閻圃的小宅裡,人去樓空。
在程畿拜訪的三日後,他便將家人託付給宗族照顧,自己帶着兩名隨從,踏上了東去臨江縣的道路。
是的,東去臨江,而不是北上武都郡。
雖然他接受了程畿的舉薦,答應了前去武都出仕華雄麾下。
但出於無功不受祿和君子不奪人之美的矜持,他婉拒了程畿的好意:直接招募板楯蠻爲進身之階。
“招募板楯蠻,是討逆將軍託付給程縣令,如今已經事畢;而且在下乃儒人,對兵事並不熟悉,還是不涉足了。還請程縣令先遣板楯蠻北上,併爲在下願意助討逆將軍建功立業之心意表明一二,只是現今有些俗事未了,先去處置,三個月後再北上。”
他是這麼給程畿答覆的。
帶着士人的傲骨。
程畿頷首應下,並沒有說破閻圃的心思。
一直居家耕讀養望的待價而沽,還有什麼俗事未了?
不過是覺得就這樣去武都,會有坐享其成的嫌疑,之所以想以三個月爲期,尋找個進身之階罷了!至於這個進身之階是什麼,他不是說了自己是“儒人”嗎?
既然不涉及兵事,那就是邀請位有才學的友朋,一同去武都出仕的薦才之功了。
這樣做的方式,對以後也有好處。
有個鄉黨當同僚,總能彼此守望一二的嘛。
對此,程畿心中瞭然,自修書給華雄介紹閻圃的底細和才學,以及讓閬中宗族帶着板楯蠻去武都郡不提。
而閻圃則是日夜兼程,只用數日就趕到了臨江縣。
對他來說,在有討逆將軍官職的華雄麾下出仕,算是難得的起點了。
畢竟安漢閻家不是官宦之家,祖上沒有出過名聲斐然的人物,更不像關東士人那樣有名揚天下的稱號,比如被贊爲“王佐之才”的荀彧。
而且就算是自己被州牧劉焉徵辟了,也不會直接授予實權。
劉焉,是大漢宗室、天下名士!
不光帶着不少僚佐來上任,還讓益州許多豪族及手握實權的官僚歸心。
論名聲和實利,他閻圃還排不上號。
因而,他很看重這次機會。
想着在出仕之前,做出點什麼事蹟來,讓華雄對他高看一眼。
但和程畿想的不同是,他在臨江沒有什麼故交或親朋。
而是他這些年在養望之餘,也秉承着“讀萬卷書不如行萬里路”的遊歷郡內,觀閱風土人情來增長見識。
走過的地方多了,眼界自然就寬廣了。
比如閻圃就知道,在臨江有一位豪傑,無論性情還是志向,都很適合拉去武都作伴。
是甘寧,甘興霸。
其出身於臨江縣大姓之一,家世富庶,但爲人卻以粗猛好殺著稱。
【巴郡臨江縣大姓有嚴、甘、文、楊、杜,各家中多有鹽井爲利。】
年少時好遊俠,糾集縣內浪蕩兒自稱渠帥,頭戴鳥羽腰繫鈴鐺,在郡縣內爲非作歹。並組織了船隊,經常劫掠依長江來往荊益的商隊。行事頗爲乖張,陸行比陳列車騎,水行則連接輕舟。常用錦繡維繫舟船,離開時又要割斷拋棄,以顯示其富有奢侈。
因而被稱爲“錦帆賊”。
閻圃沒有見過甘寧。
又或者說,就算兩人認識了,以各自的爲人行事,也會杜絕任何交集。
但他卻滿懷熱枕而來,因爲通過甘寧這些年的事蹟,推斷出這個傢伙就是個性情中人,很容易結交的那種。
甘寧這些年浪蕩爲賊,很在意別人對自己的看法。
別人若是對他很尊敬,便傾心相交,可以爲之赴湯蹈火;但如果禮節不隆的話,他就會放縱手下搶掠對方資財,甚至殺害官長吏員。
也正是如此,讓閻圃覺得自己的三寸之舌,對上這種人還是夠用了的。
對他恭敬一點,將姿態放低一點,就能結交了嘛。
然後再扔出什麼“男兒的威風,應該是在沙場上建功立業,而不是在鄉里橫着走”等金玉良言,還怕甘寧不動心嗎?
再者,好任俠的甘寧,對“朕之虎臣”華雄應該是傾慕的纔對。
帶着這樣的想法,閻圃到了臨江,並沒有打聽甘寧如今在哪裡浪蕩,而是直接尋到臨江甘家拜訪。
雖然說,甘寧自從遊蕩鄉里爲禍了以後,臨江甘家就聲稱不認這個人了。
但誰都知道自家孩子自家疼,打斷骨頭連着筋。
甘家肯定和甘寧是有私下聯繫的。
尤其是,閻圃爲了讓甘家能引見,還打提前給自己頭上,安了個“行討逆將軍、護羌校尉麾下”的名號。
效果也是明顯的。
巴蜀之地雖然封閉,但大戶人家對消息一直很靈通。
甘家當然也知道,升遷速度很迅猛,簡在帝心的華雄是誰。
也不敢怠慢。
當即就禮節很到位的,將閻圃請入家中。
待得知閻圃的來意,是想請甘寧一起前去武都在華雄麾下出仕時,就陷入了兩難中。
不是他們看不上華雄。
更不是在擔憂,甘寧的浪蕩濫殺之名,會得不到華雄的看重。
而是如今甘寧的性子,改了。
或許是去年的馬相自稱天子爲禍益州,讓他覺得爲禍鄉里是件可恥之事,便不再浪蕩行事。
不僅不再胡亂攻掠別人,還收了性子跑去一處莊園裡專心讀書,鑽研諸子百家之說,想着以後能有所作爲。
對於甘家的長輩來說,這是喜聞樂見的。
修身讀書習武,纔是正道嘛。
天天就知道打打殺殺的,以後能成什麼事,不過是個動不動就血濺五步的匹夫罷了!
因此,他們也擔心,現在讓閻圃去見甘寧了,會不會耽誤了自家孩子的向學之心。
好不容易,才浪子回頭的不是?
只是,能去華雄麾下任職的機會,他們也不想錯過。
那是討逆將軍啊!
以一介黔首之身,能被綬官爲將軍的人,前程有多光明瞎子都能看得到。
況且華雄出身涼州,是個邊陲鄙夫,年紀也不大,和甘寧粗猛的性子應該很相契,說不定以後真能做出點光耀門楣的功績來。
遠的不說,華雄的義弟華車,一個羌胡都封侯了!
他甘家的孩子,難道還比不上一個胡種嗎?
帶着這樣的顧慮和期待,甘家長輩們思來想去,就先以路途勞頓爲由將閻圃安頓下,然後就遣老僕快馬趕去尋甘寧,讓他自己來決定去留。
沒辦法,甘寧的性子有點倔。
他們這些長輩要是能以管制得了,那之前就不會讓甘家出了個“賊”。
錦帆賊,也是賊!
有辱門楣家聲,讓人暗地裡戳脊梁骨的!
甘寧藏身的莊園,也在臨江縣內。
依着長江畔而築,離塗井溪鹽泉很近,這也是甘傢俬有鹽泉的地方。
因爲甘寧糾集的浪蕩兒,並沒有散去,而是改頭換面成爲了甘家的莊客。反正畜養這些人能爲甘家增加武力威懾,讓官府以及賊寇不敢逼迫,平時也能護衛私鹽走水道販賣求利。
報信的老僕,往返只用了一個時辰。
帶回來的信息也很簡潔:讓閻圃來莊園一趟。
甘寧要見見閻圃,再做打算。
這樣的答覆,讓甘家長輩老懷甚慰。
大丈夫有用之身,不輕許於人。事關前途,打聽仔細點,謹慎點總沒錯。
而閻圃得知後,心情也不錯。
既然決定和他謀面了,那就說明甘寧是有點意動的。
不然的話,直接閉門羹奉上就是。
何必多此一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