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比於劉備的驚喜,諸葛亮表情便沒有太大變化,只是眼中含着些笑意,靜靜的看着對方。
好一會兒,劉備才反應過來,拱手彎腰,對着諸葛亮道謝,“多謝先生此前遣子龍去許昌滅火。”
“事急從權,未能告知將軍,是亮之過也。”
“若非先生,那日兵卒損傷還要更多些。”
諸葛亮只是嘆氣,而後道,“將軍請坐。”
劉備聞言,便坐在了諸葛亮的對面。
他驚訝這臥龍便是諸葛亮,也驚喜於此,因爲這意味着他請諸葛亮出山的難度會大大降低。
“不知先生爲何會在此?”劉備還是打開了話匣子。
“此爲亮遷至荊州後的居所。”
劉備便點了點頭,原來是婚前的居所,可這會兒對方和黃月英已經成婚,爲何又在此呢?
這一點,劉備沒有問。
“難怪備前兩次拜訪先生,先生皆不在。”於是,劉備笑着道。
諸葛亮也笑,目光炯炯,看向劉備,“不知將軍尋在下,所爲何事?”
劉備聽了這問題,便再度起身,對着諸葛亮作揖行禮,“備不過涿郡愚夫,一路艱難行至今日,前路多厄,實不知如何爲之。又聞此間有賢才,號臥龍,此前兩次拜訪均未得見,今日得見先生,備當真驚喜至極,敢請先生開愚拯厄!”
對於諸葛亮,劉備不敢輕視。
哪怕,眼前這男子實在太年輕了些。
黃月英的才智,他是完全領教過的,他可不覺得,黃月英選中的夫婿,會是平平無奇之輩。
再者,又有徐庶與司馬徽的推薦,可見諸葛亮之前隱藏的深,或是在等明主罷了。
最重要的是,他現在真的不知道自己要怎麼做。
向北討伐曹操,匡扶漢室,是他一直想做的,領荊州牧,整合南方四州之力,對北伐極其的有幫助,這一點他也很明白。
可,劉表有子嗣留存於世,這荊州牧不該就這樣落在他身上。
他總覺得,這來得太突然了些。
諸葛亮見着劉備那誠懇的眼神,微微嘆氣,而後搖頭,“將軍有憂國憂民之心,但亮年幼而才疏,恐誤將軍。”
“還望先生不以備粗鄙,曲賜教誨!”劉備聽了諸葛亮的話,便把腰,彎得更低了。
諸葛亮便也站起身,扶住了劉備,而後後退一步,“敢問將軍之志?”
劉備站直身體,眼中滿是驚喜,又想起了很多東西。
他的志向嗎?
自是匡扶漢室,挽大廈於將傾。
可,那之後呢?
他想起了那一名叫葛明的小兄弟曾經的問題,這世道會好起來嗎?
他記得他的回答是,他也不知道,但是會努力去尋答案。
良久,劉備纔對上諸葛亮的眼神,道,“漢室傾頹,奸臣竊命,備,不量力,欲伸大義於天下,爲生民而立命,爲萬世而開太平,然智術淺短,迄無所就。”
爲生民立命,爲萬世開太平,聽了這兩句,諸葛亮眼中的笑意更甚了一些。
這位左將軍,到底還是與其他諸侯有所不同,是重仁,也是真仁。
阿楚常說,善人總比惡人要過得艱難些。
是以,這一位漢室末胄,確實過得比其他諸侯要難得多。
這都要年過半百了,才堪堪有一個兒子,雖領豫州牧,可豫州如今不過是拿了個許昌,手下兵士數萬,卻也難以北伐實現他的那些個志向。
如今雖然有了領荊州牧的條件,可謹小慎微,也不敢亂動。手中羽扇輕搖了兩下,而後道,“爲生民立命,爲萬世開太平,將軍可知此非數百年難以企及?而將軍可有百年之身?”
劉備搖頭,“備不過凡夫俗子,今已是近知天命之年,若可至花甲之年,便是得天之幸了。”
“那將軍緣何要求這數百年之功?”諸葛亮反問,而後又輕笑,“且得權得利者不會允許將自己的權與利分給他人,將軍難道願意將自己的財富皆散於庶民嗎?”
劉備又默。
把自己的財富給別人?
他也一直有在做。
但他知道,自己的財富有限,救不了所有人啊!
“備知己力微薄,然古有愚公移山,備也願爲愚公,子孫後代,皆以此爲目標。
而這百年之功,備做不到,便會由與備志同道合之人,如先生,如楚安君,繼續做下去。
若是先生與女君不行,天下學子千千萬,總有人願意做下去的。”
理想,他劉備從來不缺,決心,他也不缺。
缺的是手中的力量,實施目標的手段,與背後的後勤支撐。
諸葛亮隨後哈哈大笑,倒是真的天真,但也難得,有這樣天真的諸侯,便道,
“自董卓以來,豪傑並起,曹操勢不如袁紹,而竟能克紹,非惟天時,亦人謀也,今操已擁百萬之衆,挾天子而令諸侯,比之將軍何如?”
“勝備十倍不止。”劉備嘆氣。
“荊州北據漢、沔,利盡南海,東連吳會,西通巴蜀,此用武之國,今其主不能守,此殆天所以資將軍,將軍豈有意乎?”諸葛亮目光直接,等着劉備的回答。
劉備微愣,而後點頭,又搖了搖頭。
“因不忍?”諸葛亮笑問。
劉備自是點頭,“景升兄待備不薄,今其有子嗣留存,備如何忍心取荊州?”
“天下之土,莫非王土,荊州可謂劉景升私地乎?”諸葛亮再問。
“景升兄是爲天子牧守荊州。”劉備自是搖頭。
“既如此,將軍猶豫什麼?”
劉備看着諸葛亮,好似眼前迷霧盡去。
是啊,劉表這荊州牧,是天子任命的,這荊州,是漢土,而非劉表的私土。
即便劉表有子嗣留存,其子才能不足,本就該由天子重新任命,可如今天子又於囚籠之中。
“劉景升生前受天子求援手書,自有匡扶漢室之責,今其子不能承其責,將軍便忍心坐視?”
“多謝先生指點!”劉備隨後再次作揖。
他要做的,可不僅僅是匡扶漢室,而是要爲萬民立命!
諸葛亮再度笑笑,“益州險塞,沃野千里,謂之天府之土。揚州歷天險,通海外,然氣候溫和,若處理得當,可成天下糧倉。交州雖遠,亦爲漢土,其民亦爲漢民,安忍棄之?”
“備,受教矣。”
“如此,霸業可成,漢室可興,只是……”
劉備便聽着諸葛亮的斷句,忍不住問,“只是什麼?”
“只是,要爲生民立命,爲萬世開太平,便容不得將軍半途而廢,將軍,當真決定了嗎?”諸葛亮笑吟吟的問。
這條路,他和黃月英謀劃了這許多年。
拉上船的人,就很難下去了,下去了,就會成爲他和黃月英的對手,不死,而不休。
“是,雖九死,不悔。”劉備堅定點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