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陽初升,霞光萬里。
若是是在平時,有了陽光的助興,是值得苦寒之地的涼州諸人慶賀一番的。
比如約上三五好友,攜帶家小外出尋個避風之地,鑿冰垂釣,生火炙肉,舉盞邀杯共話雪色妖嬈。
然而此刻的閻行,卻覺得陽光在冰城牆折射出來的五彩斑斕,狠狠的刺傷了他的眼眸。
讓他心中倍感淒涼。
他覺得如今,不要說尋華雄報了當日之恨,想完成韓遂囑咐的任務都難以完成了。
是的。
他很難將這座冰城給拔掉,將華雄趕回渭水南岸去。
冰城滑不溜秋,想以蟻附的方式攻堅,是癡心妄想。而他此番前來,根本沒有攜帶雲梯或井蘭等攻城器械。
就連最基本的長梯,都沒有備下!
尤其是,狡詐的華雄修築這座冰城的時候,還是將唯一的出口,劃在渭水之上!
也就是說,他爲了避免攻城時,渭水冰面破裂將兵卒吞噬,只能選擇蟻附的方式,爬上約莫三丈的冰牆!
唉......
該死!
這華狩元,心中怎麼有那麼多的詭計!
閻行不由在心裡嘆息。
澆水爲冰,加固城牆,這種辦法在西涼並不罕見。
在斷斷續續一百多年的羌亂裡,涼州每一座城池在冬季抵禦羌人的時候,都曾經做過。
這也是羌人很少攻陷城池的緣由。
但是呢,這華雄竟然異想天開的,直接平地起城了!
還成功了!
有了城牆作爲依託,漢軍那邊完全可以,抵消雙方的兵力懸殊。特別是自己的五千兵卒,是不善於攻堅的羌人佔多數。
罷了!
先將華雄困在這裡,讓他麾下的板楯蠻無法翻越隴山,前去騷擾後方便是。
至於要不要攻打城池,派人給韓將軍報信,讓他來決定吧。
閻行心裡有了決策,揮手將身邊親衛招來,耳語了幾句。
不過,當那名親衛才縱馬而去,麴演就驅馬與他並肩,探過來腦袋,“彥明,事情不好辦了。恐怕那些羌人,無心作戰了。”
語氣裡,帶着不安與憂慮。
嗯?
陷入自己思緒的閻行,聞言就愣了下。
隨即,便反映了過來,臉色也有些發僵,急忙扭頭往後看。
然後就滿臉苦澀。
那三千羌騎,個個伸長了脖子,盯着折射陽光斑斕的冰城,有的嘴裡唸唸有詞,有的滿眼驚恐,有的甚至露出滿臉虔誠之色。
表情各有不一。
卻昭示了一個事實:這些羌人,心裡已經相信了,華雄是“天眷之子”的傳言。
這是沒辦法的事。
澆水結冰而築城,這種伎倆對於漢家子來說,稍微一思索就明白了其中道理。
但對幾無文學的羌人而言,這是神蹟!
一夜之間,平地起城,已經超出了他們的想象!
而且閻行還知道,也指望着給他們解釋其中的原理,就會化解他們的敬畏。畢竟作爲深信“病死不詳”傳統的他們,如今還年年有生病了就自殺的事例呢!
怎麼指望他們能明白?
閻行與麴演的預感很準確。
在伸長脖子目瞪口呆了好一陣後,無論燒當、燒俄,還是勒姐與當煎等各個種羌的小頭目,都不約而同的來到閻行面前。
“天眷者,不可敵!攻之必遭天譴!”
一句很簡單的話語,就給了閻行一個很苦澀的結果:想進攻這座冰城,他只能依靠金城郡各大家族的私兵。
只有兩千人!
這點人,能攻得破?
閻行與麴演相顧無語,最終都化爲一聲嘆息。
他們都有答案。
心中也知道,如果自己強迫這些羌人攻城,會激起漢羌之間的矛盾,甚至還會鬧出兵變來。相互攻擊倒不至於,但他們絕對會自行率衆離去。
無奈之下,閻行只好又招來一個親衛,讓人再度給韓遂傳消息去了。
當然了,該做的事情,還是要做的。
閻行讓那些羌騎,以各自種羌爲單位,巡視於冰城周邊。
而各大家族的私兵,則是在冰城兩裡外,伐木設障、挖壕溝阻華雄外出等等。
而就在這時,冰城之上又有異動傳來。
是歌聲。
板楯蠻的習俗是喜歌舞,每逢戰事,皆以歌舞踏陣凌人。
【注:板楯蠻的《巴渝舞》,曾得漢高祖劉邦讚賞,收爲廟堂舞的一部分。】
原本接受巡視冰城周圍任務的羌人,聽到歌聲後,又想起了部落裡代代相傳“不可南行”的告誡,再一次相顧失色。
都火急火燎的驅馬,往十里外給西北風戒備去了!
這仗還怎麼打!?
尚未臨陣,就被奪了士氣!
好嘛,閻行與麴演又一陣鬧心。
麴演嘴巴張合了好幾次,都沒有嘣出半個字來,最終搖了搖頭,驅馬督促兵卒設路障和挖壕溝去了。
他是副將,可以扔下這種煩心,跑去做力所能及的事。
但身爲主將的閻行,卻不能熟視無睹。
面若沉湖的思索了一陣,便揮手讓親衛留下,自己從擡腿取下長矛,一人一騎,緩緩往冰城而來。
哪怕是,進了弓弩的百步射程內,都沒有勒住馬繮繩。
這是來陣前敘話的?
在城牆上的華雄,也頗爲驚詫。
又低頭看了看,掛着腰背後側的三石鐵脊弓,眉目深鎖。
難道我百步穿楊的名聲,這麼沒有威懾力嗎?
而那閻行,一直匹馬走到八十步內,才讓戰馬止步,右手舉起長矛斜斜的對着城牆上的華雄,大聲咆哮。
“金城閻行在此,華狩元膽敢出來一戰否!”
聲音很洪亮。
連遠處零星樹木上掛着的積雪,都給震落了不少。
勇烈異常!
連叛軍各部兵卒,都不由抽出環首刀擊打着盾牌,鼓譟不已。
的確,這一刻的閻行,是無數西涼男兒的憧憬。
雄壯的身軀,濃眉鷹眼,懸鼻方頤,蓄着三縷鬍鬚。
他的這幅尊容,在注重儀表的大漢朝,讓一些長者見了都會忍不住感慨一聲:卿本佳人,奈何爲賊耳!
但在此刻在城牆上的華雄,看着看着,心裡就充滿了疑惑。
這閻行,是肌肉長到腦子裡了?
亦或者是,這傢伙小時候發過燒,留下了後遺症?
好歹也是一軍主將呢!
老是扮演動不動就要邀人單挑的莽夫幹嘛呢?
有毛病吧!
要匹馬單挑,你可以等馬超長大了,找他去啊!還能被記載在史書裡,讓後世之人津津樂道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