寧風覺得也是不可能。
李慕白三個本相皆露出悲慼之色,欲要再開口,嘴脣成形,依稀又是一個“求”字。
這回,話還沒有來得及出口呢,他三個本相齊齊模糊,有崩碎的聲音。
好像是……雞蛋殼破碎一樣的響動。
若是戰船上李慕白手下還有哪怕一人存活,他們一定能明白這代表着什麼?
“這好像是……”
寧風和七夜一怔,齊齊聯想到了什麼,對視了一眼,皆從對方眼中看到了八個字:
“打破虛空,可以殺神!”
李慕白竟然是天道烙印破碎,眼看就要徹底從天地間抹去。
幾個呼吸的時間過後,天地之間,諸天萬界裡,除了寧風和七夜兩人,將再無一人記得“李慕白”此人。
雙面王座,白骨成塔,魔染夢土,黃河九曲……
一切的一切,終成絕響,只在寧風二人的記憶當中存在。
“到底是什麼導致呢?”
寧風疑惑,他相當清楚,無論是他的太陽法,還是七夜的夜黑蓮,肯定都沒有打破虛空可以殺神的效果。
“是因爲王座烙印天道,其死烙印自崩潰;還是混元金斗被我所搶,天心震怒下的懲罰?”
“亦或是一分爲三,本相顯化的後患?”
寧風尋不到答案。
這個答案,也不重要了。
在寧風和七夜的注視下,李慕白咬着牙。一邊用懇求的目光望向他們。一邊三個本相用盡最後的氣力。合身一撲。
老與少,少與中,中與老。
三個虛幻的本相,融匯出一個完整的本尊。
“咔嚓~”
雞蛋殼破碎的聲音愈響,李慕白本尊緩緩地跪倒在地。
天知道,他究竟是再也無力站起來,還是堂堂王座之尊,爲了心中願。跪下懇求兩個少年。
天知道,寧風他們一點都不想知道。
“罷了!”
“小念,莫怪我。”
寧風心中嘆息一聲。
“若是李慕白活着,縱不擇手段,算計人心,我也不會讓他活,定要他爲你的死付出代價。”
“他既將死,終是一代梟雄,滿足其遺願又如何?”
“這樣的人物,不當跪着死!”
寧風出手了。
他一手掐印。一手虛拂。
一股清風爲其召喚,扶起了李慕白。
李慕白卻不曾對此說出一個“謝”字——他也說不出來——只是癡癡地。越過寧風,望向他的身後。
寧風又是一嘆,側開身子,讓出視線。
在他身後,原本七夜所在的位置,有一個小道士,面帶慍怒。
小道士芒鞋只有一邊,道冠怎麼看怎麼歪歪斜斜,眉清目秀,眼神純淨得如同赤子,沒有半點雜質。
不是白瀟瀟,又是何人?!
李慕白癡癡地看着,清風繼續扶着他,卻扶不住他了。
從雙腳開始,一寸寸的崩潰,一寸寸地湮滅,轉眼過膝蓋,過胯骨,越腰間,爬上胸前,沒過脖子……
李慕白留在寧風和七夜記憶當中最後的形象,就是一雙眼睛,癡癡凝望。
“呼~”
寧風吹出一口氣來,既是吹出心中鬱氣,又有一切終於結束了的輕快。
對面,早就沒有了李慕白。
“哼!”
他的身後,一聲冷哼傳來。
寧風臉上浮現出尷尬之色,抱着躲得過初一,躲不過十五的心思,緩緩轉身望去。
在李慕白生前凝望的位置上,七夜面露慍怒,那神情與白瀟瀟何差?
他彷彿氣得整個人都不好了,渾身都在顫抖,保持着之前姿勢動憚不得,怒喝道:“寧風你在做什麼?!”
“夜千幻,好一個夜千幻,你學得很快嘛!”
七夜不能不怒,寧風這一手,正是學自他的夜千幻。
剛剛寧風一手虛扶,一手掐法訣,施展的正是魔宗看家幻術:夜千幻。
夜色朦朧,有千幻之姿;
夜色昏暗,縱萬化不可分辨。
之前兩人一遍遍地推導佈局,七夜將夜千幻的法訣說出來,兩人一起推演,把所有漏洞弭平。
七夜不曾想到的是,就那麼短暫的時間裡,寧風竟然就將夜千幻給學了去。
那也就罷了,太陽法跟七夜的靈力是截然不同性質,一個是煌煌大日,一個清冷之夜,格格不入。
誰曾想到,寧風竟然用本源清氣化作魔宗靈力,生生把夜千幻給施展了出來,還是用在了他自己身上。
寧風難得地覺得無比慚愧,無顏見人,這實在不是個事兒。
他正想開口道歉呢,這事是做得不地道。
話都到嘴邊了,寧風神色忽然一動,目光下移,落到了七夜手上。
“七夜,你手上是什麼動作?”
“看着怎麼這麼眼熟呢?”
他能不眼熟嗎?
七夜手上掐着法訣呢,跟他剛纔的一模一樣,還是一個夜千幻!
只不過寧風下手快了一步罷了。
“你眼花了。”
七夜慌忙散去手上法訣,來了個全無說服力的解釋。
寧風嘲笑了兩聲後,也就罷了。
七夜不是喚不出白瀟瀟來,但那就是羞辱了,可以幻術,滿足一個一代梟雄的懇求, 卻不是不行。
正如寧風所想:這樣的絕代梟雄,就是死,也該是站着死!
“走吧!”
“嗯,走!”
寧風和七夜兩人,再無留戀,隨手取了些魔土,便向着魔神島外去。
小半個時辰後。巨龍鯨潛入汪洋當中。破開巨浪。向着極東方去。
魔神島被遠遠地拋在後面,最後沉入海平面消失不見。
一直到那個時候,天穹上猶自殷紅如血,白日裡有流星劃破天際,除了這些天象,沒有人知道魔神島上埋葬着一位矢志要滅世的王座……
時間飛逝,數日之後,極東之地。
“就是這裡嗎?”
七夜接着寧風問道。
寧風剛剛從巨龍鯨化身中出來。臉色蒼白,氣色一點都不好。
他能好得起來嗎?
當初以巨龍鯨化身強行破開魔神島逃竄,重傷不是開玩笑的,即便是現在,也遠遠不到恢復的地步。
只能說當時他消耗了那麼多的紫玉餌,勉強保住了這雲龍九變之一罷了。
現在又驅使着巨龍鯨化身遠渡重洋,枯竭都有了,離“好”字遠得很。
“應該就是這裡了。”
寧風喘着粗氣,老牛一樣,道:“我現在雖然施展不出海之主神通。但大海還是告訴我,這是距離東邊最近的一處島嶼了。”
“再往東去……”
他一手叉腰。一手指向最東方,“……除了海,還是海。”
“那就是這裡了。”
七夜帶着幾分悵然說道:“我們到了要離開的時候了。”
瀚海域,這個所在對他來說實在不是什麼好的記憶,然而這麼長時間呆下來,發生了這麼多事,竟是也難免生出了幾分留戀。
“嗯!”
七夜如是,寧風更如是。
“不知道會是何人來?”
這個沒有人能知道,兩人站在最東邊小島最東邊的礁石上,憑風而立,靜靜地等待着。
時間漸行漸遠,東邊有紅日先是羞澀地露出邊緣來,繼而彷彿受到了鼓勵般,一躍而起,噴薄而出。
霎時間萬道金光,洞穿天地的巨響,轟然震動在瀚海域的天地六合。
“嗯?”
“這聲音?”
寧風和七夜原本只是眯着眼睛,享受着晨輝灑在臉上的溫暖感覺,忽然睜開眼睛,迎着晨輝望向東方朝陽初升處。
一輪巨大的紅日,遮去半邊天際,懸浮一般地在那裡。
“哪裡會有這麼大……”
寧風兩人又不是沒有見過太陽的洞穴人,第一時間明白他們等待的東西到來了。
“只是……”
兩人心中皆是閃過一抹疑惑,“……爲什麼全無徵兆,宗門就不怕我們沒有來得及趕上嗎?”
這個疑惑只是停留了一瞬,下一刻, 兩人全部心神還是凝到了紅日般的巨大空洞上。
瀚海域的最東方,藉着日出之勢,一個巨大的空洞散發着無盡光熱,奪去朝陽之光輝,以不斷擴大之勢存在着。
鯨吞一般!
用不了幾個呼吸功夫,這個空洞就會擴大到上接天,下連地,將整個瀚海域一吞而入,化作寧風等人本身界域的一部分。
“轟轟轟~~~”
寧風等人站在小島上,如遺世獨立,僻遠地看着整個世界變化。
天地在轟鳴,天心意識在震怒,無盡晚霞般絢爛霞光如大火燒透大半邊天,蜂擁而來,好像要將東邊的空洞彌補。
明明是朗朗乾坤,白日裡,八方卻有星座浮現出來,或如斧鉞湯鑊,或似動物真靈,或若人形神態……
瀚海域,諸王座!
在這個兩界融合的當口上,無論是瀚海域的天心意識,還是諸多王座強者,全都赤膊上陣,出手阻止。
滾滾天地大勢,覆滅一界之威能,縱橫來去天地,如要將一切毀滅。
“亡國景象。”
寧風嘆息一聲,搖頭感慨。
瀚海域此時這一幕,不正是如他前世在史冊中看到的,當一個老大帝國覆滅前夕,那種舉國而悲痛,傾力做無用抵抗,最終戰火燃燒都城,成天地間一景般嗎?
“徒勞罷了。”
七夜淡淡地出聲,清冷如夜。
論對瀚海域的牽掛和感情,他遠遠不如寧風。
“嗯!”
寧風自然知道,遑論這兩界碰撞時候的力量,主要是兩個界域本身天差地別的力量層次在碰撞,就是單純的太陽神宮和魔宗力量,就足以覆滅整個瀚海域。
這個界域,本就是兩大宗門守了千年的口邊食。
“轟!”
一道絢爛之光,如紅日隕天,從東邊巨大空洞中穿出,在長空中與漫天殷紅,王座星辰轟然相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