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39無情
窗紗被風拂動,在月光下妖嬈而詭異,我神思恍惚站在茶几旁邊,看着祝臣舟背影,他仍舊在吸菸,一根接一根不停吸,煙霧繚繞他周身,我彷彿置於在一片蓬萊。
我手中緊緊握住那份協議,邊緣許多地方被我抓爛,我聲音顫抖說,“三千萬,你好大手筆。”
祝臣舟將菸捲叼住,他字句有些含糊不清說,“你嫌少。”
“你覺得呢?”我拍打着那份協議,發出啪啪的脆響,“你覺得這是我該得到的數字嗎?我付出了幾十倍的三千萬,你該清楚美索到底有多少財力,就算你可以自己奪取,你面前還橫着我這一關,橫着美索股東那一關,你就可以不費吹灰之力將美索搞到手嗎?這些我不提,畢竟是我心甘情願,我沈箏做過的事從不後悔,包括愛上你這樣的禽獸。但我兒子性命,他僅僅值三千萬嗎?祝臣舟,人在做天在看。一個人不能太喪盡天良。”
“天在看。”
他冷笑着重複了一聲,“天有眼睛嗎。如果有,十一年前不會發生那樣的事,如果有,該死的人不會不死,不該死的人不會枉死。所以沈箏,不要和我說那些莫名其妙的話,只有過得極其如意或者極其失意的人才會對天感恩戴德,纔會對天寄予厚望,而我永遠不會,因爲我就是天。”
我低下頭尖聲大笑着,我用力將我手上的協議撕扯着,親眼看着它們變成一縷縷紙條,一塊塊碎片,我不要,如果我想要的得不到,我不會給他這個贖罪的機會,他就算再無情無義,終究還有那麼一顆心,哪怕它是黑色的,哪怕它是空心的,它到底還存在,否則他哪裡來的心跳,我爲什麼要拿這筆錢讓他良心得安,我要他生生世世遭受折磨,日日夜夜夢到我的狼狽我的悽慘我的哀慼,夢到祝謹渾身鮮血失了氣息,那嘹亮而悲慘的啼哭,那充滿怨念氤氳淚水的眼睛。
那份協議終於被我徹底粉碎,我站在那裡,渾身虛軟無力,我大口喘息着,眼淚像瘋了一般從我眼眶內洶涌溢出,將我的視線模糊一片。
祝臣舟看着崩潰的我,他將菸頭扔在腳下,踩上去狠狠攆滅,他手插在口袋裡,閉着眼睛說,“我有多少資產,外界都有評估,那些媒體每天閒着無事,就將目光盯在我身上,盯在巨文身上,挖到一點蛛絲馬跡都被拿去放大,我活在這樣的環境中,站在風口浪尖和漩渦之上,我有足夠能力鉗制什麼,但卻無法讓這些人消失,很多層面上,商人和媒體是相輔相成,前者需要後者的筆桿和相機,後者需要前者的依託和私密,我也不能免俗,只要我活在這個社會。而我的個人資產一旦無緣無故少太多,會被人懷疑,你想要竹籃打水嗎?”
他一邊說一邊轉過身看我,“我知道你不甘你委屈,假設美索還在你手中,你可以笑傲睥睨一切,其中包括和我平起平坐。但是沈箏,失去了感情這層關係,你我將是勁敵,你有多大把握和自信,在我的極力打壓與虎視眈眈下,還能將美索守的長久,它早晚是我的囊中物。與其讓我不知情分,還不如讓我感念你主動奉出,也讓你少了危險和關注。我給予你的這筆錢雖然不多,但對於一個女人來說,可以衣食無憂過完一生,並且它是我最私密的一筆款,沒有人知道。它在銀行卡的開戶名,都是龐贊,你取出來後也不要轉移到你自己名下,可以借用陳露露或者秦霽。”
“你在說什麼?”
我完全不理解祝臣舟的每句話,他坐擁天下,權勢逼人,他還有什麼好怕的,爲什麼卻好像被誰暗中掌控偷窺一樣,每個字都透着身不由己的無奈。
“你不必瞭解那麼清楚。”
祝臣舟從沙發上將自己脫下的外套重新穿好,他系口子的同時,我睜開噙滿淚水的眼睛,“我想問你一句話。”
祝臣舟手頓了頓,他看向牆壁某個虛無的點,“你問。”
我癡癡笑了一聲,“很幼稚的問題,可也是女人在這個時候都想問的。”
祝臣舟嗯了一聲,“我沒有愛過你。”
我虛弱無比的身體狠狠一震,我呆愣在那裡,覺得整個世界都安靜下來,連一絲呼吸一絲空氣都沒有,就是一個異度空間,將我吸納其中,不許我逃離。
他穿好衣服轉過身看我,他目光沒有躲閃,非常認真而坦率,“我並沒有愛過你。我失去了愛一個女人的能力,我只想得到我要的,爲了這個目的,不擇手段。”
我猛地向後退去,一步步踉蹌而倉促,祝臣舟沒有伸手扶我,只是冷眼旁觀,他盯着我退無可退,緊緊撞向護牆板,砰地炸開悶響,痛得我冷汗滲出,我窩在角落,像被遺棄的貓,祝臣舟每一個字都是毒音魔咒,穿透我肺腑,碎裂我肝臟。
他居高臨下凝視了我片刻,最終轉身離去。
祝臣舟離開後,我蹲在原地嚎啕大哭,保姆聽到我哭聲從休息間內衝出來,她看到眼前狼藉一幕驚呼了一聲,她跪在我面前伸手撩起我垂在面龐的散亂長髮,她捧住我臉,結果掌心被淚水浸溼,她聲音帶着哭腔,“夫人,您是哪裡不舒服嗎,您告訴我,不要硬扛,您出了事我們擔待不起。”
我用力搖頭,“不會的,不會有人怪罪你們了。”
保姆聽不清楚我嗚咽擠出的話語,她想起什麼,朝沙發的位置看去,在發現空無一人時,她怔了怔,“先生走了嗎?他今晚不留宿?”
我聽到這句話,猛地推開保姆,我捂住嘴隔絕自己控制不住的嚎哭聲,飛奔上樓衝進臥房,我將門反鎖,無視保姆在外面的叫喊和哀求,我重重坐在梳妝檯前,沒有擰開燈光,只是藉着窗外涌進的月色打量這張面龐,我很憔悴,很蒼白,眼底沒有一絲光亮。我指尖顫抖着撫摸自己皮膚,長期的作息顛倒使我失掉曾經的白皙,眼角和眉心間的細紋讓我愈加黯淡。我忽然非常驚慌,我纔剛剛二十四歲,卻沒有了神采,這張臉再無法吸引祝臣舟,他的目光已經不肯停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