了出來!
“啊!!!”
忽然一個有力溫暖的臂膀將她抱了起來,長外套披在她身上,她聞到了陸池城身上熟悉的味道。
她躺在他懷裡,掛着淚珠微微擡眼,看到他好看到極致的側臉,神態那麼淡然自如,夜燈下他臉上的輪廓被一圈金光描上。他冷眼看着這幫人,用極盡低沉的嗓音說:“我妻子要是有半點損傷,你們沒一個能逃脫得了責任!”
他的表情不怒自威,衆記者的譁然安靜下來,隔了一會兒人羣裡纔有溫和的女記者聲音禮貌的跟他問好,問了幾個問題。
他們說了什麼,林亦凡已經聽不進去了。只看他嘴巴一張一合,乾淨的下巴就在她眼睛上面,只要有他的細節在眼前,她就很有安全感。
“如果證實林小姐不是翁可嵐女士的女兒,陸總還會履行婚約嗎?”
“不管她過去是什麼身份,她未來的身份都只有一個,就是我陸池城的妻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