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謂,伯、仲、叔、季、幼。
坊間傳言,馬氏五常…季、伯最長,啊呸,錯了…是馬氏五常,白眉最良。
關麟與陸遜的對話,站在門外悉數聽入耳畔的正是馬家四子,最長也最良的——馬良馬季長!
說起來,他本是奉關羽之命,特地趕來…將許昌、宛城、襄樊一線戰場的情況,詳細告訴關麟。
這裡麪包括沔水山莊,包括軍輜戰備,包括戰略縱深,包括逆魏的動向,調兵的位置,也包括糧草的儲備,防空洞的遍佈。
林林總總,這些悉數都是爲未來,配合巴蜀征伐漢中,荊州與江東一齊北上做的準備。
若是換作別人,斷然沒辦法講清楚,也正是因此,馬良來了,又因爲馬良與關麟的關係,他進入這衙署,自不用通報…士武也沒當回事兒。
可…偏偏,只是過去了短短一刻鐘,也不知道馬良怎麼了,在士武的眼中,他竟是雙腿因爲劇烈的踉蹌一下子栽倒在地。
臉色煞白如紙,難看到了極致…宛若,天突然就壓下來了一般。
“馬叔?”
一望無際的戰場猶如人間地獄,空氣中充斥着令人作嘔的血腥氣。
而關麟的聲音還在繼續,“馬軍師,現在…我需要你寫一封信交給馬謖!務必要勸他‘投誠’逆魏!”
…
只能說他馬謖幸運吧!
…有這麼一個親哥哥。
馬良抓住關麟大腿的雙臂又更用力了一分。
真投誠?還是假投誠?
…
心念於此,關麟張口道:“馬軍師,你快快起來…你弟弟馬謖與劉封的敗,是因爲他們沒有看清楚形勢,是局勢使然,也是大勢所迫…依我之見,如今首戰告捷的他們必定是頗爲嘚瑟吧?只是…這份嘚瑟怕是維繫不了多久了。”
在關麟這石破天驚的話語下,馬良的瞳孔瞪得碩大。
與其留着,隨時隨地作爲蜀漢的隱患存在,還不如…消失吧,毀滅吧…徹底的魂飛魄散,省的關麟去惦記。
後者馬謖,則是因爲…關麟對他一貫沒有什麼好感,認爲他言過其實,不舞之鶴。
他茫然、悽苦、惶恐的說:“雲旗,既你都知曉這一切,也算到了這一切,那…那你必定有方法救我那幼弟…救我那幼弟!雲旗…我求求你,你救救他…你救救他呀!也唯獨你,方能救下他那條狗命…狗命!”
唔…
反觀關麟,在吧唧了下嘴巴後,緩緩的張口:“現在要救馬謖,戰場上的行動已經無法彌補與轉圜,只能從逆魏的內部着手了…得想辦法讓曹操認爲,這馬謖活着比死掉…作用更大!也得讓馬謖意識到,擺在他眼前的路…只剩下,最後一條了!”
整個陽平關下佈滿的是黑壓壓的士兵,好像潮水一般迅速涌來,伴隨着聲嘶力竭的吶喊聲,義無反顧的向城關上攀爬。
步兵的腳步聲顯得異常的清脆,這是一支張郃的兵馬,他們姍姍來遲,可抵達城頭時…舉目朝下望去。
當然,諸葛亮力排衆議派馬謖去守街亭,這失敗…也有他的緣故。
當然,這些都不重要。
“雲旗…”當馬良擡眼,目光與關麟對視的那一刻,他宛若在如磐黑夜中突然看到了一束光,他一把抓住關麟的大腿,就像是要牢牢抓住希望一般。
馬良這般無比懇切的話讓關麟有些動容,其實…若沒有馬良的話,劉封與馬謖的死,關麟都不會眨一下眼睛,挑一下眉毛。
反觀,陽平關上…石塊猶如暴雨般呼嘯着砸落,箭矢凌空亂飛。
“若是…若是…”馬良的語氣磕絆,“若真是賈詡在陽平關,我那幼弟又無比自負…他豈會是賈詡的對手?他…他命危矣,他命危矣啊…雲旗,雲旗…”
關麟這話脫口,馬良尤是一頭霧水,可陸遜卻是陡然睜開眼眸,他想到了什麼。
他尤是不敢相信…關麟的意思竟然是——“投誠”逆魏?
只是,哪怕要救馬謖…對於現在的關麟而言,也並不輕鬆,除非…
這…
“雲旗…伱、我之關係,你爹與我之關係,那些客套的、虛妄的話就不要再提,你只要能救我那愚蠢的弟弟一命,那你便是我馬家的大恩人…”
馬良的語氣一如既往的是望眼欲穿。
“踏踏踏…”
重要的是,現在馬良癱跪在地上,正抱着他關麟的大腿,看着馬良這企盼的眼神,那滿滿的“兄弟情深”的神色,關麟就是想拒絕…又要如何開口呢?
其實說起來,歷史中的馬謖還是有些功勞的,比如…定南蠻孟獲,提出“攻心”之策,這纔有了諸葛亮七擒獲孟的事蹟。
毫不畏懼的魏軍兵士們滿臉血污,眼神裡透着決一死戰的沖天豪氣,手裡不停地揮舞着帶血的兵刃。
也罷!
這裡的攻守戰還在繼續…
前者是因爲,劉封的存在…對關麟那好不容易纔開竅的弟子劉禪是一種威脅,也是對復興大漢的巨大威脅。
就在剛剛,城頭上已經經歷了一番短刀相接,大片的兵卒倒斃於橫流的血泊之中,身後又有人舉刀而上,廝殺聲和金戈交鳴聲響徹天地,滿目都是屍山血海,令人毛骨俱竦。
關麟推開門,看到是馬良,也是驚訝着脫口。
而他最大的黑點是自負,是守街亭的失敗,致使諸葛亮最有希望的一次北伐,好不容賺得的局面,旦夕間…化爲烏有。
那麼…問題來了?
怎麼投誠?
血色殘陽,佈滿長空,也染紅了陽平關下的戰場。
但…按照荊州派系接班人培養的順序,在馬良提前殞命的大前提下,諸葛亮着重培養,守街亭的只能是馬謖!
只能說…歷史上馬謖的悲劇是時局所致,天不助漢室。
啊…
瀰漫的硝煙在空中飄散,熊熊火光映照得天際一片血紅…
那些滿身血污的士兵在做着最後的拼死搏鬥,一邊舉刀猛砍,一邊從喉嚨裡滾出野獸般瘋狂的嘶吼。
“打的這般激烈麼?”
張郃不由得心頭暗道一聲,他雖斷了一臂,武藝上或許是斷了一大截,但統率這一項並未受到影響,故而…他有信心,他與這一干步兵的馳援,足以穩住陽平關的局勢。
敵人…攻不進來!
哪曾想…就在張郃正欲下令全軍馳援之際。
曹真神神秘秘繼位小心的趕來。
張郃好奇的問:“子丹將軍?現在還能如此閒庭信步?”
“怕什麼?”曹真反問,繼而笑道:“這陽平關有我夏侯叔父鎮守,莫說是區區劉封,就是張飛、馬超、那大耳賊親自來攻,也沒那麼容易攻下來!”
說到這兒,曹真補上一句,語氣突然變得篤定了幾許:“俊乂將軍,現在有一份大功就擺在你的面前,足可彌補你當初失掉三巴之地的罪責…也可一雪那斷臂之恥…晚輩就問俊乂將軍是要做還是不做?”
這…
曹真的話讓張郃頓了一下,張郃一邊望向這糜爛的戰場,一邊急切的說:“這都什麼時候的天兒了,你曹子丹還在故弄玄虛?你到底要我作甚?”
“明修棧道…暗度陳倉!”曹真目光炯炯,“這馬謖是要效仿昔日那漢初三傑之一的韓信哪,只是可惜…他這明攻陽平關,暗取定軍山的計劃已經被賈先生識破,如今…那馬謖也正在趕往定軍山打算佔據高地,我則已經安排兵馬埋伏於定軍山下的仰天窪,此番埋伏,若得俊乂將軍相助,那必定是萬無一失。”
唔…
這一番話從曹真的口中吟出,張郃再望向他的眼神都變了,他善於“巧變”,知曉這兵法中的萬般變化,略微思索,也將整個局勢在腦海中又過了一遍,最終…他不由得吟出“明攻陽平關,暗取定軍山,好計略呀…”
言及此處,他擡高了聲調,一本正經的詢問曹真,“子丹,我只問你,要我這支援軍馳援的,是你?還是文和先生。”
“那自是文和先生…”
隨着曹真這最後一句。
“好!”張郃像是最終做下了決定,他直接吩咐身後的兵馬,“無須再馳援這陽平關,諸將隨我一道去定軍山,去…去活捉那劉備的假子!”
儼然…賈詡賈文和這個名字的份量,至少在張郃的心目中是極重的…是值得賭一把的!
“可將軍…”有副將問道,“那如何向夏侯將軍交代…”
“就說是賈先生的吩咐!”張郃隨口回答:“若是我所料不假,夏侯將軍…也在等着賈先生出手呢!”
…
…
——“報,陽平關戰況激烈,吳懿將軍特讓報來戰損,說是已經損兵六千多人…敵軍的損傷也很重!”
——“報,包括定軍山在內的十二個山頭均未發現魏軍的埋伏,就連原本駐守此地的曹休與其兵馬也在半日前退往陽平關,參與陽平關的攻防戰!”
一連兩條情報傳入劉封與馬謖的耳中。
劉封連忙轉頭望向馬謖,他感慨道:“這拼的可都是吳懿將軍的血本啊…每多陣亡一個兵卒,他與李嚴尚書的東州兵馬就少一個兵卒…這是無法補充的!”
劉封說的是事實…
話說回來,如今他劉封能夠倚仗的,一支是他從荊州拉來的兵馬,這些南征北戰,是百戰之師,也均是他的嫡系,可以爲他去死。
而另外一支,就是李嚴、吳懿手下的兩萬餘東州兵。
考慮到如今劉備入蜀,負責徵兵、練兵、治兵的是諸葛亮與法正。
故而…
在劉封爭奪世子的路上,李嚴與吳懿的兵馬…每一個都顯得彌足珍貴。
聽出劉封的意思,馬謖頓了一下。
只是,他的眼眸一如既往的堅定,他一本正經的開口,“吳懿將軍的犧牲是值得的…如今,陽平關告急,曹休亦是篤定我們不熟悉這山道,不敢冒然闖這定軍山,故而…將巴山山脈的敵軍悉數撤走,這是送給我們一份天大的戰機!我們只需越過定軍山,繞過陽平關了,從背部直插攻入漢中,那這漢中一戰…旦夕可定!”說到這兒,馬謖的語氣變得更加篤定,“將軍…漢中的成敗,你的成敗…現在,均繫於你一念之間了。”
這…
劉封只是經過了短暫的遲疑,他的心一橫,然後“嗖”的一聲,利劍出鞘。
“傳我軍令,即刻殺往定軍山,全軍上下,只許前進,不許後退——”
“破敵立功就在今朝,諸兒郎們,隨我衝上那定軍山,隨我殺——”
振奮…
因爲馬謖的分析,因爲劉封的吶喊!
這支從荊州帶來的百戰之軍,突然就振奮起來了。
——破敵立功,就在今朝!
…
…
巴山山脈的第三處山巒,也是最高的那處定軍山腳下。
賈詡坐着馬車來到了這裡的仰天窪,他的長子,身居大魏駙馬都尉的賈穆與次子參軍之銜的賈璣,均是帶着幾分敬畏的仰頭看着兩側的山峰。
賈詡則是望着眼前的仰天窪:“這裡真是個依山傍水的練兵好去處啊!”
的確,誠如賈詡所感嘆的,史書上描述的這仰天窪可以屯兵數萬,也是歷史上,諸葛亮北伐期間最重要的屯兵、練兵之所。
當然,這些都不重要…
就在賈詡剛剛感慨過後。
“報——”一名兵士快馬稟報道:“劉封的兵馬正疾馳朝這邊殺來…”
這…
聽到這傳報,賈穆與賈璣均是嚇了一跳。
與兩個兒子的擔憂形成鮮明對比,賈詡的神色依舊如常,他只是淡淡的問:“他們發現我們了麼?”
“沒有…”兵士如實道:“他們的細作只是在包括定軍山在內的十二道山峰詳細探查,並未在仰天窪處逗留,更莫說是細探…”
“呵…”
聽到這兒,賈詡淺笑出聲,“終究是年輕人哪,心浮氣躁,立功心切…兼之時間緊迫,查的不可能仔細,而這…恰恰就是他註定敗北的原因!”
說到這兒,賈詡添得幾分感慨,然後詢問兩個兒子,“我讓你們在此多埋乾柴等引火之物?可都埋了?”
“埋了…”長子賈穆說道:“大火一起,只留定軍山一條道…敵軍也勢必被我們困於山上,只是…我們的兵馬只能守住這一側下山之路,那另一側的下山之路如何去守?”
兒子賈穆的話方纔脫口。
“報…”又一匹快馬趕來,看到賈詡,這騎士連忙翻身下馬,“賈先生,曹真將軍讓我來轉告,說是曹休將軍與張郃將軍的兵馬已經合於一處,就在巴山山脈的入口,全憑賈先生的調遣!”
這騎士的話…像是直接回應了賈穆的質疑。
賈詡也沒有放在心上,他笑着說,“什麼調遣不調遣的,現在的我們…是甕中捉鱉,也是圍山打援…劉備與諸葛亮該是比我們更犯愁的那個!”
這話…像是直接回復了…
也像是直接吩咐了!
二兒子賈璣興奮的問道:“爹…你說那劉封與馬謖真的被逼到定軍山麼?”
賈詡悠悠地吟出四個字,“十拿九穩!”
…
…
江夏,安陸城,馬良手中的毛筆終於停下。
墨色在白色的紙上留下最後一道深沉的痕跡。
他疲憊地放下筆,目光落在自己剛剛寫完的書信上。信中的每一個字都像是他心頭滴落的血,承載着他對幼弟馬謖的深深擔憂與無助。
“唉…”
一聲長長的嘆氣,馬良的神色無比痛苦,眼中充滿了無力感,他知道,這封信是救不了馬謖的,信中的文字,無論多麼懇切,多麼深情,都改變不了馬謖現在的處境。能救馬謖的,唯有他自己。
唯有他…自己的決議。
“投降”逆魏,那註定是一條更加艱難且兇險的道路…但現在,無論是弟弟馬謖,還是他馬良,是他們馬家…都,沒得選!
“雲旗公子在哪?前面領路…我去將信交給他…”
馬良詢問身旁的僕從。
僕從拱手,然後走在前面。
兩人一道又行至那官署處,還沒叩門…只聽得裡面的聲音傳出。
“雲旗,這會不會太冒險了?馬良軍師固然愛弟心切,可要保全馬謖…並不輕鬆,甚至極有可能讓你在逆魏的佈局泄露,如此反倒是不美了。”
這是陸遜的聲音…
儼然,對於關麟迫於馬良的求情,要救馬謖,讓馬謖投身逆魏這件事兒,陸遜是持質疑態度的。
他覺得…如果僅僅是爲了一個馬謖的話,那…不值得。
反觀關麟,他的回答的是…“這件事兒不用再提…馬謖只是蠢,只是傲,不是壞…也不是不忠!我也不是想救他,我只是給了他一次選擇,讓他能選擇給自己一個機會!”
誠如昔日的李藐,昔日的關興,關麟都願意給他們一次機會…至於,能否把握住,這…就取決於他們自己了。
話說回來,關麟這話本是隨口一說,也沒有預料到馬良就在門外。
可聽在馬良的耳中,卻是讓他一陣感動。
隨着僕從的叩門,馬良進入其中,他眼神有些閃躲,顯然…是很不好意思…
踟躕了半天,他方纔吟出一句。
“雲旗,信…”
“馬軍師放心,能做的,我會不遺餘力…”關麟接過信箋,回覆一句。
馬良依舊不敢擡頭,他恭敬的朝關麟拱手一拜…然後轉身,可剛剛踏過門檻,他又邁了回來,然後又是一次莊重的拱手。
卻依舊是一言不發…
一切盡在不言中了!
…
…
——“前面就是仰天窪,定軍山以此登山!”
劉封與馬謖的兵馬行至“仰天窪”時,“嚮導”開始稟報。
馬謖勒停馬兒,仰頭觀察着定軍山山道與這山谷,山道上萬籟俱寂,安靜的很…反倒是這山谷中有些古怪。
林木簌簌作響,草房中有些乾柴…根本遮掩不住。
馬謖詢問:“探馬?可探查過這裡?”
“並沒有!”探馬迴應道:“將軍與軍師只說探查十二處山巒,時間緊、任務重,我等一路疾馳,並未在這深窪處過多逗留…”
這…
馬謖的心頭頓時就升騰起一抹不詳的預感。
劉封見狀,驅馬行至馬謖的身前,“幼常?怎麼?”
馬謖突然牙關緊咬,他警惕的看着山道,也環望這仰天窪…過得片刻,他驚呼一聲:“糟了!將軍,我等必須快撤——”
說話間,他迅速的轉頭,警惕的去望向來時的路口…
哪曾想,就在他的話音落下之際。
“放…”
一陣滄桑的聲調空谷迴響,然後是無數響笛衝上天空,一聲淒厲的鳴鏑響起,然後…山谷中頓時吶喊聲震天,無數巨石、滾木、火球從山峰上砸了下來!
“中計了…中計了…”
馬謖聲嘶力竭的大吼,可就在這時,一個巨大的火球滾落,馬匹受驚後向後騰起,馬謖直接被拋下馬來…這四處的柴草被火球點燃,瞬間騰起一面面火牆,將這支來犯的蜀軍完完全全、徹徹底底的包裹於其中…
“放箭——”
“放箭——”
隨着兩聲清脆的聲響再度空谷迴響…無數火箭飛速的爆射而來。
反觀馬謖的眼睛裡,已然多出了些許絕望!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