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36 火化,身外之物
連翹飯都沒吃便開車去了公安局。
接待她的便是那位刑警隊長,態度很客氣。
“抱歉餘小姐,麻煩要你再跑一趟。是這樣的,死者家屬我們已經聯繫過了,但遲遲沒有人過來認領遺體,昨天我們局裡的工作人員又給家屬去了電話,但家屬竟然讓我們隨便挖個坑把死者埋了即可……”
那位刑警隊長說到這裡口氣突然有些悶澀,可能也覺得家屬的回答實在令人髮指。
“本來這種事是不應該再麻煩你。但我們也是頭一次碰到這種情況,有些棘手,總不能真隨便挖個坑把人給埋了吧。”刑警隊長臉上顯出爲難的表情。
連翹深深吸一口氣:“我知道,你們確實難辦。”說着無力笑了一下,又問,“她現在在哪?”
“誰?”刑警隊長一時沒明白連翹的話。
連翹心裡疼了一下:“就是。我朋友,宋微言…”
原諒她,她實在沒辦法直接把她說成“死者”或者“遺體”。
一個月多前她還鮮活地在月牙灣的別墅花園裡和自己喝茶聊天,還給二寶送了一個長命鎖,現在卻突然成了刑警口中的“死者”,連翹還是接受不了。
刑警一時體會出連翹的意思,不由苦笑一聲:“本來是在解剖室的。現在被移去停屍房了,但局裡有規定,如果案子了結後家屬遲遲不來處理。再等幾天我們只能按規定算作無名屍火化了。”
多麼悲催的下場。
連翹絕對不同意。
“不行,怎麼可以算作無名屍,遺體我認領,幫我把她先好好火化了吧,中間產生的費用全由我承擔。”
那位民警激動得立即握住連翹的手:“好,好,這樣最好。也省得我們局裡難辦。”
眼見一個燙手山芋終於有人接手,他立即安排人過來給連翹辦理認領手續,辦手續期間那位民警隊長又閒聊起宋微言的家屬。
“想想真是心寒,我們起初聯繫的可是死者的父親,但對方似乎對他女兒的死絲毫沒有一點傷心,甚至中間還一度拒接我們的電話,好像搞得他女兒是他仇人一樣,嘖嘖……這種父親還真是天下少見!”
連翹一邊在各種單子上簽字,一邊聽着刑警閒聊的這些話,心裡不由顫了一下。
在D市開完記者見面會的王琦當天便飛回了鄴城,直接從機場馬不停蹄地去了公司。
推開馮厲行辦公室的門,只聞得到滿室全是嗆口的煙味。
王琦不禁一愣,以前他可從來不在辦公室抽菸,可今天是怎麼了,居然直接在這裡吞雲吐霧起來。
“厲行……”她踩着高跟鞋緩步走過去。
馮厲行夾着煙從霧氣中擡頭,清淡的眼眸睨了她一眼:“回來了?”
“嗯,下午的航班,剛到的。”
“辛苦,怎麼不回去休息?”
王琦沉了一口氣:“我擔心你。”
“擔心我?”馮厲行冷痞一笑,抽了一口煙,“我有什麼好讓你擔心?”
“你最近的情緒不對勁,我知道LA’MO近期狀況不斷,但你什麼大風大浪沒有見過,這種打擊也不算什麼,但你這次爲什麼如此消極?”
“消極?這話怎麼講?”
王琦不由又抽了一口氣:“這次虐待童工和女工自盡的事同時被炒出來,分明有人在背後搗鬼,按照你以前的處事方式,現在肯定已經把幕後主使者揪了出來,也不枉你業內有阿修羅的稱號,可這次你居然坐得住,爲什麼?”
這是王琦從D市回來想了一路的疑問,可最終也沒想出一個緣由出來。
馮厲行卻沒有回答她,只是將手裡的菸頭掐滅,笑着:“別猜這些有的沒的了,先回去休息一下吧,再過幾天就是米蘭時裝展了,到時候又是要持續忙好幾天。”
王琦見他意興闌珊,也沒再多問。
走至門口突然又回頭,問:“思慕收購瞑色的案子談得如何了?”
“弋正楊要我們再讓五個點!”
“什麼?他可真會獅子大開口!”
“倒不是獅子大開口,是因爲思慕現在賬上可支配的資金有限,我估計是現在瞑色這價位思慕暫時還吃不下來,所以要迂迴耗着,想耗掉我們五個點,這樣思慕才吃得下去!”
王琦不禁冷笑出聲:“雖然瞑色一直在虧損,但這是商場,我們又不是搞慈善的,怎麼可能他們說降幾個點我們就降幾個點,癡心妄想吧!”
豈料馮厲行卻眉眼一挑,話鋒直接轉了過來:“話也不是這麼說,既然他們這麼想要瞑色,我就同意讓這五個點!”
“厲行!”王琦氣得直跺腳,“你這分明是讓着餘連翹,仗着她是你名義上的妻子嗎?”
一想到他們兩人已經結婚,王琦就真疼到心裡去。
馮厲行卻冷澀一笑,嘴角下面又是一個渦:“對,仗着她是我妻子,我讓她一次又何妨?”
別說一個瞑色,若她現在開口要天上的月亮,馮厲行估計也會想辦法找人給她摘下來,可她卻偏偏什麼都不要。
她不明要,卻在暗爭!
第二日局裡的那個刑警大隊隊長又給連翹去了電話,這次態度更加熱絡:“餘小姐,死者遺體已經火花了,你什麼時候方便過來取下?”
……
連翹利用中午午餐時間開車又去了公安局。
刑警將一個骨灰盒遞到連翹面前:“挺可惜的一個姑娘,年紀輕輕就……哎……好在還有你這麼一個朋友,拿回去好好把她葬了吧。”
連翹接過那個紅漆骨灰盒,抱在懷裡,沒有說話。
正要走的時候那名刑警又將她叫住:“對了,還有東西要給你。”
“什麼?”
“死者的遺物,其實也沒什麼東西,就是她身上戴的一些玩意兒,進焚屍爐的時候不允許戴着一起燒,所以我叫人給她摘下來了。”
刑警從抽屜裡掏出來一個透明密封袋,袋子裡裝的便是宋微言服毒時身上佩戴的全套首飾和手錶。
那場面真的很諷刺,連翹差點就要笑出來。
這些哪是刑警口中的“玩意兒”,裡面隨便一樣撿出來都是大幾十萬的奢侈珠寶,可這麼貴重的東西卻被刑警隨便裝在一個塑料袋裡,擱在一個沒有上鎖的抽屜中,再那麼隨便一扔,珠寶便到了連翹手裡。
“估摸着這些也都是不值錢的玩意兒,但好歹是從死者身上摘下來的,你也一併拿回去吧。”
……
連翹從公安局出來的時候,左手抱着宋微言的骨灰盒,右手拿着那包價值連城的首飾。
突然覺得人生到頭來其實也就一場空。
生前爭名奪利,似乎可以拋盡一切去換取這些金玉錦衣,可死後卻只得這鉢灰燼和一方小盒子。
那些金玉錦衣一樣都帶不走,無非都是身外之物而已。
周沉給連翹打電話的時候,連翹正在別墅收拾行李。
“你是不是要去香港出席發佈會?”
“沒有,我晚幾天過去,飛香港之前要去一趟臨桂山區。”
“去臨桂?”周沉吃驚,“你去那裡做什麼?”
“宋微言的老家在那裡,我要把她的骨灰送回去。”
或許是連翹說這句話的時候語氣特別落寞,周沉竟然沒多問,只溫柔提醒:“那種地方窮鄉僻壤,你一個人過去路上要小心,如果遇到什麼事,隨時給我打電話。”
“好,我知道。”
連翹掛了電話,收拾好行李之後便坐下午的航班先飛臨桂省城。
宋微言老家應該是再臨桂山區裡面的一個小村鎮上,連翹在網上查好了大致去的路線,先坐飛機到臨桂市的隸屬省城,再從省城坐火車去臨桂。
只是怎麼從臨桂進山,連翹還沒查到,但她相信船到橋頭自然直,況且這一遭是必須要去的,她已經一刻都等不及。
宋微言的遺體已經在警局冰涼的手術檯上躺了很多天。
她郵件最後求過連翹,要讓她入土爲安。
她要回去,她不想在鄴城,這是宋微言最後的遺願,連翹必須幫她實現。
只是從她郵件這一條要求裡可以看出,宋微言應該早就猜到老家不會有人願意來鄴城幫她收拾遺體,所以纔會那樣拜託連翹。
連翹臨行前抱了抱安安。
這次去山區估計得好幾天,然後她會直接從臨桂省城轉機飛香港,一來一去至少也是十天時間,最放心不下的便是兩個孩子。
“安安,媽媽不在的時候你就是家裡的小主人,要聽薛阿姨的話,要照顧好弟弟。”
安安特別懂事,點點頭。
連翹欣慰又捨不得地在他額頭親了一下,又跟蘭姨交代了幾句才走。
司機將她送到機場。
登機之後連翹利用起飛前那段空隙撥通了一個電話。
“喂,我這幾天不在鄴城,要進趟山區,山裡可能沒有信號,但所有計劃按照先前我們商定的去實施。”
“好,餘小姐怎麼安排我就怎麼做。”
連翹“嗯”了一聲,掛了電話。
很快機艙裡的乘務員便提醒飛機即將起飛,連翹將身旁的擋光板揭上去,窗外刺眼的陽光照進來,她深深呼了一口氣,舒展雙臂,又蜷縮着身子倚在椅子上。
飛機起飛後衝入雲層,偌大的鄴城成了連翹眼底一塊巴掌大的區域,什麼都看不見了,什麼都離自己遠去了。
她還記得自己一年前從巴黎回鄴城的那趟航班,她也是這樣坐在機艙裡看着眼底的鄴城,那時候是什麼心情?
那時候應該也恨,恨陸清姿,恨陸予江,恨弋揚,是抱着復仇的心回來的,但內心忐忑不安,因爲前途尚是一片迷茫。呆邊吐弟。
可現在呢?現在她眼底是同樣的景色,可心情已經全然不同了。
當然,現在她也恨,只是恨的人不同,恨的程度也不同,以至於現在心裡這麼黏稠的恨可以讓她鬥志昂揚,且一點恐懼退縮的心思都沒有。
更何況她也沒有後路可以退,把所有的一切都堵上去了,贏還是輸,也就是這幾天時間之內的事,她卻要在這幾天離開這個像漩渦一樣的鄴城,自己一個人躲到山裡去。
真好啊,可以讓她看不見即將到來的“山洪海嘯”,而等她從山裡出來,或許所有的事情已經全部變了樣!
連翹不由微微翹起脣角,贏或輸,馬上就要見分曉。
靠近凌晨的時候連翹的航班纔在臨桂省城落地。
她當晚沒有進山,而是入住市裡的一間酒店,打算好好睡一晚,第二天再進山。
安頓好洗完澡,連翹又上網看了一會兒新聞,網上都是即將到來的米蘭春夏時裝週訊息,許多大牌摩拳擦掌。畢竟這是年度盛事,都等着在時裝週上大放異彩。
幾天之後的香港時裝週規模就比米蘭小多了,行業地位和聲勢也不及米蘭大,但在整個亞洲地區也算是頂級盛會,很多中國一流的本土品牌都會去參加。
連翹又想起弋揚來,撩了手機給他打電話,想問問他香港秀場那邊的情況,可打了好幾次對方也不接,估計是睡了,連翹也沒有多在意。
次日睡到太陽升起連翹才愜意地起牀,帶了行李直奔火車站,買了去臨桂市的車票。
車程要七個多小時,沒有動車沒有高鐵,坐的是最早年的那種綠皮特快,可所謂特快,其實也是唬人而已。
連翹來的時候已經做好心理準備,這段旅程應該會成爲她人生履歷裡面的一次特殊體驗,可上了火車才知道,簡直太恐怖了,先不說車廂老舊擁擠,光裡面那股汗液混着各色異味的悶燥空氣就已經讓她受不了,更可怕的是還有人在車上公然脫了襪子鞋子……
厄-
連翹那七個小時幾乎是一路忍着嘔吐感熬過來的,路上什麼都沒吃,只喝了幾口水,因爲那種環境實在讓她吃不下。
本以爲坐那麼髒亂差的列車已經是最壞的情況,可連翹沒料到還有更悲催的事情在後面等着她。
出了火車站連翹才知道爲什麼那麼多人要往大城市裡擠,臨桂根本就不能算是一個市,環境和發展程度最多隻能算是一個三線城市的小縣城。
那時候已經是晚上9點,街上基本已經沒有什麼路人,店面也都打烊了,連翹拖着行李在路上走了半個多小時才找到一間看上去還比較乾淨的小旅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