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止步妖在我們中間?”
舒百靈唬得一跳,整個人向後面倒躥出去,哧溜一下動作跟受驚的老鼠是一模一樣地。
寧風那句話聲音是那麼大,嘩啦啦地正在從鎮子上涌出來的鎮民們來了個急剎車,後面撞前面,前面狗啃泥。
不管是狼狽不堪,還是一嘴黃沙,全都驚駭無比地望過來。
目光聚焦在身負書匱的書生背影上。
“開玩笑的吧?”
一開始的震驚過後,這個疑問在很多人心中浮現出來。
“不可能吧?”
舒百靈左看看,右看看,韓二渾渾噩噩依然,老刀把子低着頭,默不作聲。
“難道……”
“是他?!”
他的目光移到老刀把子身上,打了一個寒顫,向着旁邊小心翼翼地挪着,不發出一點聲音,好像生怕一不留神就驚動了什麼似的。
寧風感到如芒在背的目光,滿意地點了點頭,將垂落在腿邊的右手擡了起來。
這個時候,被他話驚得不行的舒百靈、鎮民們才赫然發現他食指在放着白光,不住地變得明亮,好像點了一顆小太陽在指尖。
“咦?”
舒百靈、老刀把子,同時把目光集中到了一個地方。
在老刀把子的後腰位置,大片與寧風指尖相似的白光蓬勃而出,其最明亮處,隱約成一張符籙形狀。
太陽金符!
舒百靈是從老刀把子的側後方望過去,那還沒什麼,老刀把子呢?他竟然極其自然地將腦袋轉過一百八十度,在後背上低頭望下看。
“媽呀,觀世音個如來佛,竟然真是他。”
舒百靈覺得自家褲襠有點溼漉漉,暖和和的,嚇尿了。
他可是這貨毗鄰而坐了一整個晚上,互相扶持地走了大半個白天,一起喝酒一起喝水,除了放水沒有一起外,其他時候都在一塊兒啊。
要是在那裡面隨便選一個時間,老刀把子玩出這麼一手狼顧的手段,張開血盆大口來這麼一下,他腦袋還在不在了?
舒百靈伸手摸脖子,確定吃飯家伙還在,這才略微放下點心。
“什麼時候?”
老刀把子伸手把腦袋正回來,沉着聲音問道。
他想要舉步向前,白光織成羅網,籠罩全身,竟是移半步不能。
“是了,那個時候……”
無論是老刀把子,不,是止步妖,還是舒百靈,腦子裡閃過的景象都是同一個。
天矇矇亮,剛脫出虎口遠離篝火時候,寧風突然說要方便,還說要兩兩一起,他沒有帶着韓二,也沒有抓舒百靈,而是跟老刀把子一同的。
“竟然在那個時候就……”
舒百靈嚥了一口唾沫,絕對對面那個全身都開始沐浴在白光當中的書生也有些像妖怪。
“竟然在那個時候就……”老刀把子一開口跟舒百靈心聲沒兩樣,似乎不敢置信似地搖着頭,“知道了?”
不知道是不是錯覺,自從被寧風指證出身份後,止步妖的每一個舉動,在鎮民也好,舒百靈也好看來,都古怪得不行,就好像是……
舒百靈想起的是從胯下望過去時候,圍坐在篝火旁的一個個凍死鬼,充滿了陰森味道。
“我不知道。”
寧風搖頭,攤手,“我就是這麼一猜。”
“猜的?”
舒百靈險些將眼睛瞪出來,鎮民中不少狗啃泥般的剛站起來呢,又給嚇回去了。
“也不全是猜。”寧風微微一笑,道:“那天晚上,我帶着韓二從胡楊林中出來時候,看到你掏酒出來,衆人傳遞。”
“那時候,我就在想……”他還是在笑,只是笑容中沒了暖意,顯得冰冷無比,“那些不管是曬死的,還是凍死者,他們肚子裡的沙子,哪裡來的呢?”
“總不能是有人塞進去的吧?”
寧風說着說着,目光下移,落到了老刀把子腰間懸着的羊皮袋子上。
昨夜裡,正是這個袋子裡酒傳過了一輪。
“嘔~”
舒百靈臉色大變,捧着肚子就開始嘔,嘩啦啦地從他嘴巴里涌出來的——全是沙子。
不是他自己想吐,而是寧風一點破,就好像破去了什麼法術般,他立刻感覺到肚子裡沉甸甸,懷着胎似的。
舒百靈吐得酣暢淋漓,慘不忍睹,止步妖和寧風都沒有望向他一眼。
止步妖被點破身份後神色本就怪異,現在更是望之不似人類,他彷彿不敢置信般地問道:“就憑這你就確定了我的身份?”
“沒有啊。”
寧風乾脆地搖頭。
“那你還……”止步妖伸手勾到身後,要去觸碰那張金符,“嗤”的一聲,烤肉般的香味傳出來。
不僅僅是金符部位,不僅僅是觸碰的手,止步妖全身上下都在嗤嗤有聲,都在冒着煙,就好像——熟了。
“嘔~”
舒百靈連滾帶跑地望旁邊挪,吐得更歡了。
寧風皺了皺鼻子,很誠懇地道:“猜錯又無所謂,再揭下來就好了。”
他說得輕描淡寫,止步妖卻突然暴怒,吼叫一聲,邁步要向前。
只是一步,白光大作,如紅日墜落沙漠,以止步妖爲中心,億萬道白光迸發而出,若要將一切都淨化。
鎮口處,無數聲驚呼聲傳來,鎮民們刷刷刷地齊退數步。
只有寧風的聲音,依然平靜地傳了出來:“一直到戈壁上,你說知道前面有綠洲,有泉眼,我才確定,你就是止步妖。”
“爲~什~麼~?”
止步妖不甘地,痛苦地叫聲,從白光最熾處轟然傳出。
“我一直在想,凍死者是因爲意志被你影響而薄弱,畏懼寒冷而止步在篝火旁,最終生生凍死。
那曬死者呢?”
寧風不退反進,一步重重地向前踏出,聲音隨之朗朗而出,傳入所有人耳中。
“在酷烈的太陽下,灼熱沙漠上跋涉的旅人,看到有綠洲,上有甘泉,圍坐避暑者,取水而飲。
在你惡毒的影響下,與寒夜圍坐鬼火周圍者有什麼區別?因爲畏懼而止步,最終活生生地曝曬至死。”
寧風所說的話,鎮民們只是恍然大悟,還沒有太深刻的感受,舒百靈則不然。
“還好他帶了那麼多的靈泉,不然……”
舒百靈想起那一幕,再捧着還沒吐乾淨沙子的肚子,不寒而慄又慶幸無比。
想也知道,所謂的泉水,一定又是沙子。
真到那地方去,喝一肚子沙子,現在不曬死也漲死了。
“老二……老二你快過來。”
這邊正在劍拔弩張呢,一個焦急沙啞的聲音,從鎮口方向傳過來。
是韓大。
他大跨步地跑出來,渾然忘記了這邊還有一個妖怪,只是想接回爲之痛哭了一夜最後親人的兄弟。
“……哥……哥~~”
韓二全身上下都在顫抖,艱難地吐出一聲後,彷彿什麼膜被捅破了一樣,大叫着,拔腿就跑,迎着自己兄長去。
舒百靈也想跑,沒吐乾淨起不來。
對此,無論是寧風,還是止步妖,都沒有望向一眼。
全身上下不住傳來烤肉聲音的止步妖,死死地盯着寧風,嘶聲道:“你忍到現在,就爲了這個?”
他伸手一指,方向正是抱在一起,一同痛哭,一併往回跑的韓家兄弟。
“你就是想讓我看到,我要殺死的人,你最終把他救回去了?”
“還是想要那些人看到,我這個妖怪已經被降服了?”
止步妖吼叫聲夾雜着痛苦,又有不盡的不甘心,彷彿聽不到答案他死不瞑目一樣。
他是真要死不瞑目了。
寧風依然是一副誠懇模樣,聳聳肩膀,道:“沒有呀,我只是爲了出風頭,你想多了。”
這話他聲音不高,也就是他自己,止步妖,外加舒百靈聽得到。
且不提舒百靈眼珠子都要瞪出來,壓根不信好不,止步妖是憤怒到不成,怒吼道:“你耍我。”
“吼~”
怒火似乎真能提升力量,激發潛力,止步妖吼叫着,原本老刀把子的軀殼忽然炸開,一個黑漆漆人形從其中鑽了出來。
“啊~”
舒百靈嚇得把腦袋一埋,妥妥的鴕鳥。
一直到把腦袋埋入沙子裡那一刻,他心裡面還在嘀咕:爲什麼呢,爲什麼要忍到現在?什麼出風頭明顯是騙人的,書生就是奸猾云云。
寧風要是聽到這心聲,非得叫冤枉,說真話沒人信了都。
不過他顯然不會讀心術,心思也不在那裡。
止步妖現出真身後,寧風目光頓時被吸引了過去,饒有興致。
軀體像是人,只是多了一條足足比人還長的尾巴,天知道是怎麼塞進去老刀把子軀殼的。它的兩隻手如利爪,比起常人的腿還要長,嘴巴裂開一根根倒三角形的尖牙縫裡滴落涎水,落在沙地上嗤嗤有聲。
看這樣子,無論是一撲,還是尾巴一甩,寧風連跑都來不及。
無數聲擔憂驚呼從鎮口那頭傳來,唯獨面對暴怒現出原型止步妖的寧風沉穩如山,他還有閒工夫嘆了口氣,道:
“要是生氣有用,那還要修煉幹嘛?”
他將右手高高舉起,重重揮落,輕叱一聲:
“疾!”
“刷”地一聲,一個金色的符籙形狀光影,自止步妖黑漆漆原型的後腰部分浮現出來,飛速漲大,恰好到將它整個人都籠罩其中大小。
下一刻,“嗤嗤嗤嗤~~”無數道如利箭般的光線從止步妖體內迸發出來,其密集,其光亮,猶如一顆太陽在那裡蓬勃而出。
“吼~”
止步妖只來得及發出一聲吼叫,連一個眨眼功夫都沒有能支撐過去,淨化在這無盡太陽神光當中。
是爲:光葬!
寧風微微一笑,攤了攤手,搖頭自語:“你以爲蛻個皮就有用嗎?天真。”
他徐徐地轉身,當正面鎮口雲集的鎮民時候,身上書生袍沐浴已經在無盡神光當中蛻變成華麗的太陽法袍。
片刻的壓抑,下一刻爆發出來的是無盡歡呼聲音,獻給傲然而立,如煌煌大日般的男子。
沒有人注意到,寧風露出了幸福無比的笑容。
因爲,衆目睽睽,歡聲雷動,九竅石劇烈地震動起來,如飢,似渴,若雀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