穆塔輕輕地問我:“艾瑪麗, 是你的朋友?”
我看了看穆塔,又看了看湮明,對穆塔說:“是龍翔酒店的人。站着的是湮明, 我的”我停了停, 說:“我的繼子。”
我們當時說的是英語, 湮明自然聽得懂。他聽到我的回答, 眉頭有一絲微皺。
“剛纔說話的是鍾家亦, 他是龍翔酒店的副總裁。”
鍾家亦聽了我的話,挑挑眉,看着我, 也沒有說話。
大家居然一下子沉默了下來。
好久,穆塔開口了:“天嫵, 我到臥房休息一會, 你和他們聊聊。”
我答應下來, 推着穆塔進了臥室,把他扶到牀上, 將他安頓好,又回到了大廳。
剛回到客廳,鍾家亦便走上前來,在我的耳邊小聲說:“天嫵,你不知道, 湮明這次來參加加冕就是爲了見你。不然他最近都快忙死了, 哪有時間在非洲呆這麼久。”
話還沒說完, 坐在一邊的湮明便咳嗽了一聲。
“你們怎麼知道這個地方?”
鍾家亦笑笑:“當然是那個墨洛克的新國王說的。”
我看向湮明, 湮明也在看我, 好久他說:“他是穆塔。”
本來是一句疑問句,卻變成了陳述的口吻。
我點點頭。
他依然看着我, 卻沒有說話,若有所思。
我看了看時間,問道:“你們餓不餓?要不要吃些東西?”
鍾家亦趕緊搖頭:“天嫵,你別忙了。其實我們最想知道的就是你最近到底怎麼樣?是不是真的不準備回去了嗎?”
我看了看湮明,發現他也在看着我,似乎在等着我的答案。
我說:“我想,這一陣子,都會呆在這裡。”
湮明忽然問道:“什麼時候會回去?”
我猶豫了一會,終於說:“我想一直陪在穆塔身邊。”
我回答完,房間裡寂靜無聲。忽然,湮明扶着桌子的手狠狠地敲了一下桌面,發出一聲巨響。
我嚇了一跳,鍾家亦在旁邊推了推湮明,說到:“天嫵,你的朋友病成這樣,要不要回國內我們幫你找最好的醫生治療?”
我搖了搖頭,說:“穆塔想一直留在這裡。所以,謝謝你,鍾家亦,但是我們不能走。”
鍾家亦聽了,又問:“天嫵,你們還有什麼別的需要我們幫忙嗎?”
我正準備說話,臥室裡忽然傳出一聲巨大的撞擊聲,我心頭一緊,連忙朝臥室奔去。
到了房裡,我看見穆塔已經從牀上滾到了地上,全身正在痙攣。
我有一瞬間是無措的,呆呆地站在了房間裡面,可是穆塔的聲音就卻把我的心神拉了回來:“艾瑪麗,幫,幫我把枕頭下的藥拿出來。”
我連忙在枕頭下摸索了一會,找到了藥,匆匆地看了一下,卻發現從來沒有在墨洛克派來的醫生那裡看到過這個藥。上面沒有標明任何具體的成分,我打開藥品,聞了一聞,居然有淡淡地油橄欖的味道,我心裡陡升疑惑。
可是時間緊迫,我來不及多思考,趕緊把藥餵給穆塔吃。他吃完之後一會,果然沒有再痙攣,只是十分疲憊地靠在了我的身上。
終於鬆了一口氣,我擡頭一看,才發現湮明和鍾家亦都在看着我。
我小聲問道:“你們能不能幫幫我?”
湮明聽了,連忙走過來,幫我把穆塔重新扶在了牀上。
他終於說話:“你平時一個人遇到這種情況怎麼辦?”
我看了看湮明,說:“這是我第一次遇到這種情況。”
我心裡依然覺得有些不太對勁,忙拿出醫務箱,想給穆塔測測體溫,做一個細緻一些的檢查。他全身依然有些溼熱,嘴脣蒼白,脈搏奇慢無比。
我低下頭,在穆塔耳邊輕輕地問:“穆塔,你是怎麼了?”
穆塔聽到我的話,想張口,可是試了幾次,卻發不出聲音,手卻一直握住胸口的衣物。
我小心地撥開穆塔的手,輕輕地鬆開他的上衣,忽然發現他的胸口有一塊烏青的痕跡。那塊痕跡成放射狀分佈,猛一看,就像一片精心雕琢的紋身。
我心裡猛然一驚,手都不自覺地顫抖起來。
難怪這麼多天以來,他都不讓我看他的身體,和我也沒有任何接吻以外的親密的舉動!難怪穆塔的雙眼會失明!難怪這些日子以來,每次墨洛克的人來都會帶來止疼的藥品!難怪他會選擇生活在突尼斯的海邊,而不是非洲任何別的地方!難怪那藥中有油橄欖的味道!
原來是這樣!爲什麼我沒有早一點想到?
我站了起來,心裡瞬間悲傷了起來。如果真的是我想的那個原因,現在的穆塔,已經毒物攻心,那還能活多久?
我輕輕地給穆塔蓋上被子,回頭一看,湮明正在憂心地看着我。
“天嫵,你的朋友沒有事吧?”鍾家亦也擔心地問道。
我回答不上來,心裡傷心難過委屈,眼淚已經在眼眶打轉。湮明和鍾家亦顯然沒有見過這樣的我。原來,即使是再難過傷心,我也總是以冷漠或者笑臉掩飾。可是現在,我的表情卻充滿了悲傷。
湮明走過來,不管我願意不願意,一把把我摟在懷裡,輕輕地拍了拍我的背,問道:“天嫵,告訴我們到底怎麼回事?”
“他一直在騙我。他中了劇毒,也許活不了多久了。”好久,我慢慢地說。
我心裡比誰都清楚,準確的說,他最多能再活三個月。
穆塔身上中的是墨洛克皇室一種密制的毒藥,是用墨洛克南部沙漠中的仙人掌和特產的阿甘製成。本來這種仙人掌和阿甘單獨使用是不會有任何毒害作用,可是,混合在一起,卻成了最恐怖的慢性毒藥。中毒之人在幾年之內都不會有反應,卻在每個月的幾天會有噬心之痛。等到毒物攻心,疼痛會更加劇烈,讓人生不如死。唯一能夠剋制住這種毒藥的,是突尼斯的油橄欖。可是,這種剋制卻不是醫治,最多也是讓穆塔延續一兩年的壽命,不能完全根除這種毒性。我之所以知道這個毒藥,還是因爲那時候懷孕被強行抓入墨洛克皇宮中,聽宮中的醫生,好多次提起。
看穆塔身上的傷勢,這種毒藥應該是從他的血液中注射的,每次的量很小,經過長年累月的積累,纔會集聚在心臟裡。在很長的潛伏期過後,毒物的痕跡一旦可以通過表象觀察到,就證明已經病入膏肓。穆塔這段時間,肯定經常地經歷錐心噬骨的疼痛。
湮明輕輕地問我:“天嫵,我不要我找最好的醫生過來?”
我掙脫了他的懷抱,說:“湮明,這種毒藥來自墨洛克的皇室,一直都是用來對付皇室中的背叛者,一直都無藥可解。來這裡一段時間,穆塔他從來沒有告訴過我,就證明他已經知道這已經無藥可救了。”
其實,我是聽說過,墨洛克皇室中有這個毒物的解藥。可是,穆塔不願意告訴我,是因爲他怕我又去涉險,遭遇什麼不測。
鍾家亦聽了,也走上前,說:“天嫵,再怎麼樣,我們都要試一試。到時候問問你的朋友,聽聽他的意見,怎麼樣?如果你朋友答應了,就儘快告訴我們,我們馬上就會派最好的醫生過來。”
我想了很久,最終點了點頭。
當天晚上,湮明和鍾家亦必須趕回國內處理公事。我送走了他們,回到臥室,一直坐在穆塔身邊,靜靜地陪着他,卻一夜無眠。
早上當一縷陽光射入房間的時候,穆塔終於醒了。
我過去扶他,本來想先說話,可是他卻說:“艾瑪麗,你知道了吧?”
“是的。“我用最平淡的語氣問道:“穆塔,對於我,你還有什麼要隱瞞呢?爲什麼不跟我說實話?”
穆塔摸索着,握住了我的手,對我說:“艾瑪麗,我不想讓你再捲入那些紛爭中。”
“那你,爲什麼會中這種毒?”
穆塔眉頭緊鎖,手上的力度也加大了,好久才吐出;“在墨洛克的監獄中,在我昏迷的時候,他們注入我身體裡的。開始我並不知道,後來每個月會經歷噬骨之痛,才確定。”
我心裡一疼,一把抱住他,問:“穆塔,湮家的人想給你安排最好的醫生給你治病,怎麼樣?”
穆塔搖了搖頭:“艾瑪麗,你知道,沒有用的。”
我又輕輕地說:“你答應過我的,要好好的活着。我們一起努力,什麼方法都試一試,好不好?”
穆塔沉默了好久,輕輕地嘆了一口氣,終於點了點頭:“艾瑪麗,我答應你。但是,你也答應我,在往後的日子裡,一直陪在我的身邊。我們就這樣一直在一起,不論多久,好不好?”
本來是這麼溫情的話,卻讓人覺得充滿了哀傷。這些話,讓我多年以後想起來,才知道已經爲我們之間劃上了一個句點。
我沒有點頭,只是忽然間,滿腔的淚水涌了出來,怎麼也止不住。
好像很多年,我都沒有如此地流過眼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