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陛下,臣說到如今各州刺史、太守行賄買官,盤剝百姓,招致天下責罵。老臣建議您應該挑選那些清廉的朝中要員去擔任地方州郡長官,逐漸廢除刺史,以州牧之職鎮守以安定天下。”
“化史爲牧?”劉宏問道:“州牧的職權,是否太大了些。”
劉焉拱手道:“這只是一時的權宜之計,當今天下盜匪爲患,您可以派出信任的要員在臨危之地擔任州牧,退可保一州安寧,多禍患再起,數州並攻,可在旦夕之間平叛,拱衛京師。但員額不可多,兩三州即可,其一可顯漢室威儀,其二則可不亂。當天下安定之時再化牧爲史,可安天下。”
劉宏的眼睛亮了,向前傾了傾身子,問道:“那太常卿以爲,當在何地立牧呢?”
“益州賊人馬相叛亂,交州可爲一地,可保二州。青州徐州黃巾餘黨再起,可以豫州爲一地,保京畿。冀州黑山賊人不息,可以幽州置牧,進可攻冀州黑山,出能防邊塞禍患。”
州牧,總領一州兵事及民政大權。劉宏跟着劉焉勾畫出的置州牧的宏偉藍圖設想,若外放三州,則天下可安,所需要的不過是遴選要員罷了。
“太常卿所言極是,正合朕的心意,不過朕有一疑問,望卿解惑……這涼州,能否置州牧呢?”
“涼州?”劉焉默默唸了一句,事實上儘管涼州在蓋勳等士族與武人戮力之下已經逐漸安定,但廟堂上的公卿大臣還真沒人真拿涼州當回事,就像崔烈說的,他們在心裡其實早就把涼州棄於大漢疆土之外了,蓋勳那個涼州刺史,在他們心裡無非是個對外作戰的將軍,那是在國境範圍外的刺史。他們內心理想的國境,是隴關。只要將叛軍擋在隴關外面就好了。
真沒誰打算收復涼州……或許,陛下這麼想?
“陛下,恕臣直言。臣以爲涼州非但不易設州牧,對於涼州刺史部的軍需供給也請儘量減少……涼州地處高山,中原大軍難以攻入,而叛軍入了隴關便是一馬平川。涼州儘管產馬,然幽州軍馬也足夠供給大漢常備軍。涼州之地如今盡是涼人治政掌兵,若設立州牧有了二心,與叛軍聯合寇入三輔只怕後患無窮。”
“太常卿未免危言聳聽了吧。”劉宏打了個哈哈,見到太常臉上不似作僞,尷尬地撇嘴說道:“難道就讓涼州從朕的疆域中分出去嗎?”
“回陛下,非也。”劉焉擦拭下額頭的汗水,說道:“臣以爲漢陽太守傅南容所言不虛,涼州不可棄,棄則三輔不可守。但臣以爲亦不可守,涼州之地廣袤千里,然其間高山聳立、瘴氣不絕,大幕無邊、人煙稀少。僅司隸洛陽一地便有在籍人口百萬之衆,涼州之地何其十倍於洛?然其最繁華之漢陽堪堪十餘萬口,全州不足五十萬百姓,一年賦稅不過一千七百萬錢,谷糧更是雜田千畝而更少。”
“陛下,因涼州戰亂,朝廷每年需向涼州撥軍資幾何?據臣所知僅僅中平元年撥出軍資便近兩億錢,後逐年減少,然其最少時也過五千萬錢,而叛亂不息,朝廷便要永無休止地填補進去,每一年都要付出涼州十年的賦稅才能勉強維持。因此,臣以爲涼州便且先自治,刺史蓋勳爲大才,如今已將叛軍維持住。當下比涼州更爲緊要的是肅清宇內,當天下各州叛亂剪除,只有一個區區涼州叛軍便不足爲慮。當前國勢之下,再支援涼州卻是不合時宜的了。”
劉宏深深地嘆了口氣,緩緩地點頭,劉焉這是說到他的心裡去了,他現在非常想肅清宇內,越是覺得時日無多,越是心焦。他不能一輩子機關算盡忙着玩弄權術最後給身後的小皇子留下一個千瘡百孔的江山!
“太常卿先下去吧,容朕稍加思慮。”
劉焉拱手倒退而出,目光越過重重宮闕,看着那一輪日薄西山。
……
長水校尉閻行一身戎裝地牽馬回到樑府,在院子裡兜來轉去。
“彥明,去一邊轉悠,你是怎麼回事,老夫心裡煩着呢!”
馬越再度入獄,進的沒頭沒腦。
程立無所事事,負手立在院子中央看着西方發愣。
馬超一個人杵着鐵矛坐在馬廄裡不知在想些什麼。
安木與七個幽州回來的漢子打着赤膊坐在演武場上。
東觀校書郎關羽回來了,從別院取出一柄環刀坐在臺階上就着石頭打磨着。
彭式、孫毅、曹耀,馬瑜馬力那些年輕人便更不必說了。
這對於風頭正勁的馬越,以及跟隨他的部衆而言,無異於晴天霹靂,樑鵠想。
許多年,漸顯老態的樑鵠沒有像昨天朝議時那樣窘迫了,完全摸不準陛下心裡想的是什麼,如果陛下這一次完完全全地支持三郎,三郎就真正地在朝堂上立足,可威震天下。陛下不是一直信任自己,信任三郎的嗎?怎麼這一次……樑鵠是清楚的知道,劉宏對於馬越起家前的那些東西,包括他身邊僕從的種種過往一清二楚。
“你們先別急,這次事出反常。”樑鵠負手立在中庭,看着這一般驕悍之人,心中對他們感到擔憂,這些人關羽還好,在東觀兩年如一日地拜讀先賢名篇,況且性情本就比較穩重。但看着諸人尤其閻行這種手底下有兵馬的將軍,樑鵠尤爲心驚,生怕這個雜毛小子一個想不開做下無可挽回的大事兒。“陛下如果真要責罰三郎早就罰了,也不會這麼重用他。”
臺階上的關羽手上一停,將刀放在腿上,擡頭問道:“先生,我聽說,是因爲何苗做的手腳?”
“唉。”嘆了口氣,樑鵠環視府上停下活計的人,知道如果不給他們個說法恐怕這事沒這麼容易過去,轉身便提着下襬登上中堂的臺階,走了兩步回頭對關羽說道:“沒到要動刀的時候,把三郎的家將都叫進來,讓安木看好門。”
“諾!”
樑鵠轉身入內,關羽放下環刀,吩咐下去讓閻行、馬超、程立、彭式等人都一同入內。
樑鵠坐在上首,待人都進來,示意將門關好,這才說道:“三郎入獄的事,都知道了。一旬前,夜觀星象的太史令丞彈劾陛下,意在三郎,當時陛下沒有說話。”
“三郎在京兆尹的事,沒做乾淨。昨日朝議何苗把從長安楊府查抄出的罪證都擺在明面兒上,按理說陛下是不會因爲這些事情把三郎下獄的,畢竟整頓京兆的賞賜還賜下,這事情有蹊蹺。”
閻行坐不住了,說道:“老子就知道是何苗那個王八蛋,主公去年就該一刀劈了那個王八蛋。”
“嗯?”樑鵠瞪了閻行一眼,這班亡命之徒在戰場上各個驍勇,但位列朝班卻終究少了些底氣,些許事情便總想着舞刀弄劍沒有絲毫顧忌,哪怕如今各個腰懸印綬比起三郎卻終究少了些火候,稱不得大氣,“事情沒那麼簡單,那些星象師是袁府的故吏,何苗又是大將軍的弟弟,皇后沒說話,但跟三郎穿一條褲子的蹇碩這次隻字未提,再加上前些時候三郎弄死了郭勝……蹇碩上次過府是什麼時候?”
彭式拱手說道:“回尚書,是主公還在京兆的時候。”
樑鵠點頭,問道:“三郎在京兆有誰與他交從甚密?”
彭式說不出,程立拱手吐出二字,“曹操。”
浸淫書道三十年的老尚書智力不高,但對政治有着足夠的敏感,拍手道:“外戚、宦官、清流共同發力,僅僅是爲了將吾那徒兒置於獄中?老夫不信。”
樑鵠心裡有個猜測,不願對衆人說出。便是三家再如何發力,只要陛下不想,難道他們就能如願了?
“仲德、雲長,將你二人所知的,天下與君皓有關的人名全部寫下來。”
程武跑去拿筆置放於二人面前。
他們寫出一個名字,樑鵠便將這個名字背後蘊含的力量讀了出來。
“涼州護羌校尉馬騰,君皓大兄,在其之下馬宗、馬玩、程銀、成宜……再加上把守隴關的楊豐。”樑鵠念着這幾個名字,說道:“涼州之兵,盡入其麾下。”
“涼州刺史蓋勳,漢陽太守傅燮,北地太守竇良……涼州半壁之政,三人掌管五百里。”
“幷州董卓,新任河東太守,如今擁兵自重,麾下羌胡、屠格數千之衆,不可小覷。”
“幽州公孫瓚、劉備、張飛、公孫度。多多少少都與三郎有些關係。”
樑鵠從程立手中接過狼毫,揮手在紙張上寫下幾個名字,“你們都漏下了最爲重要的,尚書令裴茂、尚書令樑鵠……唉。”
“陛下關押三郎,只怕是項莊舞劍。”樑鵠看着一個個名字,說道:“陛下是在敲打你們啊,讓隴關的楊豐把官辭了吧,隴關的權柄要放在別人手裡了,否則陛下恐怕不放心。仲德,代老夫傳信一封,入尚書府請三郎的岳父過府一敘。”
回過頭,樑鵠對衆人說道:“雲長,給壽成寫封信,告訴他這邊的情況,讓他不要有所異動,先安下心。三郎的事情自有老夫處理。”
長出了口氣,推開門看着中庭落葉,一心想在書法一道取得更大成就的老人背彷彿又駝了幾分。
“老夫這個尚書令,也該還給陛下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