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重重夜幕下的神秘宮禁更是給人心頭蒙上一層恐懼,黃門寺、東西南北、東觀、一個個古建築四下無人。守衛宮禁的期門軍被虎賁中郎將袁術調出近半,那些西園武士則死守着長官的命令,牢牢把守着各處宮門。
只有金階玉柱的大殿外昏暗的燈光與跪拜的掌燈宦官,給偌大的宮禁帶來一絲人氣。
黃門北寺獄,常備獄卒七十七,傳信宦官冗從二十二,湊足九九之數。
裴若走後,馬越在獄中沉思了許久。
他的兩手空空,他的心亂如麻。
他在等,等樑鵠跑的夠遠,跑到新豐跑到長安跑出司隸,只要樑鵠帶着家人們走了,他才能真正沒有後顧之憂地去搏一把。
在洛陽這種繁華聖地,見識了那麼多年的藏污納垢,他蟄伏七年,七年的時間他成長了太多,但學的最多的,還是隱去刀刃的鋒芒,懂得伺機才能發出致命一擊。勝敗,往往就在那鬆懈的一個瞬間便定下局勢。
儘管他根本不知道走出牢房之後等待自己的是禁宮中重重甲士的圍攻還是冷清的黑夜,但他已決意奔殺出去,無論等待他的,是審判還是新生。
看着子夜的月亮在囚籠的窗戶中顯得那麼皎潔,馬越站了起來。
走出去,可就再也回不了頭了!
千鈞力的雙臂扯斷了木柱,馬越邁着步子向外走。
將他鎖在暗無天日黃門寺中的,從來不是這微不足道的牢獄。他想出去,隨時都可以,不必廢多大力氣,就像那麼多次從樑府中走出門一樣。
牢中木柱折斷的巨響驚動了睡夢中的獄卒,受命於宦官的小卒子猛地瞪大了眼睛,急忙拍醒值夜的宦官,一邊兒穿袍子一遍說道:“黃門,黃門,牢裡發出巨響,小的去看看?”
年輕的宦者不耐煩地眯着眼睛看了他一眼,手空揮着責難這個吵醒清夢的無名小卒。
“黃門,犯人逃跑了可是大禍患啊!您快醒醒吧,別睡了!”
“一直吵一直吵,煩不煩!”小宦官一個翻身坐了起來,滿面怒氣翹着蘭花指兒罵道:“不知道牢裡就關了個馬三爺嗎?三爺是沙場猛將,做夢都能踢壞牢木,你瞎摻和啥,三更半夜的能讓人把牢門修復了還是怎麼地?”
一番牢騷,宦官再度躺在簡易的榻上,本來被分配到黃門寺已經夠晦氣的了,身邊又有個傻隨從!令人窩火。
小卒努努嘴,小聲地嘟囔一句:“別說馬三爺,就是馬九爺,跑了咱們不還是要受罰麼……”
“你安心睡你覺行不行?”宦官翻了個身,丟給小卒一個後背,“要跑早跑了,還用等關上半年?”
“轟!”
話音剛落,又是一聲木柵折斷的聲音,這可了不得了,嚇得年輕宦官猛地從榻上跌了下來,指着外面喝到:“快!快去看,快去看看!”
瘦弱的獄卒慌慌張張地一把抽出環刀握在手裡這纔有了點兒底氣,一咬牙悶頭跑了出去。
黑咕隆咚的獄道,只有牆上懸掛的火把能帶給人心裡些許安全感,獄卒戰戰兢兢地一步一步走向黑暗的身處。
“馬將軍……馬將軍你在嗎?”
沒有迴應。
壯着膽子往前走了兩步,眼看着該轉彎了,火把下面一片漆黑,獄卒緊緊貼着牆壁,貓着腰喊道:“馬將軍?馬三爺?”
硬壓着的嗓子,那喊聲怎麼聽怎麼彆扭!
由不得他不害怕,放眼天下的獄卒,他敢說他是待遇最好的,腰桿兒最硬的,自然也是最見過世面的。可說到底,不也就還是個獄卒麼。按軍級是小卒子,按官位是下吏……偌大一個黃門北寺獄,這半年就爲了伺候裡面那位爺,白天九十九,晚上九十九的招呼着,這位爺說什麼不滿意,立馬就得去更換妥當了,要什麼書什麼筆,一個時辰必須得送來。
這是蹇校尉傳的話,下的令,當朝大將軍,最大的外戚都得聽蹇校尉的……小獄卒剛從豫州小縣舉孝廉不到半年,知道的東西不多,連伺候半年的囚犯都只知道姓馬,全名都不清楚,但他知道,裡面這位爺,惹不得!
“拿着刀也是給自己壯膽兒,真敢給馬爺什麼劃拉還是怎麼着,真他娘晦氣!”小獄卒看着手裡環刀嘀咕一聲,吞嚥口水,哆哆嗦嗦地朝着轉角走去,暗自祈禱裡頭那位爺就是沒事溜個彎,現在已經回去睡了,回去睡了……“啊!”
小獄卒前腳剛踏到轉角,刀尖才露出去半個,突然黑暗中猛地伸出一隻臂膀,登時便感到摜住前胸的一股大力,雙腳剎那便離了地,後背一涼便重重地撞在牆壁上。
順着頭頂的火把他看到,揪着他衣領將他摁在牆上的手臂是又長又壯,接着他便見到了麻布的灰色囚袍,一頭亂髮披肩,下頜短短的鬍鬚,剛毅的臉龐與眉骨上的那道疤!
這張臉在這樣的環境下對小獄卒而言顯得無比得恐怖!
“馬……馬將軍,馬將軍饒命,馬將軍饒命啊!”
馬越一手將這小獄卒提起懸空摁在牆上,一邊歪頭打量着獄卒,他見過這小子,看着挺眼熟,平日裡沒少畢恭畢敬地給自己送飯。低頭看着懸空的一雙短腿兒不住地撲騰,難得在臉上扯出些許笑意,他說道:“把刀給我。”
“馬爺饒命啊,饒……命!”
獄卒的心都跳到嗓子眼來了,哪裡還聽得見馬越說什麼,只顧着不停討饒,還沒喊完便覺手上一輕,接着胸口那隻大手一鬆,人便已經跌坐在地上,這才發現馬越已經握着刀邁步走了。獄卒愣了一下,回過神也不管馬越手上的刀,一下子便撲過去拽住馬越的腿。
馬越方纔走兩步,突然腿上一沉,便聽到耳邊哭號一般得叫聲:“馬將軍您不能走啊,您走了小的命也沒了,您不能走啊!”
“撒手。”馬越低頭看了一眼,“我不是越獄,我要去見陛下。”
“馬將軍小的求您了,外面都是獄卒,全都帶着刀呢,您走不了,別走了啊,小的再伺候您,伺候您十年!”
馬越發冷的臉上都讓這獄卒氣笑了,還他娘想關自己十年!
“剛纔還饒命,怎麼,饒了命又不要了麼?”馬越掰開小獄卒的手,頭也不回的向着出口走去,他知道外面都是獄卒,可別說是獄卒,外面就是羽林軍,他也要闖出一條路!
“嘭”地一聲,黃門寺獄的門,開了。
小獄卒呆傻得坐在地上,不停地禱告,“馬爺您可一定要活着,活着。您活了,小的才能活。”
開門的瞬間,馬越便見到了燈火通明的黃門寺,門外的宦官獄卒有刀的拿刀,沒刀的便舉着木棒,嚴陣以待地等着他。
與小獄卒同值夜的年輕宦官早在聽到那一聲驚叫時便連滾帶爬地跑到獄外叫醒獄卒,他可不信馬越這種半年都沒跑的人,今天打算越獄還能靠言語攔住!
“快,攔住他!”
幾乎在推開門火光闖入眼眸的瞬間,馬越便一腳踹在門軸上,一人高的獄門被他單手抓住,看着外面數十號握着兵器的獄卒沒有一句話,直接頂着門板撞了過去。
到這時候,已經不需要任何語言了!
青山般的身軀,門板挾着匹敵龍象的千鈞巨力登時便撞在數名獄卒身上,登時便將四名獄卒倒撞出去,硬推着撞出一條十餘步的通道,揮開門板,環刀直掃掃,削斷數跟打來的棍棒,擰着身子旋風般地撞入人羣中便是一陣哀嚎。
胳膊與肋下夾住一根掃來的棍子,虎軀一震對面的獄卒便被震得撒了手,長棍在手馬越更是無懼,霎那間又是衝出數步。
黃門寺中頓時便是一陣哀嚎,登時便躺倒一片。
不過一個人,硬是教黃門寺獄卒片刻間躺下了數十人,卻沒一個斷氣的。
馬越手中環刀更多的是防備格擋,真正傷人的是搶來的長棍。獄卒也是爹孃養大的孩子,沒深仇大恨,他沒必要下死手。
衝出個空檔,馬越左手棍別在身後,環刀直指着向前邁出一步,圍着他的獄卒便後退一步,頓時在他方寸之間竟空出一個五米有餘的圓來。
獄卒們震懾於馬越的威風,誰都不敢上前,只能一個個以兵器指着馬越,身子不住地退。
馬越向前一步,衆人便後退一步,直到最外圍的獄卒後背抵到牆上,再無可退了。
“我要去見陛下,不想殺人,你們讓開。”
馬越一腳哚地,便做出個前衝的樣子,頓時頂在門前的獄卒全都向兩邊退去,退出數步才發現馬越站在原地臉上帶着笑意呢。
“都讓開吧,你。”馬越上前兩步,都被衝到了這個地方,獄卒也都覺得攔不住了,大多都絕了抵抗之心,攔又攔不住,眨眼就有幾十個弟兄躺着了,沒必要自己再躺下。馬越撿起一柄環刀,指着一個仍舊在門前站着兩腿直打抖的宦官說道:“把門打開。”
直到一身麻衣囚服雙刀在手的馬越從黃門北寺揚長而去,一種獄卒才鬆了口氣,接着便面面相覷,盡是苦臉。
囚犯越獄,還是獄卒開的門,一百個人沒攔住一個,這事兒要傳出去了……
那開門的宦官最先反應過來,尖叫一聲,拍着衣袍哭天搶地得喊道:“都還愣着做什麼,還不趕緊去給期門軍羽林軍西園軍報信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