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快步向島深處走去,密林盡處,一座石洞映入眼簾。“止劍石……”他低聲念着石洞口的一塊封路巨石,嘴角微微上揚:“前輩,抱歉,爲了對抗魔族,打擾了。”看着石上三個殷紅如血的大字,揮手,手中似一縷輕煙飄入石縫中,輕煙中,又似有一道月光閃過--月色如刀,刀如月色,巨石從中間齊刷刷斷爲兩截。無聲,無息,亦無痕。星身形一躍,穿入了洞中。
下到石洞中,竟是齊膝的深水,空氣中還彌散着絲絲的血腥氣。星淌着水,一步步向前走着,左手握拳,右手持刀。猛然,一陣夾着尖利叫喊的陰風吹動了星緊繃的神經。刀光一閃,一陣血霧旋即散開。回首細看,來路上已被十餘個魚人封死,前方正有更多的魚人從石縫中鑽出來。剛剛那身首異處的魚人已落入水中,血氣漸漸飄開,魚人們看到展開的血花,竟不顧是敵是友,擁上前去;不到片刻,那魚人的屍體已在咀嚼聲中消失了。
星眉頭緊皺,這魚人的殘忍嗜血倒委實令他心驚。
爲首一個魚人,全身皆是深藍色,身上的肌肉極是壯實,驟看上去似是一塊巨石;身高亦是近兩人的高度,手中拿着一杆巨槍,不問可知甚是沉重。
“人類?”它開口了,聲音嘶啞,而且非常生硬。“是。”星刀尖向地,微微躬身,既算見禮,又是戰鬥姿勢。魚人沉默了一會,緩緩開口:“你全身上下,沒有一處破綻,我打不過你。”停了一停,繼續說:“可若我們一起上,你也不是對手。”星點點頭,他也明白這一點。“所以,我希望你能跟我們……我們……”他側着頭,像是在思索什麼。“合作?”星的面色溫和了一些,氣氛也緩和了很多。“對!就是這個詞!”他臉上居然是小孩子般的欣喜。
這,似乎是最不該出手的時候。可就在這一刻,密刀·:十六月夜已出手。光芒一閃,血落,無聲。光刃緩緩抽出,卻未沾上一分紅色。“你……你瘋了麼?”本就嘶啞的聲音再由這垂死之際的魚人說出,在這陰森的石洞中越發令人毛骨悚然。星面色不變,冷冷說:“我不會因爲威脅而改變我對王國的忠誠的。”光刃離開鮮血,又變成了一道薄煙,似有若無,卻令人更是心驚。
一剎那的驚異過後,其他魚人都衝了上來--魚人,本是不畏死的種族,當看到自己的鮮血飛濺時,是否也會興奮?星怒喝一聲,力貫雙臂,將刀插入地面--“怒爆!”帶着必死的決心,紅光泛起,以刀身爲中心的地面開始碎裂,一股無可抵擋的鋒銳之氣橫掃而過。魚人們有的被這無形之氣削的支離破碎,有的被掃到石壁上撞得頭骨碎裂。一招間,竟無一倖免。
但星的神經卻更緊繃了,隱約間,似感到一陣徹骨的冰涼--也是一陣氣,不是殺氣,不是血腥氣,而是劍氣!心如止水的劍氣,純無雜物的劍氣。就像是,Rea與阿絲郎決鬥時散發的那種氣。不知超越了怒爆多少倍的劍氣!
劍氣無聲,人亦無聲,方纔還鮮血四濺的石洞中竟如同禪室一樣靜。
十幾分鍾過去了,星全身已滿是冷汗。
一顆石子滑入水中,蕩起一波漣漪。星似是想動一動,卻終究沒動。他不動,對手就更不會動。兩個人繼續對峙着。
一小時過去了,星感覺全身一軟,倒了下去。石壁的轉角後,傳來一聲長嘆。
Rea呆坐在桌旁,桌上的菜餚歲不奢華豐富,卻十分精緻,可兩天以來,Rea卻從未動過一口。緣憐惜的看着他,一身白淨的長袍還是一塵不染--動都沒有動過一寸,又怎會染上塵埃?本就消瘦的臉上此刻更是蒼白,見不到分毫血色。一投銀髮也顯得亂蓬蓬,神情有些狼狽。可他卻對這些毫不在乎,只從他眼中那呆滯的哀傷中,透出一點生氣。
門開了,一個刺客閃身進來。“緣,他一直這樣麼?”他皺着眉頭問。“兩天了……一直是這樣……你救我出來我卻幫不上你的忙,對不起啊,魚。”緣面上有了幾分歉疚,更多的還是對Rea的關切。魚大步走到Rea旁邊,只聽“啪”一聲脆響,Rea蒼白的臉上多了一層紅紅的掌印。“你!”緣驚呼。而Rea還是麻木地坐着,連姿勢都沒未改變。
“咯啦”一聲,是Rea壓倒竹牆的聲音--魚的拳頭還停在空中,Rea已穿過牆壁倒在地上,嘴角邊流下一抹淡藍。“倉啷”一聲,兩把短劍出鞘,覆着藍光,一望即知必是催金斷玉的利器。“你……你要做什麼?”緣聲音發顫,起身向Rea跑去。但她又如何快的過魚?一道影子一閃,短劍已抵住Rea的咽喉。“你既然如此想死,我就幫你一把。”寒光閃動,Rea咽部多了一條藍線。
藍線並不深,魚明顯不是真的想動手:“我還真殺不得你,殺了你估計有不少女的要找我拼命了。眼前就有一個。”他似笑非笑地看着緣,卻又突然沉聲道:“瓔珞怕是第二個。”Rea之前的表情一直沒變,即使在短劍劃過自己喉管邊緣時都是那呆滯的悲哀。現在,嘴角卻抽動了一下。魚忽又嘆氣道:“真不懂,以她堂堂公主之尊難道腦子有問題?竟然設計讓你殺了她然後你再餓死,真是好想法。”“她是我爲了救我才死的,我不准你侮辱她一字,否則我殺了你。”Rea森然接口。“那她又爲什麼要救你呢?是不是爲了讓你餓死在這?”魚又問。“自然是爲了……”
爲了什麼?Rea沒有說下去,可魚替他接了下去。“爲了讓你好好活着!”
“滴噠,滴噠。”滴水的聲音,驚醒了星。星的身體立刻躍起,可週圍,卻沒一個人。只有那一滴滴水,從頭頂的石頭上凝集,滴落。水滴觸身,涼絲絲的,倒令他有幾分清醒。眼前,似是一片無邊的綠色,定睛一看,竟是從一把劍上散發出來的--劍身修長,如一泓清霜出鞘,綠光縈繞,似三尺金鱗盤繞。
“神器·:三十二朔月。”星低語着,感覺自己幾乎要失聲了。
劍背上映出一個人影,仙風鶴骨,倒有一番隱士的脫俗之氣。那老人進來,竟沒有腳步聲。“劍神前輩?”星輕聲問,對方點點頭:“不錯,是我。”星輕嘆一聲:“若不是前輩,只怕我已死了。”劍神似是怔了一怔:“你知道與你對劍的那人不是我?”星點點頭:“他劍氣雖純,但還是盛氣凌人,以我此刻看來,劍神前輩您的劍氣即使無劍也可收放自如了,聚於一點,我怎可能撐的到一小時呢?”劍神沉吟許久,才說道:“不錯,與你對劍的確是我弟子。但我的劍氣之所以不外泄也有一部分是因爲我不能。”“您的弟子想必是魚人族的好手,前輩來此想必是來爲民除害,卻遇到他,就改了主意。”星接口道,劍神又是點了點頭。
“你人很聰明,根骨也奇佳。”劍神緩緩說,星面上不禁露出喜色。“本是學劍的好手,只可惜你卻又不適合學劍。”星愣了,愕然道:“爲……爲何?”劍神眼中似亮了一下:“你可知,何爲劍神?”“劍法通神,是爲劍神。”星很快回答。“錯。”斷然否定,才緩緩說:“劍道通神,是爲劍神。”星身體一震,不禁想起了賽依連死前口口聲聲提到的劍道,似是有些後怕。
“不敗,不屈,不情,纔是劍道。”劍神說着,同時白袍一拂,神器三十二朔月似被召喚一樣飛起,反手接住,平平一劍刺出;看似平淡無奇的招式,在他手中竟好象活了一半,星剛想揮劍擋開,劍鋒已沾上了心口。“感到了麼?這纔是劍道。不敗的自信,不屈的堅定,不情的決絕,才能是無雙的一劍!”
“可是你,學劍爲他人,是爲情字;受王國指揮,是爲屈字;我一劍刺出,你未及招架,是爲敗字。”劍神慢慢說,又凝視了星一會,繼續說道:“而且,你從未見過劍道,所以你不行!”斷然道。“你錯了,我見過。”“哦?”似乎難得提起興趣的語氣。“一個人,爲了追求劍道,不惜入魔,爲了一句真話,不惜得罪魔頭,甚至……”“可他敗了。”還沒說完,已被打斷。“賽依連敗在你手上了,我知道的。”劍神冷冷說,已要轉身離去。“他沒有敗。”星提高了聲音:“他雖然死了,但他卻沒有敗!”
劍神怔住了,半晌,才緩緩說:“不錯,不敗有很多種的,他的確是做到了這令人最敬畏的一種。”長嘆一聲:“這世上既是少了一個劍道之人,我便要再教出一個來,千年之約在即,我也沒時間等更好的人選了……”語罷,對着星一笑,星立時一臉喜色。“謝前輩成全。”
死靈靜靜撫着刀,刀身藍光畢露:“千年之約,你歲自名劍神,但你終究只是凡人,你真有千年的壽命來赴約麼?”聲音中,不免有惋惜,但神色中,卻更多有着寂寞。
不敗的寂寞!
劍神的手,從劍脊上撫了下去,隨着這隻手的輕撫,三十二朔月上的光更加耀眼。“星。”他喚道,一旁練劍的騎士停了下去:“怎麼?”星倒提密刀走了過來。“千年來,我都沒動過劍氣了,今日,你且來陪我練一練。”星一驚:“千年不動劍?爲什麼?”劍神目光,凝視着劍身,輕輕說:“只因我爲保劍氣凝而不散來存下千年的壽命,只要劍氣一動,我的生命就進如倒計時了。”“那我就更不能與您動手了,您對我……”“不與我動手,我赴約也是要死的,而且。”他的聲音顯得有些悲傷。“還是屈辱的敗死。”悲傷,不因爲他將死,而因爲他將敗。
星星還有什麼理由拒絕呢?
斐揚的山間,似乎永遠不變的,仍是那漫天的黛色。
霜葉紛飛,秋期已至,回首間,梨花落寞。誰,佇身落英間,一身天藍色華服光彩照人?誰,高貴如公主,氣質卻似更勝三分?無論她是誰,畢竟,不是瓔珞。Rea輕嘆,嘆她的美麗,嘆自己的心傷。別人給的,無法癒合的心傷,自己給的,無法挽回的心傷。似一株香豔已極的牡丹,身旁那一道蕭索的心影。
牡丹的光輝,遮蓋了心影,心影的軌跡,唐突了牡丹。
“讓開。”冷冷的聲音,世上敢攔他路的人並不多,他遇到了一個。“不讓。”她拒絕了,但這兩字一出口,Rea已到了她身後。她讓與不讓,與他何干?他只管自己走了過去。但Rea沒想到,這個女子竟又一次擋住了他,身形之快,竟至於Rea都沒有看清她是如何過去的。“什麼事?”皺了皺眉,Rea問道。
“殺你。”Rea怔了一下,慘然一笑:“想殺我的人,總是很多。”那女子盯着他:“但真正能殺你的人不多?”語氣間帶着不屑一置。“恩。”Rea點頭:“但也有不少人懷疑過。”“然後呢?”“死了。”回答的很簡單,但意思卻很明確,女子笑了笑,但笑聲卻讓Rea感到很頭疼--像她這樣的女孩子,笑起來應該是很可愛的,怎麼會頭疼?只因爲,笑聲中帶着無比的仇恨。“你或許可以殺我,但你還不想殺我。”Rea鎮定地打斷了她的笑。“爲什麼?”“因爲你殺我之前至少要告訴我你的名字,如果我不知道是誰復的仇的話趣味一定會少很多的,不是麼?”Rea帶着笑看向她。
“我叫寞泉,是阿絲郎的妹妹。”她回答,心裡卻是驚訝無比,她的想法竟無一不被料中。“而現在,我知道了你的名字,你就該動手了。”Rea的眼中,似乎沒有悲傷,似乎沒有。寞泉沒有出手,看着那張蒼白無血色的臉,那個人的蒼白,不就像是這漫天淡白梨花的憔悴?那看盡了春夏花華,架不住秋日寂寞的憔悴?心死的憔悴。又是一笑,但這一次,笑的不再令人頭疼:“我剛纔說的不對,並不是來殺你的。”她認真地說。“那是來做什麼的?”Rea也猜不透了。“我來。”說的很慢,卻無可質疑。“是爲打敗你!”
這一次,是Rea笑了,笑的那麼悽苦,似乎,再沒有什麼事能令他覺得更可笑。“打敗我?我若是敗了,你不殺我爲阿絲郎報仇?就算你不殺我,其他人難道會放過我?我恨的人,恨我的人,我愛的人,沒有一個不想殺我的!”說着,Rea放聲狂笑,那笑聲,淒厲,悲絕,就如月下長嚎的孤狼!
“所以,你就要激我出手來了結這一切?”寞泉嘆了口氣,美麗的眼中竟似有了溫柔--那神殿中,冷如泉,清如泉,寂寞,亦如泉。她雖貴爲神之女,又何時有過目標,有過樂趣,有過做一件事的理由?直到聽聞兄長的死訊,她纔有了理由,有了繼續的理由:爲了打敗Rea!
“恩。”Rea眼中轉過翼,轉過瓔珞,轉過小五,轉過魚,轉過緣,轉過所有人:“我真的想死,但是有人不讓我死,可沒有人說我不能被人殺死。”他緩緩說,似是每一個字說出來都耗了他十分的勇氣。
“既然有人不想你死,你爲什麼還要求死呢?那麼多人想殺你,但豈非還有那麼多人希望你活下去?”寞泉知道,自己現在只要一伸手就可以輕易殺掉他,卻下不了手。是否,Rea給了她繼續的理由,她也要還Rea一個?“關心你的人,其實很多。”輕輕的,細語。時間,靜靜流淌,撫平了Rea的心境。
“好象,是誒……難道,我真的,就看不到身邊的人麼……”喃喃,自語,悲愴中,似有了一分振作。
寞泉,又笑了,Rea才發現,她笑起來,竟是那麼美。“等到你願意認真與我一戰時,來找我吧。”她轉身,背影裡竟似有種莫名的,抑制不住的悲傷。“我在神殿,等你。”天藍色的身影,同來時一樣,悄然去了。Rea佇立着,眼望着那身影,在落花繁密的盡頭,掩去。花落,如雨,亦如語,在這斐揚的林間,似有比那日多了數分華貴,凝彩,卻,也多了幾分心碎,爲什麼?Rea輕撫着心口,自問:他們,豈非本也是陌路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