掏了一會兒,連一毛錢都沒撈着,一個帶頭的小黃毛就拍了我一下腦袋,說了一句:“早點回家。”就去找其他小學生了。
看到這兒,想必你們也明白,爲什麼我要把四枚遊戲幣一下子都塞進去了吧。這都是血和淚的教訓啊!
過了差不多半個小時的樣子,我的遊戲幣都打完了,便離開機子,準備回家洗個澡早點睡覺。
可就在我一隻腳剛邁出遊戲機房的大門時,餘光突然瞥到臺階上坐着一個有些熟悉的身影。
我轉頭朝左邊一看,那個身影不是別人,正是阿杰。
“喲,哥們,你怎麼也在這裡?”於是,我立刻笑着上去和他打招呼。
但很快,我發現他的情緒好像不太對,臉頰上似乎還有淚痕,感覺應該剛剛哭過。見我走近,阿杰趕忙伸手擦了擦臉,把頭轉向另一邊。
“怎麼了這是?”我坐到他身邊,搖了搖他的肩膀。
阿杰這才把頭轉回來,雙手抱着膝蓋,低頭看向地面,一言不發。這時,我注意到,他的眼眶確實有些腫。
於是,我便試探性地問道:“不會是。。。被拗分了吧。。。”
阿杰並沒有說話,而是又抹了抹眼睛,然後點了點頭。
嚯,這些小流氓真是沒有眼力見,連我們傑哥都敢惹?我趕忙伸出拳頭在空中揮舞了一下,不解得問道:“那你幹嘛不揍他們啊??你不是腦子裡有芯片麼??”
這句話,放到現在成年人的視角里,還是顯得挺嘲諷的。可那時候我們都只是十二三歲的孩子,說這話的時候,我可是相當認真的!當時我是真的好奇,爲什麼阿杰不還手,把他們給胖揍一頓呢?
聽到我這麼問,他再一次把頭低下去,淡淡地說了一句:“我怕出手太重,萬一把人家打傷了,慢點回到學校還要吃處分。”
哦,這麼一說,也有些道理。於是,我又問道:“那他們拗了你多少錢?”
阿杰緩緩伸起右手,張開五根手指。
“五十??”在當時的我眼裡,五十已經是我第一反應能夠想到的最大的數額了。
阿杰搖了搖頭。
“五塊?”
阿杰又搖了搖頭。
“五。。。五毛?”說這話的時候,我自己都有些不自信了。
見我越猜越離譜,阿杰只得無奈地迴應道:“五個幣。”
五個幣,那不也才兩塊五麼?對於一套四驅車就要花好幾萬的阿杰來說,這能叫錢?對此,我自然是不理解,但大爲震撼。
“五個幣,這麼小的事情,你哭什麼呀?”
阿杰擡起頭,瞥了我一眼,隨即又低下頭去,嘆了一口氣。
這時候,我的心裡多少開始意識到,哥們平時說的話,可能並不太真實。接下來阿杰的話,又進一步驗證了我的想法。
“算了,小六,反正我們以後也不在一個初中了,我就跟你說吧。但是你一定要替我保守秘密,不能告訴其他人!”
聽到他這麼說,我連忙伸出手:“我保證,誰都不說!”
於是,阿杰嘆了一口氣,說出了實情。
其實,他腦子裡根本沒有什麼芯片,跆拳道麼是會一點,但也不過就是個藍帶水平罷了。所以,別說打那幾個小混混了,就是學校裡那幾個會跆拳道的同學,他都不一定打得過。
“打不過就打不過唄,那有什麼好哭的。。。”聽到這裡,我雖然有一種深深的受騙感,
但還是想着,先安慰一下眼前的這個可憐人。
聽我這麼一說,阿杰又委屈地嘟囔道:“不是還被搶了五個幣麼?”
“五個幣而已,又沒多少錢。就你爸那樣的大領導,別說五個幣了,五十個幣也無所謂啊!”
“其實,我爸不是什麼大領導。那也是我吹牛的。”說到這裡,阿杰還掏出手帕,擤了擤鼻涕。
不過,在他後來的話裡,我得以知曉,他爸雖然不是什麼大領導,但確實也是個做鋼材生意的小老闆,家裡多少還是有些錢的,只是給他的零花錢,並沒有我想象的那麼闊綽。而且,父親確實也帶着他周遊過不少國家,只不過沒有他說的那麼誇張,去的大多還是東南亞那些相對便宜的小國罷了。
“那你的‘天皇巨星’呢?”作爲一個孩子,我勢必是問出了最關心的問題。
我這麼一問,阿杰立刻直起腰桿,拍着胸脯說道:“這個我真有!”
“那反正現在也沒事兒,要不去你家看看?”
見我又露出了小迷弟的表情,阿杰這纔有些興奮起來,站起了身子,拉着我就往他家跑。
我跟着他來到附近的一個小區。雖然和我家一樣,都是老公房,但進門之後,裝修多少還有些派頭,能看得出家境殷實的樣子來。
和我爸媽一樣,他的爸媽也出去喝酒應酬了,家裡就阿杰一個人。
他興奮地領着我走到一個玻璃櫥前,指着最中間那排並列的五輛四驅車,驕傲地說道:“喏,你看,我沒騙你吧!”
可看到那些四驅車的一瞬間,我的熱情突然像是被潑了一盆冷水似得,瞬間沒了期待。
“這個天皇巨星。。。是不是顏色不太對?”
雖然我沒有見過實車,但好歹在雜誌上看到過正版的長什麼樣。可眼前的這輛“天皇巨星”,車子上的那個本該是橙色的線條,怎麼看怎麼像紅色。。。
被我這麼一問,阿杰立刻露了怯,吞吞吐吐不知道說什麼好。後來,他只得辯解說,因爲這是日本帶回來的絕版貨,所以跟外面賣的不一樣。
雖然此刻的我已經不太相信他的話了,但也只好裝出一副恍然大悟的樣子,努力配合着。
接着,我們就跑到客廳裡,一起看起了他家的錄像帶。看的什麼我已經記不太清了,反正是個外國片,大人演的。但是我記得,我們一邊看一邊聊的時候,阿杰才真正吐露了心聲。
原來,他之所以那麼愛吹牛,和自己的父親不無關係。
那時候,雖然他父親做鋼材生意賺了不少錢,但畢竟是從農村來的,外加每天穿得跟個民工似得,走到哪兒都讓人看不起,是別人口中的“鄉下人”。
直到後來,他爸開始學會打扮自己,每天弄得油頭粉面,西裝筆挺,出門還開一輛桑塔納,這才漸漸贏得了其他人的好感。
小小年紀的阿杰,繼承了父親最初的自卑,又感悟出人在社會上必須得把自己包裝得光鮮亮麗,才能獲取尊重,於是就開始沒日沒夜地吹牛,來掩蓋內心的脆弱。
當然,他原話肯定不是這麼說的,我當時腦子裡也沒想得這麼深,也就是現在回想起這些事情後,從成年人的角度去分析出來的結果。
當時的我,其實聽到他訴說自己的故事時,腦子裡想的是:還是我們這種窮逼好,窮得坦坦蕩蕩,用不着裝模做樣。
也許是終於找到了個可以傾訴的對向,那天晚上,他對我說了很久的話。一直到他媽把喝得酩酊大醉的他爸給扶回了家,我這才起身告辭,回到自己的家裡。