奚容沒考慮多久就給了林清羽答覆。他同意林清羽的三個條件, 命人將天機營的令牌送至將軍府,並以監國親王之名,授顧扶洲禁衛大統領, 掌京師皇宮安危之責。
“這答應得未免太痛快了些。”顧扶洲手中拿着天機營的令牌敲着桌案, “不像是奚容的作風。”
林清羽贊同道:“他定然留了後手。”
當日他提出那三個條件, 根本沒指望奚容會答應。以奚容的野心, 如何能忍受蕭玠登基後羣狼環伺, 處處掣肘。奚容現在肯答應,無非是因爲他和蕭玠腳跟未穩,暫時還離不開他和顧扶洲的扶持。等到時機成熟, 他若真的要過河拆橋,總能想到辦法。
“你不是也留了後手麼——‘若蕭玠和奚容不聽話, 把他們換掉便是’, 這是你的原話。”
林清羽看着那枚能調動天機營所有精銳刺客的令牌:“皇帝一共就這麼幾個兒子, 除掉蕭琤,再換掉蕭玠, 只剩下一人。”
顧扶洲將天機營的令牌敲出了節奏感,犯着困道:“傻子當皇帝也挺離譜的。”
“我也不想做離譜之事,但願奚容聽話一些,不要逼我把他們換掉——你別敲了。”林清羽忍無可忍,“你的手就那麼欠, 非得玩點什麼才行?”
顧扶洲停下動作, 故作委屈:“都談戀愛了, 林大夫怎麼還這麼兇。”
林清羽好笑道:“說你手欠是實話, 爲何就是兇你了?”
“那我無聊, 自然會找點東西來玩。”顧扶洲漫不經心道,“你又不會陪我, 成日裡就想着玩弄醫術權術,也抽空玩弄玩弄我的感情吧,林大夫。說起這個,我又要羨慕遠在北境的那兩個戀愛腦了。”
這段時日,林清羽忙於和各方周旋,的確沒什麼時間玩弄江公子的感情。顧扶洲不需要上早朝,也不怎麼進宮了,反倒是他一天天往宮裡跑,忙過頭的時候偶爾還會在太醫院留宿。顧扶洲獨守上下鋪多時,難免會有些怨言。
林清羽問:“怎麼,你也想當戀愛腦?”
顧扶洲聳聳肩:“你又不喜歡戀愛腦,我當什麼戀愛腦。我要成爲林大夫喜歡的成熟男生。”
林清羽揶揄:“我不喜歡鹹魚,可也沒見你勤快起來。”
“只能說,我這麼鹹魚還能讓大瑜第一美人喜歡上,這是我的本事。”顧扶洲不但不覺得羞恥,反而引以爲傲,“你都喜歡上了,現在說後悔是不是晚了。”
林清羽輕嘆一聲:“是我失算了。”
顧扶洲笑吟吟道:“別這樣,我雖然鹹魚,但我支持你搞事業。你放心大膽地去搞,出了事再來找我,我幫你善後。”
林清羽道:“沒出事就不能找你了?你不是說你無聊麼。若真如此,我這有一大堆正事可交予你去辦。”
“免了。”顧扶洲趴在桌上擺擺手,“除非是爲了你,否則我寧願在家閒到發黴,也不想去辦正事。”
林清羽擡起手,若有似無地碰了碰顧扶洲額角處的一道淺痕:“你替我把事情辦好了,我纔有空來玩弄你的感情。”
顧扶洲挑了挑眉:“真的假的,那你立字據。”
林清羽失笑:“你想讓我怎麼立。”
顧扶洲拿來紙筆:“就寫事情辦妥後,你要在府上陪我一日。一日十二個時辰,少一時一刻都不是一日。”
幾日後,文武百官發現宮裡的侍衛悄無聲息地換了一批。這些禁衛大多是面生的臉孔,他們不分晝夜地在宮中輪次巡邏,把守着八大宮門,東西十二宮,六局二十四司。有好事者稍微打聽了一番,得知新來的這批禁軍乃是由顧大將軍親自挑選組建而成的,個個都對顧大將軍忠心耿耿。
與此同時,在皇帝身邊伺候多年的老太監薛英不知爲何,忽然要告老還鄉。他這一走,皇帝寢宮的太監宮女也跟着換了人。現下,是鳳儀宮的來福公公代爲掌事。
皇后終日侍疾於龍牀之前,其他嬪妃公主想來侍疾,一併被她以皇上需要靜養,不宜見人爲由打發回了後宮。前朝後宮,能見到皇上的除了鳳儀宮之人,便只有太醫院的林太醫。
所有人都知道,宮裡要變天了。
這日,久未上朝的顧大將軍攜其夫人現身於戶部,時任戶部尚書的南安侯親自接待了他。一衆文官之中,顧扶洲一身武官的服飾顯得格外顯眼,腰間甚至還配着刀。
顧扶洲讓其他人等暫先退下,獨留南安侯一人。南安侯惴惴道:“不知顧大將軍駕臨戶部,有何貴幹?”
南安侯入仕多年,從未參與過黨爭,只對天子一人效力,天子就是他唯一的靠山。如今天子病重,靠山搖搖欲墜,他爲人處世比往常還要謹小慎微。太子也好,寧王也罷,無論新帝是哪一個,他都可以保住自身榮華。
顧扶洲看着從前自己叫“父親”的男人如履薄冰的模樣,有那麼一點想笑:“侯爺是未瞧見我夫人麼,爲何不同他問好。”
南安侯面色一僵,他一個一品侯爵竟輪到要向一個太醫問好的地步了,更別說這個太醫還曾是他府上的男妻。
林清羽道:“將軍說正事便是。”
“行。”顧扶洲道,“本將軍有一事不解,特來請教南安侯。”
南安侯道:“大將軍請講。”
顧扶洲嫌說話太累,主動把話語權交給了林清羽:“夫人。”
林清羽道:“陳貴妃被廢,皇上太子同時病重,寧王監國多時。將軍頗爲好奇,如此形勢之下,爲何文官之中無一人站出表態。”
南安侯心中咯噔一下。林清羽的意思已經說的很清楚了,他早有預感這件事會落到他頭上。先前,林清羽以私鹽一事相脅,讓他爲四皇子請封,他還以爲四皇子所求不過是一個親王的爵位。如今看來,那時的林清羽就已佈下棋局,請他入甕。
南安侯冷聲道:“丞相乃文官之首,崔相都未表態,哪裡輪得到本侯說話。”
林清羽不以爲然:“此事好辦。你去和崔相說聲,再聯名上道摺子即可。”
顧扶洲道:“夫人說得對。”
南安侯面露難色:“這……大將軍想讓我們上什麼摺子?”
顧扶洲狀似不經意地握了握佩刀的刀柄:“侯爺是個聰明人,應當不需要本將軍直言。”
南安侯抹了把汗,壯着膽子道:“陳貴妃雖犯了大錯,但未牽連於太子,聖上似乎沒有廢太子的意思。若我等只因太子臥病,寧王監國,就陳請皇上廢立太子,豈不是成了趨炎附勢,見風使舵之人。”
林清羽道:“侯爺說笑了,這如何就成了趨炎附勢,見風使舵?大將軍不過是想讓你——順勢而爲罷了。”
顧扶洲頷首:“夫人說的極是。”
南安侯一愣:“順勢而爲?可是……”
“當日侯爺替王爺請封,便是上了王爺的船。當時的四皇子無政績,無聖心,侯爺卻能出手相助,王爺一直記着這份恩情。如今王爺有了政績,又有了民心,侯爺確定要在此時下船,而不是再助他一臂之力,當一個掌舵人麼。”
南安侯似乎被說動了,眼中浮現出一絲動搖。
林清羽又道:“只要侯爺能替王爺收攏人心,使諸多文臣言官爲王爺所用,別說一個戶部尚書,便是那丞相之位,王爺也是能賞給侯爺的。”
就在南安侯猶豫着要應下時,顧扶洲一語讓他下定了決心:“就當是爲了陸氏一族的榮耀,爲了你不滿週歲的稚子。”
南安侯沉下一口氣:“文臣那邊,我會替王爺辦好。”
不多時,一封由南安侯主筆,多位官員聯名上奏的奏本,送到了皇帝寢宮。林清羽將奏本交予皇后:“娘娘看看可有不妥。”
皇后過目之後,道:“並無不妥。”
“那就把皇上叫起來罷。”
時隔多日,林清羽再次爲昏迷的皇帝施針。皇帝艱難轉醒後,眼球渾濁地望向牀邊:“皇后……”
“皇上。”皇后柔聲道,“您醒了。”
皇帝的手指動了動,嗓音嘶啞得如同砂礫:“太醫呢?”
林清羽開口道:“臣在。”
寢宮內點着不知名的濃郁薰香。皇帝看向林清羽,表情逐漸變得呆滯。
“臣請皇上回來,是有件事想讓皇上去辦。”林清羽聲音放得很輕,像是在和一個孩童說話,“皇上能替臣辦好麼。”
皇帝木然地點了點頭。
林清羽微微一笑:“真聽話。”他擡眸示意,一旁的來福立即擡上一方桌案,置於牀前。皇后攙扶着皇帝坐起身,將御筆遞到皇帝手中。
一切準備妥當之後,來福呈上玉璽,由皇后握着皇帝的手,印於詔書之上。做完這些,皇帝就再次昏睡了過去。皇后漠然地替他蓋好被子,自顧自道:“皇上,你不要怪臣妾。要怪就怪你自己,哪怕你對璃兒有一絲一毫的情誼,臣妾也不至於此。皇上有那麼多皇子和公主,可臣妾只有璃兒一個。臣妾只想和璃兒母子團聚,爲何你就是不肯呢。璃兒再是癡傻,也是你的親生骨肉啊,爲什麼……”
皇后說着說着,已然哽咽。
林清羽收好詔書,道:“娘娘,六殿下還在晉陽園等您。”
皇后面無表情地將淚水拭去,道:“皇上曾經說過,晉陽園冬暖夏涼,氣候宜人,是個養病的好地方,所以他才讓璃兒在那長大。依本宮看,三皇子蕭琤搬出東宮後,也可去晉陽園調養,沒事……就別回來了。”
林清羽輕一點頭:“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