震天的喊殺聲在南方山脈中響起,華野甚至都沒有去聽那些聲音,兵馬向前追擊時他這個主將的眼睛始終盯着南方的山腳。
就在山腳下的密林突然驚起大片飛鳥,滾滾煙塵透過樹林升起時,他便已經勒住繮繩,向左右傳令道:“迂迴,迂迴,南邊有大批敵人!”
這是真的生死一線,對他們這種規模的兵馬來說,一旦越界,便多半要完。
如果是像他們的敵人一般還停留在黃巾之亂時漢軍水平的兵員素質,離潼關的安全距離便只有九千步,超過九千步便是接戰時潼關大軍齊出也很難救下他們的性命。
而對他們來說,這個距離便可以遠一些,但也不能過分。
哪怕是統領着兩千涼王具裝騎,兩千重卒一千輕卒的華野,也不敢在這個安全距離上太過狂妄。
即便具裝鐵騎再強悍,但他們也只是人不是神,甚至具裝鐵騎與重步卒也有自己的缺點……在這樣的戰場上長途奔行就等於死亡。
一旦人困馬乏,等待他們的宿命便必將是死亡。
不過還好!
華野暗自攥緊了拳頭,終究還是將敵軍引誘出來了!
南面的山林中此刻突出大隊兵馬,大體上能夠看出是兩陣兵馬,一支在東、一支在西,相隔着近五里距離,剛好在華野的騎兵置於中間,左右包抄上來。
華野鐵胄中的眉頭一皺,這個時機與兵馬部署就能體現出敵軍將領的能力……是個高手!
兩支兵馬衝出密林的位置不可謂不刁鑽!左路那股兵馬直指北岸快速行進,目的便是阻斷他向西撤退的後路,而東邊右路的兵馬纔是真正的殺手鐗,正衝着他的部署衝鋒而來。
這是無論如何都不想讓自己回到潼關的意思啊!
“來得好!”華野輕喝一聲,轉頭高呼道:“步卒三陣分散,將重弩護在中間,阻擊敵軍,鐵騎兵跟我來,衝碎敵軍陣線!”
華氏父子的兵馬中有不少涼州本土的羌人和幷州塞北的胡人,他們都是天生的騎手!隨着華野高呼,口中紛紛打着奇怪呼哨的異族鐵騎兵追隨主將呼嘯而出!
華野的目標,便是西邊阻路的那數千穿戴全套洛陽少府造漢軍甲冑的兵馬最堅固的陣線。
正面突破!
涼國的重甲鐵騎早在十年前便不再畏懼手持長矛的步兵陣線,而如今的具裝鐵騎更勝一籌,在華野的率領下甚至要正面突破成羣結隊的步兵陣線!
漢帝國的正規軍裝備,一直以來便是專門爲對抗騎兵而設置的。
無論是用來斬馬腿、切碎青銅甲冑的環首刀,還是超過一丈的步矛、鐵戈戰戟,統統都是爲了對抗北方強大的遊牧民族。
如果這個世界的戰場上只有步卒,那人人都只需要持一柄短劍,就能達到殺敵效率的目的,何必還需要弄出這麼多可怕的兵器呢?
山崗之上的張遼穩操勝券的臉上帶着狂熱,甚至鼻息都早已粗重地好似牛喘,只要這兩路兵馬將這支涼國‘最精銳的鐵騎兵’包圍,就算付出超過六千的傷亡也值得了!
那扇緊閉的潼關城門,也要開了吧?
整個戰場的關注點都在曠野上那超過萬人廝殺的戰場,而張遼在此前便已經派出將近五千敢死步卒,向着潼關最南端的城牆摸了過去,依靠着叢林的掩護,他們很有可能在潼關城門洞開,守兵營救將軍時成功爬上城牆……到時候即便數萬守軍出城,在這塊曠野上難道會是朝廷兵馬的對手?
曹丞相的部署可不僅僅只有自己這三萬人馬,不過五十里的位置,夏侯兄弟、于禁也統領着大隊人馬等待着這邊的信號,只要潼關一下,這場戰爭朝廷便勝了!
突然,張遼狂熱的臉上一僵,眼睛瞪大了看着戰場露出不可置信的表情,他看到了什麼?
那不足三千之數的騎兵竟要從正面向着五千之陣的步卒衝鋒?
難道華雄瘋了嗎?
那是重重疊疊的五千柄丈五長矛,即便涼國騎兵兇猛如虎,難道就不怕死嗎?
這是多麼的愚蠢!
但張遼沒有嘲笑,他只是靜靜地將自己的兜鍪拆了下來夾在腋下,用悲憫的目光看着那支奮勇衝鋒的騎兵。
面對重重槍陣而不畏,哪怕他們像這樣用好似送死的戰法衝向堅固的步卒陣型,張遼也不會去嘲笑他們,決然赴死,是一名武人最大的美德。
張遼認爲自己找到涼國在馬越的帶領下縱橫決蕩的原因了……這是一支直面生死的勇士!
真正的武人!
能與他們作戰,是同爲武人的張文遠的榮耀!
張遼已經準備好下山親自參與這場戰鬥了……即便他是將軍了,也不能抹殺掉他張遼也是一名武人的事實。
但是緊接着,戰場上出現了令他愕然的一幕。
張遼看着那支騎兵飛快地散開,以背後負着的大弩在距離步兵陣百步的距離仰天投射,至少有兩千支箭矢分散着落在步卒陣型的兩翼,驅使步兵陣型變得更加密集,接着……直直地撞了上去!
人仰馬翻,是用來形容摧枯拉朽的亂戰中雙方人馬混亂的詞語,可現在……人仰的多,馬翻的少!
“怎麼……怎麼可能!”
張遼眼睜睜地看着那支將近三千之數的騎兵扎入步兵陣型,鋒銳的撕開第一道陣線,凡是被撞擊到的步卒紛紛飛起落下,馬上的鐵騎兵槍出如龍,眨眼間便去勢不止地殺入第二道陣線。
“這一定是涼國的戰甲堅固,但馬力有盡時,在第二道防線必將令爾等飲恨!”
他現在已經不想什麼武人的榮耀了,很顯然他低估了這支兵馬的戰力。
騎兵衝破第一道陣線也就罷了,後面還有三重防線足夠阻擋他們,那兩千多個步卒竟然散做三個小陣型,面對東邊衝殺而出的朝廷兵馬且戰且退地向天空拋射箭矢,如果是步弓手也就罷了,他們中間可隔了至少兩百步的距離,就連持着大弩的步卒也在拋射,而且……他們上弦好快!
張遼不知道的是,涼國無論步弩還是騎弩,都已經運用上小型絞盤上矢,儘管弩的勁力有所減小,卻使步卒在爲蹶張弩上弦時解放雙腿與腰上的力量,能夠做到從前想都不敢想的移動射擊。
兩相比較,射出射程不相上下的弩矢,漢軍的蹶張弩需要半躺在地上用全身的力量上弦才能射擊,而涼國步卒卻能夠做到一邊小跑着一面上弦轉頭射擊……這速度在張遼眼中當然很快!
畢竟,他這個距離是看不到兩軍是如何上弦的,只能見到成片的箭矢在空中劃出淡淡的線。
這羣步卒,架勢不太像逃命啊!
張遼只是沒有跟涼國軍隊交過手,但就戰陣上的經驗而言早已是一名老將了。無論是平兗州賊寇還是擊破河內的叛賊,甚至還有黑山軍大鬧洛陽時也有參戰,算上曾經在幷州與鮮卑人、涼州人的戰事,說是沙場宿將也不爲過,但是今天與潼關守軍的作戰,讓張遼顛覆了許多曾經關於戰場的認知。
用於追擊的騎兵能夠從正面踐踏步卒嗎?
強弩手能夠在追擊過程中且戰且退還擊嗎?
五千人在平原不依靠地形能夠擊潰三倍敵人嗎?
張遼緊緊皺着眉頭,這只是潼關,是潼關!不是隴都好嗎?
步卒的第二層防線被踏破了,不過讓張遼感到心安的是那支涼國騎兵終於出現了傷亡情況,這讓他長長地出了口氣。
只要騎兵陷入步兵陣型,失去了機動力的騎兵只是待宰的羔羊罷了,甲冑再厚,總有地方是保護不到的。
同時,涼國鐵騎的傷亡也讓張遼找回了一點信心,說到底……自己的戰術部署是沒錯的,只是因爲雙方的信息不對等,低估了敵人罷了。
只要兩個大陣的兵馬接下來對敵人形成合圍之勢,便總會勝利的,哪怕時間用的多一些。
不,是三個陣型!
先前潰退的那部僅剩三千餘的步騎陣也已經再度整兵,在見到援軍之後義無反顧地回頭殺了過去。
三個數百人組成的涼國步卒陣型且戰且退,憑着步弩強弓持續對漢軍步卒造成傷亡,慢慢地即向義無反顧鑽入漢軍步陣的騎兵匯合,中軍在距離騎兵三百步時收起大弩,緊隨騎兵撕開的陣線紮了進去,而兩側兩個步卒陣型而繞過瘋狂的廝殺戰場,位於兩翼改變目標,向漢軍阻路的那支步卒大陣傾瀉着箭矢。
漢軍出現了恐慌,本以爲己方能夠將敵軍包圍,然而噩耗卻一個接一個地在他們心中爆發,先是騎兵踐踏前方陣線,直殺入陣中。隨後竟然無法阻住騎兵的衝鋒。
戰局在這些漢軍步卒眼中可不想張遼看着那麼清楚,他們看不見後面追逐而來的漢軍大陣,只知道前方兵馬遭到敵軍鐵騎兵的踐踏而損失慘重,而兩側又出現了不斷拋射箭矢的涼國步卒……他們被包圍了!
張遼緊緊攥住拳頭,內心的聲音幾乎要嘶吼出來,你們可千萬不要追擊兩側的步卒啊!
後方的援軍馬上就至,如果在這個時候阻路的步卒散開,那中軍勢必被涼國鐵騎踐踏而過,後方步卒也無法形成合圍,到時候就只能眼睜睜地看着涼國兵馬揚長而去!
張遼的眼睛緊緊盯着身陷陣中的那杆涼國大纛,只要大纛還在,就說明鎮守潼關的將軍被拖在漢軍步卒的泥沼中無法脫身!
“圍住他,圍住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