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年的關羽五十五歲!
這一年的許褚五十四歲!
考慮到古人的壽命普遍會短一些,故而…可以說,無論是關羽還是許褚,都已經過了武力值最巔峰的年紀。
但無疑,兩人在力量的運用,以及武鬥時的經驗上,均是已至化境般——
“關羽,再來,再來——”
“觀爾乃插標賣首——”
沒有多餘的廢話,許褚與關羽,兩人新一輪的大戰一觸即發,許褚改用曹操的佩劍倚天,關羽則用回了跟隨自己征戰多年的青龍偃月刀。
都說戰場上一寸長,一寸強…
但這句話是在馬上;
真正鬥將,特別是步戰的時候,反而用“一寸短、一寸險”更爲貼切——
關羽與許褚的聲音迴盪場中,彷彿…那久違的能量又狂暴、波動了起來。
“咚——”
突兀間,一道地動山搖的震響忽然響起,許褚已經邁步上前,短柄兵刃對上長柄兵刃,第一件事兒要做的便是近身,襲人!
距離是許褚必須要爭到的東西!
“關羽,來,既決雌雄,也決生死——”
一道被包裹着在金光中的劍影探出,遙指向關羽,許褚那篤信、堅定的聲音傳出。
“好一個也決生死——”
關羽的手腕揮動,墨綠色的青龍刀指向許褚,冷豔鋸劃過之處,周遭的空氣都泛起了一波振動…
“定勝負吧,就現在,哇呀——”
手臂猛的一震,許褚手中倚天劍斜指天空,旋即長劍帶着“嗚嗚”破風聲,猛然砸落,一劍落地,關羽側身一閃,卻見得…一股極爲可怕的暗勁順着地面泄溢而出!
頓時,地面上的巨石,頃刻間,在周圍一道道虎賁兵士與關家軍驚駭的目光中,化爲粉末…
儼然,因爲“倚天劍”比“火龍刀”要輕上不少,許褚揮舞起來,更是輕鬆…一招招、一劍劍攻勢如虹,一劍不中,迅速的從那些石階粉末中抽出倚天劍,再度揮砍…
就宛若旋風一般。
而面對這種磅礴的攻勢,徐庶、王甫、趙累、周倉,還有無數關家軍中…每一個戰士的心都被緊緊的揪起,臉色一片凝重…
不愧是虎癡,不愧是許褚。
力量如此巨大之外,竟身手敏捷上也能做到如此連綿不斷。
開闔的丹鳳眼中,幾乎被許褚那倚天劍鋪天蓋地的金色璀璨劍芒籠罩,作爲首要目標,關羽自然能感受到,這一劍劍的劈砍,其中蘊含着何等恐怖的力量!
不過,關羽同樣有着絕對的信心。
任何攻勢…在他眼中便如同浮雲飄過一般,輕巧,愜意——
“呼——”
一口粗重的呼氣被深深的吸入肺中,面對許褚那咄咄逼人的攻勢,關羽的腳步不進反退,竟是迅速的向後退去,以背身朝向許褚…
許褚自不會放過這等良機,也不會讓關羽與他拉開距離,當即急攻而上。
可他…卻沒有注意到,關羽手中的青龍刀已經高舉過頭,手臂之上,青筋畢露,宛如一條條蠕動的小蛇般!
望着許褚朝關羽追去的一幕。
所有的圍觀者都在此刻摒避了呼吸,神色凝重到極致。
而在那無數道目光的牢牢注視下,下一刻,關羽的手臂一顫,原本高懸於頭頂的青龍偃月刀轟然向後甩去。
是拖刀——
是他斬文丑,劈蔡陽時的“拖刀”;
是戰長沙時還沒來得及對黃忠使出的拖刀。
“青龍嘯天——”
“死——”
兩道狂喝聲驟然響起。
這一刻,青龍偃月刀之上都仿似帶着恐怖的綠色漣漪,以一種勢如破竹的恐怖之勢,暴擊而出!
刀鋒揮砍的瞬間,整個這一方空間都彷彿巨石投入湖水時那般,轟然間波動。
本因爲倚天劍劈碎石塊兒激起的白色粉末…在這一刻迅速的散開,彷彿要爲這青龍偃月刀中貫穿的力量去讓步。
只是…
它們讓步…許褚可不會讓步。
他雙手幾乎窮盡全部的力量般,一邊貫穿劈下迎上這一計“拖刀”,一邊大喊:“不是你死,便是俺亡,喝啊——”
鬥將場中…
綠色璀璨的寒芒佔據半壁天空,倚天劍…則是透着血腥的紅,黯紅的刀芒,猶如一道彎月,直射而出…
兩者皆是蘊含着極爲凌厲的鋒鋩,沿途空氣波盪,腳下地板都宛若承受不住而出現裂縫…
裂縫在不斷、持續的蔓延。
可怕的破壞力令得所有圍觀者的臉上充斥着震撼與畏懼…
他們實在難以想象,如此可怕的攻擊,若是換作他們的話,恐怕僅僅是那泄溢而出的絲毫力量,便是能將他們震死當場吧——
震撼!
太震撼了!
“關公”關二爺對上“虎癡”許褚!
這種級別的鬥將,當真是招招斃命,血腥見紅,當真是百年一遇,卻又恐怖了些。
在衆人心中那份期待與忐忑間。
鬥將場中,暗紅的璀璨與綠色的光芒,終於在下個瞬間,狠狠的對撞在了一起…
然而,就在衆人捂着耳朵等待着那因爲兵器碰撞…即將響徹的驚天暴響時。
這一次大刀與寶劍碰撞,卻是詭異的沒有傳出半點聲響。
一道道錯愕的目光緩緩擡起,然後望見了鬥將場中…那猶如兩團顏色不同的水液來回侵蝕的綠色與暗紅。
雖然這次的交鋒安靜無聲,不過眼尖之人依舊是發現了…
那在兩股力量的接觸處,隨着石階粉末的消散,兩個人影一動不動的佇立在那裡。
結束了…
從兩人一動不動的身形處看,這一次的對攻…便是最終的一擊,是註定這場巔峰對決中成敗的一擊!
否則,得勢者不會一動不動,落於下風者也不會未動紋絲!
誰也不會放過這樣的良機!
“誰…誰贏了?”
關家軍中有人顫巍巍的問道,不止是他,這一刻…每一個關家軍的將士心都提到了嗓子眼。
反觀虎賁軍,亦是如此,這些膀大腰圓的魁梧戰士竟是踮着腳尖…望向那白色粉末消散的地方…
那裡揪着每一個人的心——
到底是…是誰贏了呢?
“我上去看看…”
周倉護主心切,當即就忍不住上前,卻被徐庶用手攔住。
徐庶淡淡的說,“勝負已分,周將軍不可上前,莫要忘了,雲長是讀《春秋》的…”
是啊!
春秋之道,奉天而法古,大得之則以王,小得之則以霸。
但無論是成王、成霸,各國之間都奉行着世間公認的“禮法”…
打仗是要出師有名的;
打起來是不允許殺老人與傷員的;
敵人跑是不能追的;
哪一天打,帶多少兵,是要提前通知,並且得到同意的…
徐庶這一句“關羽是讀《春秋》的…”像是完完全全、徹徹底底詮釋出關羽的一切想法與行動。
而就在徐庶的聲音落下之際。
那本已低低垂下的青龍偃月刀突然揚起,然後…一隻被鮮血沾染的手臂艱難的在周圍一道道驚駭目光中緩緩的將青龍偃月刀舉起。
是關羽…
隨着青龍偃月刀的舉起,最終的勝利者是關羽!隨着那裂石粉末的消散,手臂上、衣甲上沾滿了許褚血的關羽,他尤是一手捋須,一手持刀,任憑那血跡沾紅了長髯,任憑一滴滴血從身上,從鎧甲上,從鬍鬚處落下…
嘀嗒…
滴滴答——
漸漸的…關羽那刀把朝下,傲然挺立的身姿越發清晰的顯露在所有人的面前。
他的嘴脣,像是在蠕動,但因爲距離很遠,沒有人能聽清楚他的話語…
或許,半跪着以一種“不屈”姿態倒下的許褚,他能聽到吧?
又或許,關羽本就是隻是爲他講起這一番話。
“關某一生與超過三十名將交手,許多名字關某那時不知,卻被世人傳揚——荀正、孔秀、王植、秦琪、卞喜、韓福、王忠、夏侯存、程遠志、楊齡、蔣欽、馬忠、潘璋、孟坦、車胄、蔡陽、紀靈、樂進、管亥、華雄、張郃、徐晃、夏侯惇、龐德、顏良、文丑、黃漢升、呂奉先、張翼德…”
關羽用緩慢的,清晰的字句…吟出這一連串的名字後,他那開闔的丹鳳眼緩緩的闔上,眼眸移向那尤是不屈半跪着的許褚的身上。
在那洛陽城內傳出的帶着乾燥、炙熱的烈風的吹拂下,許褚的身體依舊是一動不動,他便宛若一具雕塑一般,又像是與這個世界完美隔絕,徹徹底底的失去了意識,失去了知覺。
關羽的聲音再度吟出,“這些名將中,有死於關某之手的,有敗於關某之手的,也有與關某戰平沒有分出勝負的,但…在這些名字中,最難對付的對手,給與關某最大壓迫的對手,也是讓關某最可敬的對手,虎癡許褚…你便是那個獨一份的!真論起不要命來,便是那顏良、文丑,黃漢升、呂奉先綁在一起,也不及你,若要論起可敬來,關某過往交手的這三十人一道,關某還是要敬你一分!”
肯定…
許褚倒下了,意料之外卻是情理之中的倒在了關羽的拖刀之下。
但…不知爲何,他卻得到了關羽的肯定,深刻的肯定。
隨着一番話落下,關羽再不開口,那乾燥的風將他的長髯吹拂,關羽不由得緩緩的闔上了眼睛。
此刻的關羽尤在回憶那決勝的一刀…
許褚本是中了他的拖刀計,那種情形之下,即便許褚再出劍,也來不及格擋。
但,讓關羽驚愕的是…
許褚從來就沒想過要格擋關羽的“拖刀”。
倚天劍與青龍偃月刀巧妙的錯開,青龍偃月刀貫穿許褚身軀的一刻,倚天劍也深刻的刺入了關羽的胸膛。
這是同歸於盡、玉石俱焚的打法。
在那種電光火石的一瞬間,關羽不可能反應過來,更不可能做出額外的躲閃與格擋。
他眼睜睜的看着倚天劍穿刺而來。
但,意外發生了,因爲胸膛被青龍刀貫穿,許褚的鮮血飛濺…濺滿了關羽的周身,濺得他渾身上下到處都是。
那一刻的關羽,感受到了血的腥味兒與粘稠,但意外的是,他卻從沒感受到來自自己身上的瘡口與痛感。
仔細去看…
原來…倚天劍是摩挲着他的衣甲刺入了胳肘之外,並未傷及到他關羽的身軀分毫。
——『是幸運麼?』
——『不,許褚…這樣一個久經沙場,勇冠三軍的虎士?他怎麼可能在這一擊失誤?』
也是那一個剎那…
關羽還沒有回過神兒來,卻清楚的聽到許褚那忍着中刀後,強行悶哼出的聲音。
“俺的使命已經達成!”
“俺…俺學俺大王,俺們不殺義士——”
原來…
因爲方纔火龍刀被關羽的大刀劈碎,關羽沒有取許褚的性命,而是讓他回去換刀…
這份“義”本是關羽一貫如此的作風,是“春秋大義”,是他讀《春秋》這麼多年,根深蒂固的影響…
但,也是這一條,讓許褚心頭暗下決心。
他許褚要做的事兒已經完成!
可關雲長,大王曹操都不捨得殺這樣的義士?他許褚又怎麼能違背大王的意志,一意孤行的同歸於盡呢?
這些年…
許褚跟在曹操身邊,耳渲目染,學到了許多曹操的性情與習慣。
他曾經問過曹操,若是有朝一日咱們大魏擒了那關雲長,大王要如何處置!
這本是很隨意的一問…
哪曾想,曹操卻是罕見的對他許褚勃然大怒,“仲康?你說什麼胡話?”
“雲長,他本就是孤的漢壽亭侯,他豈會被孤擒拿?即便是他真的來到了孤的身前,那他也絕不是戰敗被擒,他是念舊回家——”
那時候,許褚還無法理解,爲何曹操對關羽的“情”這麼深重。
但,就在方纔,就在他火龍刀碎裂的一剎那,他許褚懂了!
這樣義薄雲天、堂堂正正的義士,大王不捨得殺,他許褚也不捨得殺…這是由衷的不捨得,是被關羽的魅力所折服下的不捨得!
也正是因此…
當關羽的青龍刀貫穿許褚的一剎那,許褚的倚天劍只是摩挲着他的鎧甲而過,只聞得他虎侯的血跡,卻未傷到雲長分毫!
呵呵…
世間無虎侯不過是丟了一勇!
可若是死了關雲長,那誰還會再度拿起“春秋大意”,誰還能做這世道的表率與榜樣?
“關…關羽,這一戰,你贏了…俺…俺…”
“…俺甘拜下風——”
伴隨着這樣的聲音,許褚倒地,但他又沒有完全倒地,他單膝跪地,像是帶着他對大王曹操,對大魏的不捨與不屈,化爲了石像般半跪在了這裡。
而他單膝跪地的方向…是西北方!
是大魏所在的方向——
(恭送虎侯——)
…
…
——臧霸!
北邙山腳下,當這個名字被提起的時候,關興原本就要點燃火藥的手突然停下了。
因爲四弟關麟的緣故,因爲鸚鵡的緣故,因爲身居敵後的緣故。
關興是少有的幾個知道哪些是敵人,哪些是友人!
比如李藐,又比如…這臧霸。
在關興與靈雎的交談中,他知道了,臧霸與四弟是有約定的,只要四弟奪走了天子,那…臧霸與他的泰山軍,還有南陽那邊的駐守,悉數就會向四弟投誠。
那時候…關興還不信,覺得這約定有些太兒戲了。
可…當靈雎將他與臧霸的關係娓娓到處,將鸚鵡這些年的發展,將叔父臧霸這些年的隱忍與堅守,將那一個個泰山兵真正的“幷州狼騎”、“溫侯麾下”的身份娓娓道出。
關興懂了,也知曉並且理解臧霸。
當然,也正是基於此,如今在聽得夏侯子江的聲音,得知臧霸與泰山軍抵達這北邙山腳的消息時,他纔會刻意的停手。
——靜觀其變。
“踏踏”
厚重的腳步由遠及近,儼然,是臧霸與泰山軍已經走進。
夏侯子江一邊領臧霸去見父親,一邊問道:“臧將軍是從城東來的?那…如今洛陽城內到底是何境況?”
“很不好…”臧霸的語氣帶着些許淡漠,他緩緩的說:“整個洛陽城中都是大火,大王、陛下的處境沒有人知道…而荊州的兵馬已經突破了東嶺關,正朝洛陽這邊殺來…更可怕的是那關羽與他的關家軍,或許已經乘坐飛球抵達這裡了…”
隨着臧霸的話,夏侯子江的神色不由得神色凝重起來。
他們上北邙山救駙馬都尉,自然…對如今的局勢並沒有那般清楚的瞭解,現在…聽得臧霸這麼說…不由得緊張起來,既是爲局勢緊張,也是爲提前進城救援的大哥緊張。
“噢…”
似乎是察覺到因爲緊張失了禮數,夏侯子江連忙伸手示意:“臧將軍,跟我來這邊…父親在這邊!”
說罷,他踏步當先…
這些對話,關興自是都聽到了,夏侯惇也聽到了,拍了拍馬鈞的後背以示安慰後,就要走出那馬車。
可就在這時…一陣狂風突的吹來,吹滅了那一個個火把,深重的夜像是突然間就猛地狂壓下來,整個此間軍團到處都是大片大片的黝黑。
驚變就來自於這些黑暗,快的猶如無影的旋風,甚至連受害人自己也沒有看清楚那奪命的寒光是何時閃起,又悄然地收歸何處?
“啊——”
隨着一道道哀嚎聲,人體重重落下,血液在這樣的夜裡轉瞬即涼,微弱的慘叫聲開始被連綿不斷的劈砍聲,矛戈劍戟的聲音所遮蓋。
“啊——”
其中一道粗重的聲音是從領路的夏侯子江口中引出,也只有這麼一聲,像是這一聲過後,一切就歸於虛無,萬籟俱寂——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