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殿前,悽然佇立着的,依然是那千年的石像,那明豔美麗的女子,眼中仍帶着那一分堅定,一分孤傲,一分憐惜。奧丁的長袍拖在地上,癡癡地望着她,似乎心底仍在悄然呼喚着她。
“麗莎……”他輕輕說,似是眼前的佳人只在休憩片刻,生怕驚擾了她的清夢,千年來,他又何嘗不希望如此?只是,她已去了。尤記得,十七年前,一個與自己同樣癡情的男子,孤身一人仗劍闖入,逼問有是不是有方法能令人復活。他只能苦笑,如果有的話,他又怎會任麗莎與他生死相隔哪怕一秒!但是被愛情衝昏頭腦的人,往往是沒有任何理智可言的,一戰之下,神族竟幾乎全軍覆滅。神,是悲哀的,因爲他也有很多事情是做不到的,但別人偏偏以爲神無所不能,這,也就幾乎成了神最大的悲哀。
當別人把希望都寄託在你身上的時候,你卻什麼都做不了,你自責;而即便這樣,別人還要誤會是你不願意,而與你敵對。這,豈非是極大的悲哀?可只有奧丁知道,他悲哀的,不光是這一件事。千年前,所有人都認爲主神是不食人間煙火的,甚至連她都那麼認爲。而以他自己的身份,又不能輕易表達愛慕之意。因此,他只能眼睜睜地看着,看着劍神受到麗莎的傾慕,看着黑暗之王不顧一切地追求麗莎。他嘆了一口氣,他又何嘗不想像黑暗之王那樣,痛痛快快地愛一場,哪怕以悲劇收尾,他至少曾經愛過。而如今,他只能站在這裡,默立,甚至,眼前的女子,都從來不知道,自己愛她。只不過,愛她,愛的深,愛的沉。
所以,奧丁以爲,他的痛,已經比任何其他生物,都要深了。
但,恨,永遠比愛痛的深。或許,你因爲愛,會失去理智,會衝動,會不顧一切。但,因爲恨,你只會想毀滅!但,還有一種情感,它不是恨,因爲恨,只會讓你想毀滅你的仇敵,而這種情感,會讓你想毀滅自己,甚至--想毀滅整個世界!所以,他才真正是痛的最深。黑暗之王獨自坐在古城內殿的王座上,周圍,是一片空曠無邊的黑暗。“被心愛的人恨……”黑暗之王癡癡念着,那張完美英俊的臉上,現出了深深的悲哀。空無一人的大殿中,盡是一片黑暗……他在借黑暗,逃避些什麼麼?或者,在黑暗中,追憶些什麼?
一個人,穿着白色的長袍,來到了神殿之上。“Rea……”主神說,目中似閃過一絲詫異。“你怎麼會來的?”“我從金字塔過來的。”Rea淡然說。主神轉過身,盯着他:“你從金字塔來?那俄賽里斯他們……?”“放了。”Rea打斷他,簡單地說。主神嘆了口氣:“你知道,世界會因此而經受多少苦難麼?”Rea迎着他的目光,沒有絲毫猶豫,斷然反問:“世界與我何干?”主神一怔,半晌後,才苦笑道:“你與你父親還真是像啊。”“那你也該知道我是做什麼的。”Rea的手握緊了劍柄,如果有必要的話,他願意與主神一戰,哪怕淪落到德古拉伯爵十七年前的境地,他也在所不惜。
Rea沒有等奧丁繼續說下去,就自己接着說:“我要你,幫我復活一個人。”聲音決絕,不容任何異議,他的手,握住劍,劍身微微顫動,似也是在幫主人表達他的決心。“你應該猜到了,就算是神,也沒有辦法復活任何生命。”奧丁緩緩說。“不然我們當年也不至於一戰。”Rea的確猜到了,但他寧願相信,當年之所以一戰是因爲奧丁不肯幫助魔族:“我只猜到。這只不過是一個託詞。”Rea說,平舉妖劍:“如果你真的不願意的話,我就打到你願意爲止。”Rea知道,瓔珞自小就與神關係甚好,神完全沒有不救她的理由。所以就算打贏了神,只怕也是無用,神,可能真的沒有辦法復活一個生命。但可能性再小,總不會小於0吧?
奧丁還想說些什麼,但Rea已經開始唸咒。“水元素領域。”一片淡藍色的水霧,剎那間遮蓋了整個神殿。奧丁搖了搖頭,一片濃濃的水霧中已看不到Rea的身影,他伸出一隻手,一道藍光在手上凝結,但這藍色又不同於霧的藍色,而是一道耀眼的深藍色。藍色,凝結成了一個電球。“雷爆術!。”發着光的電球炸裂,排成一圈向四周爆開,幾乎就在同時,他感到左前方的空氣有所異動。“雷鳴術!一揮手,一道奔雷帶着刺眼的亮光噴出。
雷光照過的地方,水霧消散了,Rea舉劍橫架,雷光打在妖劍上,竟凝住了,然後黯淡了下去。而奧丁,似乎也早知道這一擊不能成功,身體也同時一躍。雷光消失的剎那,Rea眼前斑斕的剎那,全身骨節一陣劇痛,身體已經飛了出去。淡藍色的液體噴出,霧,竟似更濃了。Rea此刻才意識到兩個問題:第一,他的對手是主神,是用天雷作爲主要法術攻擊手段的,專門可以剋制他這漫天的水霧。第二,他的對手曾經與妖劍交過手,深知妖劍的特點,而直到現在,他還不知道對手用的是什麼兵器。
他知道了,奧丁一拳打來,他的身體再次隨之飛了出去,濃濃的霧在感官極其強大的奧丁面前幾乎沒有任何阻礙作用。
手上一鬆,妖劍離了手。“地元素領域。”奧丁的聲音,隨後,霧散了。“你的戰鬥經驗還是不夠豐富,而且你太自傲了。”奧丁走到Rea面前,突然一皺眉,腳下輕點,身體飛上了空中,剛纔站立的地方被一大塊冰錐所替代。剛剛鬆了一口氣,立刻感到一陣凌厲的劍氣從地上激起,妖劍挾着一陣勁風從下而上斜刺而起。
“雷鳴術!”一道藍色的雷影從奧丁手中飛出,帶着隆隆的巨響,砸在了妖劍·:弒光上。雖然雷影再一次黯淡,但所產生的一股巨大的力竟將Rea從半空中壓了回去,腳下神殿的地板從中間斷裂開來,再往下,是無邊的雲海。奧丁輕輕落在不遠處的地上,略帶惋惜地看着Rea的身體向下墜去--但突然,Rea竟然停住了,奧丁微感詫異,竟赫然是一道冰柱接住了他。“這種時刻還能想的這麼完備,倒也着實不易……”奧丁肯定地說:“倒也難怪阿絲郎會死在你手裡了。”Rea身形一躍,回到了神殿之上,身形如前,竟似沒受什麼傷害:“原來主神也不過如此,打在我冰甲上面倒也不見得有多疼。”擦了擦嘴角的血,淡淡的一笑,又將劍尖指向奧丁:“剛纔是試探你的招式,現在,才真正開始了。”
但他沒有出手,因爲奧丁沒有出手,奧丁沒有出手,就沒有破綻,沒有破綻,他就不能貿然出手。任何一個人在先發的瞬間都會受到自己帶起的風聲的影響,目光的位置也都會發生微妙的變化,防守的漏洞由此而生,而後發的那人此時沒有動,因此可以最簡單的找到他的破綻並給予擊破。Rea與奧丁對視着,都在等待對方先出手。
在這萬米高的神殿之上看下去,雲海竟是如此的奇幻:忽而翻騰如潭中舞蛟,忽而靜謐似湖邊苔石。尤其在這日光極強烈的地方,雲海間竟似散射出一片聖潔的金光,令人不禁神往。人生,不也正如同這雲海般奇幻麼?無論是瞬息萬變還是靜止不變,總是有它光輝的一面,總有它,令人仰視的那一面。
但此刻在神殿之上的這兩人,都無心欣賞美景。過去了不知道多久,兩人都在緊盯着對方每一個眼神,每一個肌肉跳動,似乎下一秒就要出手。但兩人又誰都沒有出手,因爲兩人都知道,先出手的那人,極有可能要吃虧。兩個人都不願意吃虧,所以誰都沒有出手。
但Rea還是堅持不住了,看着這一片**的神殿,不禁在聯想瓔珞幼時如何在這裡生活,如何,倚着雲雕欄杆,望着雲海奇景,梳着雲般鬢髮。而與這極不相稱的是,他感到一股無形的壓力壓制着自己,無論是呼吸,還是心跳,都有些發悶。他知道,這種無形之氣,叫做殺氣。兩種壓力下,Rea知道自己再對峙下去一定會分神的,無奈下,他出了手。
妖劍刺出,黑光閃動間,已在奧丁身前,奧丁手一擡迎上了劍鋒。“真劍百道破。”來勢迅猛的黑劍竟這樣被輕描淡寫地夾住,而且再動不了分毫。“阿絲郎的武道,是跟我學的。”奧丁淡淡地說,伸出兩隻手指,在妖劍上一點:“浸透勁。”妖劍“當”的一聲掉落,Rea飛了出去……肩頭多了一個傷口,淌着淡藍色的血。“咣!”的一聲震響,一個石柱在Rea身後碎裂,Rea終於停了下來,但全身已是劇痛,Rea咬牙忍住,慢慢站起來。
“刷!”又是一劍刺出,但卻不是平着刺出,劍尖似在空中轉了一個圈,然後斜指向下,一劍刺出。奧丁撤開一步,身形已躍至半空。Rea嘴角微微上揚,一道巨大的冰刺從地上豎起,直刺向空中的奧丁。奧丁面色微變,擡手又是一道雷光,冰雷交錯間,冰刺竟被雷光擊成了碎片--漫天的冰晶,反映着太陽光,奧丁眼前一陣絢麗。奧丁閉上眼,排除了光線的影響,感到身後一陣劍氣襲來--飽含着信念的一劍!
奧丁揮手,一道氣浪向地上擊出,憑着氣浪的反衝在空中轉過了半圈,一隻手順勢在妖劍上一拉,另一隻手同時揮出,手上拿着的什麼東西迎光一閃。
Rea一劍刺出,周身盡是呼嘯的風聲,狂風中,被冰緊緊包裹的全身竟生出一陣燥熱感,但Rea不在乎這種感覺,甚至可以說喜歡這種感覺,因爲這感覺說明這一劍的速度,已經達到了他的顛峰!他想錯了,這一劍的速度,還沒有達到顛峰,因爲下一刻,他身上又是一陣熾烈的摩擦,速度竟似又快了幾分。“爲什麼速度會一下快了這麼多?”自己暗問了一聲,卻沒有想太多,這一劍,仍是刺了上去--速度,雖然迅比閃電,但在奧丁眼中,卻更如一隻投火的飛蛾。Rea的身影,就這樣生生撞了上去……
雲海中,似乎閃過一道深藍色的疾光,天地,似乎在一剎那間朦朧了。一道數丈寬的電柱,帶着一道不可逼視的強光,震響!一片光芒中,似有一個索然的身影緩緩飛出,落地。
奧丁手中,握着一個錘子,錘子上呈現出一種奇異的銀灰色光澤,不知是用什麼材質製成的,邊緣雕着一道淡金色的閃電。錘子周圍,若隱若現的有一圈藍光--雷光!它不若神器·:三十二朔月那般有着萬丈耀眼的綠芒,它只有這一圈雷光,它不耀眼,卻致命!“神器·:雷神之錘……”奧丁凝視着錘子上的那一道閃電,眼中,似有幾分深意。
很久以來Rea都認爲自己絕對不會對一個比自己強的對手死纏爛打,因爲在他看來,那樣的行爲不但無味,而且愚蠢。可他現在發現,有的時候,人總會做幾件無味而愚蠢的事情。因爲,有的人,有的事,值得你去愚蠢。“愚蠢……”Rea低低說了一句,幾乎連自己都無法辨明的聲音。想到自己,爲了翼,做的那些事,他才發現,他一直,都在做愚蠢的事。
Rea想苦笑,卻沒有苦笑,原來他即便看透了很多,也還是像當年那個無知的小法師一樣,重複地做着蠢事麼?或許,這並不是愚蠢,只是太癡了。“癡人……”奧丁輕輕嘆道,看着Rea搖搖晃晃地站了起來。“雷神之錘不算什麼……只要我還能動,就一定要讓你救她……”Rea艱難地向前踏出一步,輕輕地說。奧丁搖着頭,目光中帶着幾分憐惜,但他又能做什麼呢?縱然再解釋千百遍,Rea也不會相信的。“你這麼癡,爲的到底是誰呢?”奧丁問。“瓔珞……”Rea艱難地說,身體,隨聲音軟了下去。
“結束了麼……”Rea輕輕閉上了眼,聲音很輕,但奧丁還是聽到了,眼中似有幾分詫異,和幾分無奈。“原來只是個誤會……”他苦笑着說,但Rea已經聽不到了。
奧丁走進了內殿,兩旁豎着七尊雕像,其中五尊已經失去了光彩,只有一個神射手裝扮的女子,和一個神官裝扮的男子,身上仍在散發着淡淡的綠光。“瓔珞不是好好地活着呢麼,你何必呢……”奧丁向前走去,長袍拖在地上,發出輕輕的“刷刷”聲,漸漸遠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