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霜月警告自己不能往深處去想。因爲有些事情一旦想深了,就會如同一個墨點暈染在白紙上。無論今後白紙上是不是還染上了其他什麼顏色,也不管這張白紙會不會被水打溼、會不會自然風乾,這一個墨點始終都會在那裡。即使用白色的塗料試圖覆蓋那個墨點,墨點之上的白色塗料也還是會提醒着擁有這張白紙的人:在這一塊白色塗料之下有一個墨點。
“爲什麼紫原君你不早點告訴我黑子君受傷了的事?你明知道我和黑子君是朋友的。”這種話霜月無法對紫原說出口。
(本來就是我沒有早點問紫原君黑子君爲什麼不在、我沒有早點關心黑子君。……現在反倒來怪紫原君對我隱瞞黑子君受傷事情根本沒有道理。)
“……抱歉紫原君,你還是先回去吧。正好明天開學,你今天必須要回家拿制服不是嗎?”
霜月說着從濡緣上起身。
“等一下、蒼親——”
“抱歉,我還有事要做。紫原君你隨意吧。”
把紫原拋在身後,離開的霜月在紫原的手碰到自己的身體以前跨進了室內。
快步走向自己所居住的和室,霜月知道自己要是再留在紫原的身邊,自己說不定會忍不住對紫原發脾氣、耍性子——霜月無法忍受自己變成那種恃寵而驕的人,更不想破壞自己對紫原的好感或是紫原對自己的好感。
回到和室裡,霜月找出了攜帶電話。看着聯絡簿裡黑子的電話號碼,對那個近一年都沒有撥過的電話號碼感到心情複雜的霜月最終還是按下了通話鍵。
嘟——嘟——
電話彼端傳來的接通聲讓霜月的心隨之忐忑了起來。閉上眼等着黑子來接電話的霜月免不了在這種時候胡思亂想了一下。
如果自己的電話打擾到黑子怎麼辦?如果黑子不接自己的電話怎麼辦?如果黑子接起電話來後對自己生氣的說以後不要再打來怎麼辦?
一秒的時間變得很長很長,所有的念頭輪番在霜月的腦內打着轉,而無論是哪一個念頭都讓霜月感到難過。
“……喂?”
電話那頭傳來的澄澈聲音很快粉碎了霜月腦海中多餘的念頭。猛地聽到黑子的聲音,霜月一時間有些張口結舌。
“喂、喂……”
不太自然的發聲告訴霜月她現在又多麼緊張誅仙滅道。話音頓了一頓,霜月勉強自己鎮定下來。
“黑子君……?”
“……蒼崎同學?”
電話那頭的黑子在霜月剛開口喊出他的名字時就聽出了霜月的聲音。這讓霜月多少安心了一些。
“是的,黑子君。我是蒼崎。”
霜月以前用的攜帶電話是老式的黑白兩色機。因爲在霜月脫離她原本的監護人以前,她的攜帶只是一個繼母用來指揮她晚上買什麼菜回去做飯,路上要順便買些什麼生活用品的道具。
脫離蒼崎家之後,霜月攜帶電話也換了。由於通訊設備與通訊資費有綁定套餐,霜月連攜帶的號碼也換了。所以霜月能夠聯繫紫原和黑子,黑子和紫原確實不能夠主動聯繫霜月。也因此黑子才無法只憑號碼就知道這是霜月的來電。
“好久不見,黑子君。”
“真的是好久不見了……蒼崎同學。”
電話那頭黑子那令人懷念的聲音令霜月安心的同時還有些莫名的感動。總而言之確定了黑子沒事、至少是還能接電話的狀態,霜月狠狠地鬆了一口。
“對不起,黑子君。這麼長時間以來都沒有聯繫你。”
望着地板上那些因風起而微微搖動的樹木花影,抱着膝蓋坐在榻榻米上的霜月輕道。她想和黑子說的話太多,可偏偏這個時候除了道歉,霜月什麼都無法對黑子說出口。
“……沒關係的。只要蒼崎同學一切都還安好。”
黑子輕輕地說着。一如嘆息,一如呢喃。那聲音比一年前要更加沉穩,也比一年前要消沉。這讓霜月的剛放下的心又懸了起來。
“我很好。非常的好。”
霜月不知道自己這麼回答會不會讓黑子覺得自己的話帶了些諷刺的味道,可是霜月知道這種事情現在不重要。
“黑子君呢?黑子君還好嗎?前幾天你受傷了吧?好像是打到了頭?還有比賽……”
“我沒事。”
斬釘截鐵地打斷了霜月的話。那個耐心一向都非常好的黑子似乎不想再聽霜月把話說下去。
“蒼崎同學不用爲我擔心。”
“……我知道了。”
察覺到了黑子有所隱瞞的霜月沒能察覺到和室的拉門外面有人停步。
“明天見到黑子君我會親自確認的。”
“明天——”
電話那頭的黑子很快反應了過來,那澄澈的聲音中不由得帶上了一絲欣喜。
“嗯。下學期開始我會回帝光。新學期請多指教,黑子君。”
簡單的向黑子說明自己要回帝光的事情,沒有把中間的各種波折說給黑子聽的霜月想這樣簡單的解釋就已經夠了。自己和黑子之間不需要更多的語言來作更詳細的說明。
至於一開始自己沒有打算離開帝光這麼久,休學、退學、轉學之類的手續完全沒辦;直到後來赤司替再沒有出席日數就鐵定留級的霜月辦了轉學手續,讓霜月在某學校掛名到霜月能回到帝光的這些事情霜月一個字都沒有對黑子提不朽聖尊。
“……”
站在拉門的這邊,背靠着牆壁的紫原只能聽到房間裡的霜月的聲音。不過即使他聽不見黑子在電話裡說了什麼,他也能夠想象黑子此時一定是笑着的。因爲黑子說出的話讓霜月發出了輕輕的笑聲。
(我討厭黑仔。)
那是曾經的紫原再怎麼努力也沒法像黑子那樣輕易得到的東西。那是令曾經的紫原既羨慕又嫉妒的畫面。那是紫原深藏在記憶之中不願回想起的隱痛。
紫原不想回到那個只能遠遠地看着在黑子身邊的霜月因爲黑子的一、兩句話或是黑子做的一、兩件小事而笑出聲來的過去。再一次做“局外人”這種事情紫原做不到。
(我不想輸給黑仔。)
聽着霜月說着:“……嗯。明天見,黑子君。”的紫原很快從拉門邊上離開。
明知道自己是多麼的無力,明知道自己或許再怎麼努力也無法超越極限的黑子總是讓旁觀着他的紫原感到焦躁。對即使明知自己無望改變的結局也拼命地試圖改變的黑子感到生理性的嫌惡,紫原也不知道自己爲什麼會這麼敵視黑子。
或許是因爲覺得沒有才能的黑子那一腔無畏的熱血太可笑,或許是不喜歡看着黑子一次又一次的自找苦吃,又或許是明白自己沒有黑子那種毅力的紫原害怕黑子只憑着他的堅強與毅力就做到自己做不到的事情。總而言之,不管理由如何,紫原看不慣黑子並不是從今天開始的。
“敦~你回來啦~?”
見自己最小的弟弟回到家裡的紫原的姐姐來到玄關處迎接數天都沒有回家的弟弟。她早已迫不及待地想要聽弟弟回報他的戀愛進度了。
“怎麼樣?這段時間在‘蒼親’那裡有沒有很開心?敦和‘蒼親’發展的怎麼樣了~?你們的關係有沒有——……”
像機關槍一樣朝着弟弟連珠炮式的發問,看着弟弟脫鞋的紫原的姐姐很快意識到了弟弟的異樣。
“敦?”
關切地喊着弟弟的名字,紫原的姐姐從駝着背的弟弟的臉上看出了他正壓抑着某種負面的感情。
“困了……我去睡覺。”
隨口敷衍着,從姐姐身邊經過的紫原直接上樓。回到自己房間鎖上門的他撲倒在了自己的牀上。
(蒼親——……)
胸口附近被什麼東西壓得痛。伸手從胸口上的衣袋裡掏出那袋看起來很廉價的“糖果”,紫原瞬也不瞬的凝視着那些彩色糖果上微微反光的糖紙。
人和人要相處到什麼程度才能算是心意相通?人和人需要經歷多少事情才能確定對方會對自己不離不棄?
看不見、摸不着的“關係”要怎麼樣才能看出是淡薄還是深刻?要用怎樣的誓言才能把想要留在身邊的人留住?究竟還要付出些什麼才能得到自己渴望得到的事物?
(……我不知道。)
看着那些紙質的試卷,清楚那些國語、數學、歷史、英語的試卷上該寫些什麼的紫原偶爾會覺得自己其實知道很多東西。一直到今天,紫原才知道原來那種自己其實知道很多東西的感覺不過是一種錯覺。
——從未像今天這樣覺得自己愚蠢的什麼都不知道的紫原轉頭將臉埋入了被褥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