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初元年,十一月下旬。
今年的涼州天氣很怪,看樣子整整冬天都不會下雪,北地捲起的白毛風吹在人臉上皸裂的皮膚幹疼。
“叔父,要我說咱還是回去吧,冷呼呼的咱去隴縣受這罪呢。”涼州野馬到了冬天長出長毛,涼州人也一樣,裹着厚厚的衣甲看上去像一頭頭趴在馬背上的老羆。董璜牽着駿馬繞開地上冰棱,牢騷道:“咱們州牧真會下崽子,誰知道能不能活過這個冬天。”
說來也怪,涼州百姓誰敢趕在這個時候生孩子?新生的小兒着了白毛風一準活不成。偏偏他們州牧就敢,這不,寒冬臘月裡,像董卓這樣的邊疆太守都要趕着隊伍去隴關給他孩子賀喜。
“混帳東西你說什麼呢?”董晏當即破口大罵,作勢擡手便要打董璜。“他就算不是使君,那也還是你叔父呢,沒大沒小!”
“啥叔父啊,他還沒我年歲大!”董璜可不怕他,整個涼州誰能讓他害怕,只有董卓!每當看到叔父那兇惡的塌鼻子大嘴就讓他沒來由地感到心悸,所幸全族上下董卓對他最親,簡直要比親兒子還好。他能怕誰?“叫我喊個小兒做叔父?叔父您不如殺了侄子。”
“行了,不要多嘴。”董卓從車裡探出腦袋,用極難聽到的溫和語氣說道:“璜兒,你說的對,他比你年輕,但他是州牧。見到他你就明白了,他的年紀不及你,但文韜武略遠遠要超過你。所以你要尊敬他,叫他叔父。”
說罷,董卓坐回車上,軺車被他的動作壓得發出絕望地吱吱聲。身上穿着馬越從隴縣送來的棉衣,溫暖無比。董卓撫着肚子,這把老骨頭閒了一年了,跟着身上肥肉與日俱增的還有他對未來的憂慮與憤怒。
牛輔是他的女婿,他像對待兒子一般地對牛輔委以重任,可這重任卻害了他。
等待了太久了,他要去見馬越,內心裡仇恨的怒火已經壓抑了太久,他必須出關。
他的女婿被幷州狼崽子像對待牲口一般地斬斷手臂,可他卻什麼都做不了?
就在他行進在艱難的道路上時,武都郡九千兵馬已經做着最後的整備,無論這次馬越願不願意,同意與否,他都不在乎了。他等了整整一年,但姓馬的沒有一絲進取之心,甚至將他的忠言當作放屁。整天埋頭在各郡修渠購糧,要麼就躲在張家川研究他的小東西。
馬越對自己沒有絲毫尊重,這個年輕的州牧忽視掉自己的深仇大恨。
如果州牧不能主持大局,仇恨就要由自己去化解。在老涼人的頭腦裡,化解仇恨的方法只有一種,血。血債血償!
那個叫張遼的幷州人斬斷牛輔一條手臂,董卓就要將他挫骨揚灰!
這是老涼人的行事準則。
……
臘月初五。
隴縣以西的溝渠上了凍,孤零零地翻車立在旁邊,任由冷風一遍遍地吹過大地。冰面上的馬隊似乎從未間斷,近的漢陽各縣的百姓、安定郡的豪族、北地郡的軍戶、武都郡的英傑、酒泉的遊俠、張掖的驪靬人、大雪山上的羌胡,各式各樣的馬載着各式各樣的漢子向隴縣聚攏。
今天是涼州小主人滿月的日子。
隴縣州牧府早已張燈結綵,側門上懸掛着一張勁弓。男懸弓、女懸帨,這個時代生了男孩便要在左側門上懸掛一張弓,女孩則要在右側門懸掛一張佩巾,以示孩子的性別。
是個男孩兒,馬越有後了。
在馬超之後,馬休馬鐵陸續加入到覆甲軍中,與他們一同從軍的還有各地招募的精壯之士,如今覆甲軍已滿三千之數,所配兵甲駿馬一應俱全,算上馬越手下可與飛熊軍爭鋒的部隊。當然,無論是單對單還是兩軍對壘,成軍兩年的覆甲軍都不會是飛熊軍的對手。
州牧府近畿的防務正是由覆甲軍負責,率隊的馬超站在門口,跟二弟馬休勾搭着肩膀扯着閒天,真正負責防務的五十名覆甲軍士則在整個州牧府駐防,握刀持矛地盯着每一個道賀的賓客。
“馬擎出生那天我還抱了呢,皺巴巴的可醜。”馬超一面輕佻地看着周圍,歪頭對馬休笑道:“大侄子還放了個屁,特臭。”
“真的假的?”馬休一臉嫌惡的表情,似乎對馬超的話並不相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